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之入冬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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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局-Ⅰ

深秋,落叶铺满城市的角落。

公园一角,几株银杏倔强地站在寒风中,金色的叶子随风摇曳不知要被吹向哪里。

“您可想好了。”

树下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不能反悔。”

围着三五七人,楚河汉界在中央,两人对弈于磐石上。

周围旁观者形色各异,有人低头蹙眉,有人不可思议,有人幸灾乐祸。

“真是邪了门。”

豆大的汗珠渗出老汉的额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举棋不定。

对面坐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小伙子,得意的五官在脸上飞速位移。

一阵秋风袭来,寒冷让围观的人散去一二,很快又有人补上。

少年端坐在银杏树下,手中的铅笔在画纸上沙沙作响。这幅素描逼真得很,对弈双方的窘迫与从容尽收纸上。

油头粉面用旁人无法察觉的余光瞟了少年一眼,只见他一身天蓝色运动服悠闲地拿着画笔一直看着棋局,时不时还在画纸上描两下。

“什么情况?”

干他这行最怕被人盯上,不禁心里暗暗警惕。

“老掉牙的骗局。”少年暗暗不忿。

每逢周末他都会来公园写生,画画花草,画画人生,锻炼画技的同时也放松心情。

这周他偶遇棋局,只上前看了一会儿就心似明镜。

“象棋好比在世为人,有人当車,就有人当炮。有些人穷尽一生想当马,殊不知只配当个过河的小卒。”

少年脑海中回响着苍老的声音,回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怪人,少年依旧印象深刻。

当警察的父亲忙得没时间照顾小学生的他,直接扔在派出所散养。某天出外勤回来,看见儿子蹲在门口大槐树下正和一个怪人下象棋,认真的小脸可爱至极。

派出所没有人注意他是从何时与孩子开始下棋的。少年的父亲后怕得很,庆幸那位不是坏人,否则在眼皮底下拐走宝贝儿子也未可知。

“马跃檀溪。”少年细细琢磨,脑海里浮现出这局残棋。

古谱中的“马跃檀溪”残局取自三国演义刘备跃马跨檀溪的典故,分有相和无相。其中“无相”的残局是别有用心的人专门设计出来骗人的。表面看黑棋危机四伏,红棋占尽先机,可只要对弈者按“红先黑后”的规则落子就必输无疑。

几支烟的功夫油头粉面已经赢下七局,七张民族大团结到手表情不禁得意起来。

少年那一身从小熏到大的正义感最见不得坏人得逞,望着那些败者的身影渐渐远去,他决心戳穿骗子的伎俩。

铅笔上下飞舞,油头粉面的容貌被少年画得真切。

从小父亲教育他不能打无准备之仗,趁大师兄来之前他得先把骗子的长相画下来。

突然,只觉眼前一黑,少年什么都看不见了。

“爹地。”

一句奶声奶气的稚语入耳,少年被一双温暖的小手蒙住双眼,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

“阿冰,不许没家教。”

只觉突然一亮,世界又出现在眼前。

少年回头望去,一个板凳高的小女娃正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打量他。身后不远处,一抹倩影推着婴儿车匆匆赶来。

倩影悄然而至,少年心中不自觉地现出三个字,“好漂亮。”

少女眉宇间透着灵气,水润的脸蛋上没有一点妆。身上穿着宽松的乳白色毛衣和天蓝色牛仔裤仿佛大人模样,可却和成熟不沾一点边。

“冰雪聪明。”少年心中自然排列组合出四个字。

活到十七岁,少年还是头一遭因为女性的容貌而失神。

“对不住,家妹不懂事。”

少女满脸歉意,自然地将小女娃抱了起来又熟练地放进婴儿车里。

“声音真好听,可为何听不懂?”

少年愣住,女孩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脑子就是翻译不出可理解的文字。

“香港话?”

