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的文章
不言而喻,上古的文字是非常简略的。我们所能看到的不过是些记事的文字,只用些实体词记载事实的概略,动词、形容词都用得极少,其他介词、连词都不如后来的多,所以读起来觉得枯燥质朴,没有情调。在古器物的铭文上看见的都是这种。从现在的习惯说来,还不能算是文章。然而也已经有了一些特定的表示语气。例如记事文在开始的时候总是用“惟”字引起下文。又如由此事以至彼事则用“乃”字(古字写作“迺”)以表因果关系。又如在颂祝的时候用“其”字表示希望。这些就是文言语法中的助字(虚字)所由来。逐步发展下去,这类的用语多了,于文气的抑扬转折,理路的层次脉络,就大有帮助,因而成为文言文的主要特征。
上古的用字几乎全不是我们所习惯的。非但我们今天不习惯,司马迁在西汉时代已经觉得《书经》(《尚书》)的文字难于理解,所以不得不用当时通用的字来代替《书经》上的字,试举一节《书经》和司马迁《史记》的译文对照起来看。
允厘百工,庶绩咸熙。帝曰:“畴咨若时登庸?”放齐曰:“胤子朱启明。”帝曰:“吁!嚣讼可乎?”(《书经·尧典》)
信饬百官,众功皆兴。尧曰:“谁可顺此事!”放齐曰:“嗣子丹朱开明。”尧曰:“吁!顽凶不用。”(《史记·五帝本纪》)
从这里可以看出司马迁用的字确实距离我们近了一些。然而这不等于说《史记》的文章好过《书经》的文章。相反,《书经》有《书经》的优美风格,司马迁的翻译也不免破坏了原有的优点,变得直率无味了。假使司马迁按照他的自由意志来改写,必然会好得多。所以知道文章风格是各自独立的,并不因为时代远了就贬低价值。
至于用字,诚然各时代的习惯不同,然而也正因为一个意思可以用不同的字表达,才使我们的词汇日益丰富。例如《书经》上的“庶”字和“咸”字,在今天看来,果然不如“众”字和“皆”字的熟悉,但是“庶”字和“咸”字也并没有完全僵死,一直还可以替换着使用。所以,由于悠久历史的积累,新的不断产生,旧的也存储备用,文言就提供了充裕的词汇资源,足以应付多方面的需要。像《书经》这样简括肃穆的文风,仍然是唐宋以后古文所追求效法的对象之一,特别在碑铭一类的文章中,更为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