第55章 每次醒来都是更深的噩梦,什么疯狂杀戮
朱允熥由沉睡中猛地醒来,面前是黑漆漆湿漉漉的花岗岩地面。
他立起身子,整个身体全压在了膝盖上,骨头上传来钻心的刺痛。
这点痛和刚刚的绞痛比起来又不算什么,眼中看见的攫住他心房,呼吸都停下。
整个身体战栗,一半身子如在火中,一半犹如在寒冰中。
光线黯淡,但同时也看得清清楚楚。
巨大的,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大厅,超越人类想象的巨大穹顶高高在上,多得数不清的人排成整齐的队列匍匐在地,头朝着一个共同的中心,发出喃喃的低语,密密麻麻,像庞大的虫群发出低沉,同时又震耳欲聋的声音。
中心是稍微高出的圆形空地,几盆火焰,一个空荡荡的台子孤零零地呈现其上。
朱允熥看回自己,和周围所有人一样穿着深色的袍服,就连头上也戴着跟袍子连在一起
的帽子,脸完全遮住,只露出两个小小的洞。
所有人都匍匐着,唯独自己立起了身子。
膝盖的刺痛呼吁他赶紧匍匐下来,心头的一知半解让他继续东张西望。
突然,他眼前花了一下,一个人出现在面前,不知由何而来,身穿红色的袍子,戴着高高的冠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个红袍子不像朱允熥认得的任何人,同时又像个睁着眼的死人,没有活气,漠无表情。
“我……”
朱允熥说了一个字便戛然而止,想起的部分和未知的部分同时阻止他接着说下去。
自己被强灌下一种什么液体,疼得耗尽了所有生命,同时在这里醒来,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吗?
他隐隐觉得这不是,膝盖上持久的,眼见就要失去两条腿的疼痛提示他赶紧埋下身子。
红袍子良久地审视着朱允熥,像有无形的手仔细地翻拣他的身体,忽然转身朝中心走去。
朱允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膝盖上像被砸进了一颗钉子,疼得几乎大喊出来,眼泪绽出来。
实际上是,他站了起来,一瞬间全身重量集中在膝盖上,接着疼痛变得无足轻重,整个人站起来,离开自己位置,步履踉跄地跟在红袍子后面,亦步亦趋。
站住,站住,站住!
朱允熥心头有个声音大声喊道,但一点儿也左右不了自己的身体,越过无数匍匐祈祷的人,跟着那红袍子继续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站在了中央那个台子边上。
对接下来的事,朱允熥什么都不知道,但又什么都知道。
他爬上台子,仰面躺在中间。
红袍子到他面前,手里拿着样东西,像个青团。
朱允熥知道那是什么,等着自己的是什么,这无可逃避,张开嘴。
红袍子像口腔科医生一样小心地捏着他的下巴,让嘴张得更开,甚至或许做了个阿的引导。
青团被放进朱允熥口中,比他的口更大,但柔软,得以顺滑的吞下。
穹顶下人们的密语声忽然高亢起来,像来自蛮荒的战歌,凄厉又决绝,声调越来越往上。
朱允熥感觉到那东西毫无阻碍地钻进了自己的胃里,沉甸甸冷冰冰的,在周遭咒语的烘托下飞快膨胀成好几倍大小,同时伸出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将自己的胃切得支离破碎,腔室里的各样脏器随之也被切割成无数块。
小块的脏器碎片和血由食道跟气管一起往上涌来,在眼耳鼻口的出口涌出,就跟刚刚喝下离魂酒后那样。
其实要惨烈得多,但和刚刚迥然不同的是,这回朱允熥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反而他感觉到某种喜悦,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把锯子锯开了他的胸膛,由内到外,朱允熥感觉得到自己变成了两个,一个躺在冷冰冰的石头台子上,肢体破残正死去,一个则刚刚由混沌中打开口子,第一次见到了光。