少年突然回想起暑假时分,发小拉着他看了一部名叫《人在江湖》的港片,也是从头到尾一句台词没能听懂。

见少年盯着她看却半天不说话,少女感到些许不自然。

“实在抱歉,小孩子认错了人。”

少女忽然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冒出的母语对方定是听不懂。

她和妹妹到这座城市的时间不长,父亲再三强调的普通话说得是磕磕绊绊。

“没,没关系。”

少年死盯着女孩,根本察觉不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冒犯到她。

“是我这张脸太大众,经常被人误认。”

少年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场面有些许尴尬。

尴尬的气氛让少女也不知所措,只好推着婴儿车离开。

少年看到少女转身要走便脱口而出一句令彼此都难忘终生的话,“沈阳欢迎你。不对,是你们。”

闻听此言女孩回眸一笑,少年瞬间又迷失在她花一般的笑容里。

“爷们,愿赌服输。”

不远处的骚动算是把少年从痴痴的状态里拉了出来,只见油头粉面正板着脸孔瞪着对面的老汉,“定好的事要是反悔,你可不地道。”

老汉骨子里也轴,输一把不服,输两把不忿,第三把又输了。

眼看自己的三张大团结要拱手与人,不免心抽抽的疼。

“不地道怎么着,今儿出门就带三百,都给你我拿什么买菜?”

老汉语气强硬打算抬屁股走人,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双大手像铁钳一般扣住他的双肩。

瞬间老汉一声嚎叫比驴还难听,只觉全身电流涌动痛得动弹不得。

“爷们,这是何必呢?”

古谱残局,输一赔十。

油头粉面指着旁边的白纸黑字,目光中透出凶狠。

“我们事先说好的,你即入了局就要守规矩,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话间他打了个比划,体格壮如牛又生得满脸横肉的男子立刻像拎小鸡崽儿一样把老汉悬在半空。

“爷们,不给好使吗?”

油头粉面的口吻不容质疑,伸手就要对老汉用强。

“住手!”

平静的湖水激起阵阵波澜,围观群众四下张望这正义的声音属于谁?

一位少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眉宇间透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气。

“您又是哪位?”

油头粉面盯着少年眼珠子转了三转。

他早就瞧这小子不爽,没想到少年自己送上门来。

“喏,我替他给。”

少年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直直扔在棋盘上。

“这张是我的。”

少年微微一笑自顾自地坐下,从容与洒脱反倒让骗子心中不安,迟迟没敢搭茬。

油头粉面悄悄环顾左右,不由得盯住人群中一双冷酷的眼神。

这双眼睛先是仔细打量少年一番,随后便朝着他透出一种默许。

“好。”

油头粉面皮笑肉不笑地坐下。

老汉则是朝着少年投来感激的目光,想走又不好意思走。

“老规矩,请!”

骗子打定主意,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毛没长全的小屁孩。

少年心中明镜,无相的残局红棋根本无解。

他的目的一是为老汉解围,二是拖延时间等大师兄赶来。

打小在派出所长大,父亲的同事都拿他当家里人看待。特别是大师兄陆哲,这个父亲收的徒弟好似亲哥哥一样。

“您好,呼18987,就说速来人民公园收拾垃圾,高阳。”

警察堆里熏得久了,少年不自觉地总想抓贼。

打上初中起少年就养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习惯,路遇不平事必掺和一脚。

今天也不例外,面对凶狠的骗子少年不仅没怕,反倒莫名有些兴奋。

少年心里有底,因为每一次陷入危局大师兄都会替他解围。

“落子啊。”

油头粉面见少年磨磨蹭蹭的不由得心烦,没好气地催促着。

“果真输一赔十?”

少年指着白纸,似乎对残局的规矩有些怀疑。

骗子不假思索,轻蔑的回应,“那还有假?”

“各位叔叔、大爷,你们谁赢过他?输一赔十是不是真的?”

四周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都想看看眼前这位少年如何破局,没成想倒被少年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

“故意找茬是不是?”

