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ch
巴赫
一个神情紧张、牧师打扮的人坐在教堂的管风琴前。他时常在这里弹琴,这一次正在弹奏巴赫。管风琴背后一间黑乎乎的小屋里,是巨大的风箱和木柄的鼓风杠杆。一盏昏暗如豆的油灯伏在铅质的标尺上,随着标尺上下跳跃,标示出演奏时鼓风的风量。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儿,紧盯着标尺,一边哭着,一边拼尽全力压下杠杆。
乐声从音管中涌出,以恢宏的力度震撼着教堂墙壁上的彩绘玻璃。小男孩儿拼命地使劲儿鼓风,他很清楚要是自己松手的话,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一个悠长的颤音响起,好像是孩子心中对远方温馨的期盼。这时候,鼓风可以稍微轻松一些。
他止住眼泪,停下手,屏住呼吸地聆听着。他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仿佛被音乐带走了。忽然间他想起些什么,及时地用尽全身力气开始鼓风,让巴赫的旋律重新迸发,迈出凯旋的步伐。雄壮的节奏似乎给他注入了新的力量,这一刻他变得精神饱满。但是,随着美妙的旋律无尽地回响,回响,孩子的脊背和胳膊酸疼难忍,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父亲永远也不会停下来吗?他觉得自己被遗忘了——的确如此。他还能坚持住吗?他攒足最后一点儿气力,绝望地盯着那跳动的标尺,压下鼓风的杠杆。音乐还不停下来吗?会的……会停的……因为他不能……
1874年(7岁)
音乐戛然而止,音栓落回各自的音靴。键盘盖“砰”的一声合上。父亲在叫他:“弗兰克!……弗兰克!”没有回应。
父亲的身影出现在窄小的门口。他看了孩子一眼,一言不发地拉起他的手走回家去。在家里,母亲见到孩子,明白了一切。她怨恨地看着父亲。
情形总是这样。丈夫和妻子的分歧总是在这个孩子身上爆发。母亲始终在护卫,而父亲在进犯。
小家伙儿一天天长大,变得惧怕他的父亲。
父亲教他音乐。在客厅里的施坦威钢琴前,急躁的父亲用铅笔敲打他手指的关节,让他的双手在琴键上保持正确的姿势。他也常常为父亲而自豪。每一个倾听父亲讲话的人都露出幸福的神情。星期天去教堂的时候,男孩儿会穿上母亲给他做的最漂亮的衣服,抬头望着正在布道的父亲,沉浸在自己眼前的另一个世界里。假如父亲和母亲能够看到那个世界里的景象,一定会惊诧不已。
家里的这个学生始终记得父亲“作曲”时的样子。他的手指和脸上满是墨水的痕迹,一会儿伏在书桌上奋笔疾书,一会儿把笔杆含在嘴里,走到钢琴前试奏刚刚写下的谱子。他的脸溅上墨水之后,变得可怕而诡异。
音乐都是在这种狂热和躁动之中写成的吗?男孩儿问自己,贝多芬作曲的时候也是这种模样?巴赫呢?
他想,贝多芬一定是在雨天里写出了他的那些作品,或者是快要下雨,或者是在阴云蔽日的时候。他相信,巴赫总是在明亮的阳光下创作,听着微风送来街道上孩子们嬉闹的笑声。
有时候,父亲会在客厅里弹琴直到深夜。男孩儿躺在床上一次次聆听巴赫和贝多芬,直到把它们铭记在心里。那一刻,生命对他而言仿佛就是一种聆听。
有时候,一扇门在他的面前敞开,他能够看清门里面美妙的深意;然后,门关上了,神奇的灵光朦胧淡去。然而,门里面永远蕴藏着某些深意。父亲教会了他把一部交响曲想象成一座声音筑起的大厦。
在费城举办的“百年博览会”[19]上,母亲在观光之余有了一项发现。回到韦茅斯的家中,她就迫不及待地赶往波士顿,找一家米尔顿·布拉德利[20]的玩具店。
家里的幼儿园!
她在博览会上看到了这些“礼物”。一套五颜六色的硬纸片,有些是亮光面,有些是亚光面,可以组合出各种鲜艳的几何图案。一套立体拼图,包括一些纤细的长杆和用作接头的绿色小圆球。一套质地光滑的积木块,有立柱插在装积木的盒子上,枫木做的几个方块、圆球和三角悬在立柱上,各自旋转就能变换出许多种图形。这个男孩儿体会到了建造的感觉——如何让形式变成情感。从那一刻起,这种感觉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指尖。
还有一套让人心动的硬纸板拼图。一个个三角形或者平行四边形,正面是纯正的深红色,背面和侧边都是白色。只要你赋予它们生命,它们就能在桌面上自然地组合出无比精巧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