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特殊体验：“非这样不可”

视角的转换会带来豁然开朗的感觉。一件事情可能真的没什么意义，但它是否仍然可以被赋予某种价值？反之亦然。再换个视角，生命就算无价值、无意义，我们就带着这种感觉去寻找想做的事情，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会不会也是一种好好活着的选择？

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中描述过这样一个情节。男主角开着车去找他最终认定的女朋友，路途的起点是一个和平富足的国家，终点是一个战乱未息的国家，在路上，即将越过国界线时，他不断地问自己：“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并没有答案，他甚至可以预见自己越过国界线后再难返回，但他心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非这样不可！”具体“为什么”并没有可以明确用语言描述的答案，但他由内而外地明确了接下来的生活“非这样不可”！这句话就像循环播放的背景音乐萦绕在他的脑海里，陪伴他跨越国界线与爱人相聚，度过苦乐参半的余生。

存在主义流派的心理治疗师们曾创设过一个很著名的问题。假设今天晚上在你正准备睡觉的时候（精神分析理论认为，夜晚临睡前是人最能排除外界干扰，聚焦内心真实声音的时刻），突然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一个天使，告诉你：“恭喜你中奖了！从现在开始，你将获得永生，拥有永不凋谢的人生，但是有一个条件，你以后的每一生都要完全重复这一生的生活，直至永久。”你觉得这是祝福还是诅咒？

很多人认为这种人生是一种诅咒，绝非福报：重复的人生太可怕了，是无聊和平淡得如同原地打转般的困顿和煎熬。但也有一些人认为这种人生设置是一种祝福，并非困境，他们的理由是：我想不出比这辈子更好的活法了，这辈子已经是我想要的和我真实的样子了，这样的生活令我流连忘返，而且无悔无憾。读者可以拿着这个问题去采访一下你欣赏或钦佩的对象，如果能够遇到第二种回答的人，可以请他举例详述自己的生活方式，其描述是否既有感性的体验又有理性的凝练和提升。

采访时也可以使用另一个生活化的问题版本：“如果有下辈子，你打算怎么过？和这辈子一模一样，还是做些什么改变？”采访中肯定会遇到不少人毫不犹豫地回答：好不容易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下辈子的有些参数设置我总归要改一改，具体改变的参数可能包括但不限于性别、出身、专业等。尝试一种不一样的未知人生，这种设想是渴望多元体验的勇气之举。让我们就此继续推进假设：如果某个重要参数真的得以修改成功，这之后的人生会有什么不同呢？这“不同”中又蕴含哪些暗暗的期待呢？如果确实存有这种暗暗的期待，那么不妨基于这些模糊的期待探索每个人量身定制的“非这样不可”，这样的生命体验应该就蕴藏着每个人看重的生命价值或意义吧。

思考与讨论

如何寻找每个人的“非这样不可”呢？

在我告别这个世界之前，有什么事是非这样做不可的？不管他人怎么反对，不管这段路程有多坎坷，不这样做会感觉是白活一场。

“为什么活着”是个深奥、难以回答的终极问题。古今中外，许多学科专家、帝王将相、名人雅士都曾经给出自己的回答，唯一公认的答案却只能是：人可以回答不出为什么（why）活着，但好好活着的人肯定是在“为了什么”（for what）而活着。这个“为了什么”应该就是“非这样不可”的参考答案。

为了什么呢？有一种答案是如其所是地发现和体验生活本身。诗人、画家和艺术家特别擅长感性地描述和记录生活中的自然美。海子曾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从明天开始，关心粮食和蔬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名家之外，儿童也是热爱生活本身的高手，我们常看到小朋友蹲在地上研究蚂蚁、蚯蚓，那种热情的投入成年人难再拥有。发现和体会这些再普通不过的朴实和美好瞬间，能否作为生活本身自带的一种目的或意义呢？不需要刻意总结、提炼或升华，生命本身的每个片段都可能影响其总体质量，即使没有任何意义或价值，也是生命中的一个必经过程。日常生活中的琐碎、麻烦或成功时刻都是生命本身的重要组成部分。

但是，如果我眼下就是感受不到生活的日常美好，怎么办？答案是：我们必须依靠理性，深刻地凝练出生活的目标、价值或意义。清晰坚定的目标可以帮助人克服干扰或阻碍，产生出类似梦想或信仰的力量，最后体现出每个人认同的生命价值或意义。正如尼采的论断：如果一个人知道为什么而活，他就可以忍受一切苦难。对缺乏社会生活经验的青年而言，面对复杂多元的当代社会，要树立坚定的理性目标必须经历不断寻找和确认的过程，很难一蹴而就地达到这种境界。有人听完尼采这句话可能更觉迷茫：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是顺其自然地活着，怎么办？那就请回归第一种答案：为了生活本身。

“日子过了就是过了”，如果这句话不是出于长期的无奈或麻木，而是独具一种坦然和潇洒的生活态度，或者拥有发现生活小确幸的感受力，或者拥有每天都是生活必然之历程的思考力，那么定能找到好好活着的理由或目标。

若能找到答案，那便是个幸运儿。有人只能概括地说个轮廓，如一定要拥有自由、尊严、幸福等；有人想要的则特别多，“既要……还要……也想要……”。人们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会发现不同的重要事件，多元化的选项能够拓宽视野和自由度，但也考验着每个人的排序和聚焦能力。那么，下一个问题便是，在确定生命目标或意义或价值的所指后，我们该如何实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