骗子听出少年的弦外之音,匆忙应对。

少年眉心透着锐气,与骗子针锋相对,“找茬?我怎么知道你的规矩是不是真的?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输一赔十是这场骗局的局眼,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这些贪小便宜的人们。

少年的目的也很明确,点出局眼。

他故意把“骗”字加了重音说给旁人听,几个输过钱的路人闻听后果然犯起嘀咕。

“小伙子不懂规矩,要想验证输一赔十你得先赢了棋再说。”

人群中一道苍老的声音算是替骗子解了围。

少年暗暗皱眉知道这是有人在故意帮腔,便立即环顾四周试图找着正主。

“没错,技不如人你就直说,别在这拐弯抹角的。”

这声音也让油头粉面定了神,故意摇头晃脑地用言语刺激少年。

“丢~人~。”

他也故意把“丢人”说得响亮,算是把刚吃的瘪如数奉还。

啪!

少年似乎恼羞成怒,气得浑身发抖,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五张大团结拍在众人面前,“我丢人?敢不敢连杀五盘!”

真金白银放在面前,油头粉面睁大眼睛态度立刻反转,“我真是狗眼看人低,敢情这位小哥也是性情中人。”

“您先请!”

有时候猎人不得不伪装成猎物,为的就是那致命一击。

少年气鼓鼓的模样也是伪装,他清楚单凭自己根本无法应付骗子,只要尽量拖住时间就大功告成。

对弈开始,围观的群众也都进入状态,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下象棋要走一看三想五,要放长线才能掉大鱼。有时候不能计较一时的得失,做人亦如此。”

身在局中的少年脑海中却渐渐回荡起怪人当年的忠告,久久不散。

没有任何意外,少年连输五局。五张大团结递过去,少年已满脸通红。

“小哥,咱今儿就到这。”

骗行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见好就收。

行骗之人也颇为迷信越是容易得手就越小心谨慎,乐极生悲的例子实在是数不胜数。

骗子也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好不容易碰见只小肥羊,可不能一次就涮干净。

说话间油头粉面就要收拾棋局,脸上挂满得意的笑容说道,“明儿十点,不见不散。”

望着满脸通红的少年,骗子得意死了。

眼见对方从自信到迷惑最后开始怀疑人生,骗子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开怀大笑一番。

“在我面前还想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呸!”

油头粉面暗暗腹诽,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鄙夷。

“嘁,真没意思。”

油头粉面以为自己听错,惊讶地望着少年。

他本以为少年会萎靡地离开,却没想短短几秒少年就状态如初,看他的眼神同样充满鄙视。

“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没意思。”

“没意思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这棋,没意思。”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敢不敢来点有意思的?”

两人绕口令般的对话让众人晕头转向,不明所以然。

油头粉面收起笑容望着少年,少年也同样严肃地盯着他。

两个人似乎都想把对方看穿,似乎都能把对方看穿。

“那依您?”

骗子有点露怯,语气软了下来。

“加钱!”

少年微微一笑,变戏法般地从书包里又掏出一叠大团结,细心人打眼就知道足足有一百张。

难以想象一个学生身上怎么带这么多钱?

油头粉面惊得张大嘴巴,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是好。

惊者不知,知者不惊。

此时围观群众里有人不慌不忙地点燃一根香烟,望着少年嘴角轻扬。

“那可是师父一年的工资呀。”

想想师父一年四季都穿着磨损的的确良外套和裤子,再看一眼少年手中那厚厚的一叠钞票,小刑警不禁暗自苦笑。

“臭小子你还真给呀?”

少年急盼的大师兄已赶到多时,静静地观察一番便觉得这个骗局并不简单。

他在附近派出所叫了几个便衣来支援,早就悄悄混在人群当中。

少年故作镇定,可还是压抑不住急促的心神,“这笔钱可是赵奶奶的手术费,千万不能搞砸啊。”

少年自幼丧母,父亲又是个大老粗根本不会养育孩子。

得亏有邻居赵阿姨帮着他照顾,少年才能茁壮成长到现在的模样。

赵奶奶孤苦伶仃一辈子,得了冠心病急需手术。父亲出差前对自己叮嘱再三,这手术费必须由他来出。

少年清楚这钱是万万不能被骗子掠了去,但为了拖延时间只好舍身引狼。

“这有一万块,输了归你,赢了吗?”

少年面色潮红,但思维逻辑依旧在线。

“赢了如何?”