朱允熥由血红色的混沌中露出头来,接着是双臂,两把巨大的刀,然后是好几对腿,全都带着尖利的刃刺,坚硬的角质层覆盖了全部身体,一节节的,像只剽悍的黑色甲虫。
与其说他从自己原本的人类身体里诞生,不如说那是一个入口,他穿过了这个入口,同时将这个入口撕得粉碎。
一个巨大甲虫样的朱允熥,立起来足有十几米高,外壳比人类坦克还坚固,长长的臂刀足以割破振金盾牌,全须全尾地盘踞在台子上,填满中间整个空地。
红袍子双臂举起,大声咏唱。
他被拦腰斩成了六七截,残肢和血泼洒到百米外。
朱允熥怀着满腔的怒火,像杀戮机器开动冲进人群。
这不为什么,全是预先安排好的。
甚至那些密密麻麻不断咏唱的声音,全都是——
毁灭,毁灭,毁灭,毁灭,毁灭。
是他们把自己召唤到这儿,既定的命运只有这个。
匍匐的人们咏唱声停滞了几秒钟,随之更加激昂地响起,伴随着肢体被斩断的声音,人类的惨叫,哭号。
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
没有人逃跑,每个人都像沉睡未醒,在梦里吟唱,直到被粉碎才发出原本属于人类的声音。
良久,良久。
吟唱的声音完全消失,人类呻吟的声音大概多持续了五秒钟,完全归于平静。
不,并不平静,血水流淌有声。
巨大穹顶下的大厅空空荡荡,变作巨大甲虫的朱允熥行走在断肢残骸的累藉当中,眼睛通红,愤怒难平。
一切所为何来,所为何去?
大地筛糠一样震动起来,地面出现裂缝,开始塌陷,朱允熥本能地朝完好的地方避去。
巨大的穹顶亦开始破裂,碎片如雨一样落下。
突然,朱允熥感受到了来自地下的深深恶意,认命地停下。
地面的岩石发出咔咔咔的断裂声,猛地向上翻叠,啪的一声合在了一起。
整个大厅连同地面上一切,全被拍成了齑粉。
一座连绵的山,一半由地下钻出来,一半还在地下,缓慢而有力地蠕动。
噢,那不是山,而是条像山那样大的蠕虫,头部像是口器的位置正咀嚼,吞咽。
朱允熥感觉得到自己在那个刚杀戮无数生命的甲虫身上消逝,以及在新存在上的唤醒。
这巨大,巨大,超乎巨大的蠕虫,盘踞在废墟上,陆地,海洋,天空,人类,尽管同整个星球相比微不足道,但已足够大,傲视群伦。
它丝毫不敢大意,危险并不因任何一个神远离这里而稍减,在这个世界里,毁灭随时都会来临。
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朱允熥仍然还记得自己是谁,如何来到这儿,只是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现实,哪个是臆想。
一粒土,飞离了它原本的位置,漂浮在半空,接着是更多的,不计其数,无处不在。
岩石分崩离析成万千碎片,泥土化为烟尘,海洋蒸腾,火山爆发,放出如太阳般炽热白亮的光。
星球,刹那间崩塌,所有一切在一秒内裂解为碎片,浮游在星球原先在的位置。
那是来自遥远空间深处的问候,毫无预警,毫不留情。
丑陋的蠕虫仍在,长长的身体弯曲着悬浮在亿万星尘当中,感觉到自己身体每个部分都在朝不同的方向分离,和刚刚无声崩裂的星球一样。
纯粹出于幸运,他没有化为尘埃,也没有四分五裂,甚至——基本完整,在足以诞生或毁灭星球的洪荒之力冲击中幸存下来,由此变得完全不同。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朱允熥注视着微茫星空中一个小黑点,看上去触手可及,实际上——他在朝着那里飞快地移动。
那是他要去的地方,那儿有什么,自己去了做什么,全知道。
他看得见地表之上巨大的建筑群,由石头,金属,植物和火焰构成,跟他曾经见过的一切人类建筑全然不同,每个轮廓每根线条无一不跟建筑本来该有的规范反着来,像一堆刻意而为的巨大垃圾堆。
垃圾堆最外有个倒过来的牌坊,上面镂刻着扭曲无比的字体,也许勉强分作三个字。
朱允熥还不认得那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