油头粉面差一点破音,他万万想不到小肥羊摇身一变成了摇钱树。

“赢了么,你把刚才赢的钱都退给大家。”

少年手握着钞票在骗子眼前转了一圈,嗖地又放回书包里。

只见油头粉面眼露精光,恨不得眼珠子也跟着一起进书包里再看看。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油头粉面兴奋的双掌合在一处,由于用力过猛而疼得龇牙咧嘴。

他心中狂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肥羊啊,小肥羊你注定被我吃的溜干净。”

人在心情好时脸上会洋溢着幸福地微笑,可油头粉面脸上的笑容持续不到三秒便戛然而止。

“不过嘛,黑先红后。”

静,四周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骗子从少年眼中读到一丝戏谑,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少年早就识破了残局的秘密。

“红先黑后,这是规矩呀。”

油头粉面仍不死心,望着少年鼓鼓囊囊的书包想最后拼一拼。

“规矩都是人定的。”

“你设局,一百元。”

“现在是我设局,一万元。”

“怎么你怕了?”

少年口中的一万元仿佛一把大锤在众人耳边敲着响鼓,围观群众脑瓜都嗡的一声。

“你要是怕就服个软,以后也别在这设局。”

“丢~人~!”

少年原原本本的把“丢人”两个字奉还,笑得阳光灿烂。

与此同时少年余光中的大师兄正在一个不起眼角落里为他竖起大拇哥。

“你~你~你!”

油头粉面腾地站起,心中乱了方寸。

同伙也与他意见不一,大黑牛见财起示意他明抢,那双冷酷的眼神却消失不见。

左右为难时忽听有人说到,“黑先红后就不敢对局,怕不是有什么猫腻?”

小刑警暗中故意为之,相当于给沸腾的油锅添一瓢水,立刻炸得围观群众开了花。

“我说怎么就赢不了,敢情这不是残局是骗局?”

“空口白牙说得容易,你肯定这就是骗局?”

“那他倒是和这孩子下啊!”

油头粉面陷入无解的自证陷阱百口莫辩,眼前逐渐混乱的局面令他索性心横一处。

“小兔崽子,坏我好事!”

只见油头粉面眼露凶光伸手就抢少年的书包,大黑牛见状也立刻飞身压过来。

少年早有准备双手紧紧护着书包,用尽全身力气往后躲闪,喊道,“救命!”

“不许动!”

“警察!”

平地响惊雷,混乱的人群中几名年轻力壮的便衣瞬间现身三下五除二就把油头粉面和大黑牛制伏。

少年用力过猛狠狠地摔了一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满眼冒着金星。

“你小子,没摔坏吧?”

小刑警笑眯眯地过来搀扶少年。

“大师兄,我的钱。”

真想不到少年此时还在关心书包里的钞票,这让小刑警更加忍俊不禁。

“八戒放心,你的钱还在。”

派出所收到举报说有伙骗子流窜在附近设局骗人,今天人赃并获少年是真立了一功。

“不对。”

“八戒,你说什么不对?”

少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望着便衣押走的两个人陷入思考。

“应该还有一个人。”

少年细细回想刚才对弈时总有一个苍老的声音给骗子帮腔。

“大师兄,我觉得他和骗子也是一伙的。”

听闻少年的疑虑,小刑警立即环顾四周。

人都有一种猎奇心理,遇到警察抓贼的戏码心安理得的人都会凑近看看热闹。

此时谁远离此地,谁心里就越有鬼。

“看那。”

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一位老者佝偻着背一瘸一拐的朝着水潭走去,跨过水潭上的木桥就是一片白桦林,那里显然适合逃匿。

小刑警露出笑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以示赞许,示意两名便衣和他跟上去。

少年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热气,但下一秒就睁大了眼睛。

年富力强的便衣几步就跟上蹒跚的老者,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便停住脚步。

“小心点,这人身上匪气很重。”

小刑警谨慎地招呼着战友。

虽说当刑警时间不长,但罪犯身上那股无形的匪气他还能闻出个大概。

几株银杏,片片焦黄,公园里一片萧瑟的景象。

老者和几个便衣僵持在原地,维持着一种微妙又脆弱的平衡。

“爹地。”

突如其来的奶声奶气打破平衡,只见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娃突兀地跑向是非之地。

小刑警的心一下子悬到嗓子眼,因为老者闻声立刻调转方向朝着她走过去。

“阿冰,不许乱跑。”

小刑警悬着的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一位少女推着婴儿车紧追在小女娃身后完全没有注意前方的情景。

“八戒?”

“危险!”

小刑警离崩溃就差一毫米,还来不及解决眼前的状况便突然觉得脑后生风。

一道熟悉的人影从身旁闪过,只见少年风驰电掣地冲向老者声嘶力竭的喊道:“妖孽!哪里跑!”

声浪直冲天际又像惊雷一样炸响在地面,居然起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老者回头愣住几秒,小女娃就恰好从他腋下跑过朝着少年而来。

等老者反应过来,少年已经紧紧抱起女娃警惕地看着他。

“阿冰,他不是爹地。”

少女所有注意力都在妹妹身上,依旧朝着老者跑去。

本想抓小女娃当人质,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小女娃变成大姑娘。

“啊!”

老者从怀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东西抵在少女脖颈,目露凶光的瞪着周遭。

少女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咽喉被人锁住无法动弹,婴儿车脱手后惯性的翻倒在地。

尖叫声引得众人上前围观,不禁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小刑警崩溃至极,最不想见到的局面还是发生在眼前。

他一眼便认出老者手中的东西不是普通的凶器,而是一把标准的军用三棱刺刀。

“糟糕!”

他觉得眼前的人极度危险,仿佛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随时会扑上来索命。

这种刺刀是军队以前常用的冷兵刃,主要攻击目的是以放血为主。

只要刺中脖颈要害之处就会导致通往脑部的血管破裂产生循环障碍,受害人会因脑部缺氧而迅速死亡。

“都别过来。”

老者目露凶光,大声呵止要动手的便衣。

直到此时少年才看清老者的长相,严肃的面容和满是皱纹的额头在白发的衬托下显得冷酷又沧桑。

“丫头,我不会把你怎样。”

少女全身都在抖,要不是无法动弹她会立刻像滩烂泥一样流淌在地。

耳边忽然钻入细微又苍老的声音令她有些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幻听。

“大家都别动。”

小刑警摊开双手向老者示意自己没威胁,缓缓地挪着脚步,“高阳,快退后。”

少年仿佛一块石化的雕像,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臂弯中的娃娃偏偏在此时进入甜蜜梦乡,似乎周遭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你这行为性质可就变了。”

小刑警有分寸的停住,从容地点燃一根烟并伸手示意,“抽吗?”

老者警惕地望着这位年轻的便衣,身体微微后倾,“少来这套。”

“今天我要是走不了,就拉上她垫背!”

老者有些激动握着刺刀的左手稍微用力,一滴鲜血就顺着洁白的皮肤流了下来。

脖颈处的痛让少女抖得更加剧烈,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艰难地喘着粗气。

“我说到做到!”

少女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的光亮也渐渐消失。

“别冲动!”

小刑警见状急忙后退一步,示出善意。

“骗个三瓜俩枣顶多进去待两年。”

小刑警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烟,故作镇定地说,“怎么还拎不清轻重呢?”

老者对小刑警的话充耳不闻,裹挟着女孩缓缓朝着水潭挪动。

“别说没用的!”

“赶紧放我走!“

“再墨迹,别怪我手下无情!”

围观群众越聚越多,几乎把事发之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刑警知道人越多不确定的危险因素就越多,自己必须当机立断。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刑警忍无可忍地爆发,“要是这姑娘有点闪失,我要你好看!”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事态变得十分焦灼。

小刑警缓缓将手伸向背后,枪袋中的手枪是解决危局的关键。

对面的老者似乎也早已看穿,故意将少女的身体横在前面缓缓后退。

“必须一击即中。”

小刑警感觉汗水浸得双眼生疼,视线变得模糊,“要是打偏怎么办?”

年轻的他临阵还是稚嫩,在这紧要关头无法静心凝神。

老者裹挟着少女冷眼望着前方,身后已能感到潭水的丝丝凉意。

在这深秋的时节碧波如镜的潭水已接近冰点,有那么一瞬间老者突然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太不真实。

“小卒过河不回头。”

老者心中哀叹随后又释怀的笑出了声,耳边依稀回荡着热血时光的誓言。

时间以秒计,即便周遭吵杂声渐浓,可少年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刚刚与老者不经意间的四目相对竟让他感到一股熟悉的温暖。

“小子,过来。”

老者突然对少年道出笃定的话语。

“只要你过来,我就放了她。”

老者语气坚定得仿佛容不得他来辩驳。

“太嚣张了,真当我是吃干饭的?”

小刑警先是意外,接着又是愤怒,最后竟然憋不住浑身怒气而喊出声来。

“小卒过河不回头。”

平地起惊雷,原本呆立的少年闻听此言突然睁大双眼。

记忆的碎片飞速拼凑成一艘航船穿梭在时光的海洋里回到从前。

“看不起小卒?”

眼前突然浮现出多年前的那棵大槐树,满树的槐花弥漫着香味沁人心脾,对坐面前的怪人冷酷又温暖。

“小卒只能一步一步的走,慢的要死,还随时会被吃掉。”

少年看着小时候的自己昂起小脸似乎在和怪人表达抗议。

怪人冷酷的双眼经常被蓬乱的头发遮住,以至于少年每次想通过对方的眼睛解除心中疑惑都徒劳无功。

“将军!”

少年又输了,这段时间他已经输得麻木。

这个怪人好像懂魔法,每一次和他下完棋少年都会有一种浑身乏力的虚脱感,那种使劲浑身解数都无能为力的虚脱感。

这种无力的感觉又会在和派出所的叔叔们对弈毫无败绩后被治愈。

“这也能赢?”

少年刚对小卒出言不敬,转眼间己方的老帅就被小卒将死。

“马走日,象走田,车走直路炮翻山,士走斜线护将边,小卒过河不回还。”

怪人时常把这句口诀挂在嘴边,少年的耳朵已经听得生了茧。

“过了河为什么不能回头?”

少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道出心中疑问。

“小子,你怕死吗?”

怪人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用手轻轻地敲了敲棋盘。

少年万万没想到问题的答案还是问题,只好眨着眼睛陷入思考。

“我爸说过每个人都会死去,怕也没用。”

“既然没用,那为何要怕?”

“我不怕死。”

少年笃定地说出心中答案,一颗泪珠已悄然从怪人的眼眸中滴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有一个好父亲。”

怪人似乎对少年的答案很是满意,兴奋地站起了身。

少年看见怪人似乎在冲着他微笑,那种冷酷十足的压迫感也减去许多。

“小卒过河不回头。”

“记住这句话。”

转身消失之际怪人把这句话留在了少年的心底。

时光的画面转瞬消失,少年也穿回紧迫的现实。

“是他?”

记忆的碎片拼凑完毕,那个模糊的形象也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可触。

“高阳,你干什么?”

“你给我站住!”

少年似乎没听见大师兄的极力劝阻,一步一步朝着老者走去。

小刑警立刻拔出手枪,再指向老者已经快得不能再快,可呼吸之间少年还是站在老者的身前挡住子弹的威胁。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令现场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老者真的言而有信,轻轻一推少女就直直撞进少年的怀里,紧随而来的枪声令他们彼此紧紧抱在一起。

千钧一发之际,小刑警抓住这瞬间的破绽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滚烫的子弹呼啸而出钻入老者布满皱纹的额头,一朵绚烂的血蔷薇瞬间在空中炸开随风四散。

突如其来的枪声让公园乱成一锅粥,孩子哭,大人叫,围观群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四散奔逃。

吵杂的哭喊声混在一处活像个马戏团的小丑目送着老者跌入潭底。

刺骨的冰水瞬间灌满身体,意识也渐渐模糊,最后四周只剩虚无。

唯有那笃定的声音已深埋在少年心底。

“小卒过河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