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嗅香识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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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我到底是谁

代芙蓉没被我的情绪影响,继续平静地往下说:“警方是这样讲的,当时的媒体也都这样报道,在处理陈家坞遗留问题时殉职,具体情况到底怎样除了跟她一起亲历事件的人以外,大概没别人知道了。那件案子结束以后,我又去了陈家坞,还是进不去,村口有武警驻守。我谎称进村找亲戚,他们告诉我说所有村民都已经迁下山安置,那里只是一条荒村了。我就想,如果真是荒村,有什么必要派武警在那里守着,所以又想别的办法,打听到还有另外一条小路,可以从山背后的乱石丛中进入陈家坞。我就试着从与支岐山相邻的另一座山里面打听和寻找,当地村民说老一辈人是说过有条秘密小路可以通到陈家坞,好像在一个叫龟背崖的地方。我去了龟背崖,没找到路,可能因为多年没有人行走,被草木掩荒了吧。”

乱七八糟这么多事,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有点抓不住重点,只好重新回到那个被鬼附身的叫石玲的女警身上,问他对她了解多少。

他说:“案件结束以后我去过石玲家,见过他的父母,父亲是退休干部,母亲是家庭主妇,只有那一个女儿,痛不欲生,我也不好问得太深入。后来又从别的途径查,发现石玲在被鬼附身以后,好像卷入了另外一桩命案,被当成嫌疑人对待,负责侦办案件的是上海派过来的警察,所以我认为,石玲卷入的案件发生在上海,深查了一下知道,她撤出陈家坞以后,父母带她出门做了长途旅行,中间转到上海呆了几天,但我不知道上海那边到底发生过什么。”

上海?

上海!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想起老懒。他就是从上海调过来的。我一直觉得他突然出现在乾州肯定有特殊的原因,现在看来,这个直觉很准。而且更加验证了另外一个直觉:所有的事情都互相关联,虽然看上去很乱,但一定能找到一条贯穿的主线!

我喝两口水,缓缓情绪,清清嗓子,再问代芙蓉对四年前陈家坞的案件了解多少。

他说:“不多,大部分都是警方正式公布的,谋杀,凶手是村里面一个离职的数学教师,谋杀方式是下毒,最后拒捕袭警时被当场击毙。”

信息真是少得可怜。

代芙蓉想了一下,补充说:“当年击毙凶手的,就是付宇新,他好像也是因为在那次案件中立功而被升职到乾州来当大队长。”

原来就是陈家坞的案件,可居然从来没人跟我提过半个字,是大家都觉得没必要提吗?还是压根都不知道?或者……

或者是上面嘱咐过不准提?

我想起“人皮X案”,几次有人提到都会告诉我说是密案,于是立刻将它跟陈家坞的案子联系到了一起。

再细想,如果当年驻村查案的七个人中确实有楼明江的话,两起案子更可能有内在的联系了。陈家坞变成荒村以后驻进了武警,而楼明江至今都还在跟江城的警方进行合作,那是不是可以说,四年前陈家坞的案子,就是传说中的“人皮X案”,到现在都没有真正结束?

可惜代芙蓉没有更多信息可以告诉我了,他对此感到抱歉,说如果当初知道现在我需要那起案子的信息,就一定会多下点功夫做调查。

我瞬间被他语气里的歉意感动,觉得很过意不去,赶紧说:“没关系,我会想办法从别的渠道去打听,你不要在意。”

然后我又嘱咐他一个人在梁宝市要万事小心,宁可什么都查不到,也不能出事。

他一一应下,声音很弱。

原本到这里就该挂电话了,可他说还有一件事。

这件事乍听像是突然冒出来的,其实肯定是犹豫很久了的,之前他动不动沉默一下,大概就是在考虑措词。

他说:“明天上午十点,你到局里付大队长的办公室等电话,会有匿名者打过来,他会告诉你们梁宝市这几桩旧案的详细情况。你别问我他是谁,我要是知道的话早就找去了。是那人匿名打我的手机,问我是不是乾州市派过来协助调查几桩旧案的,问乾州市里是不是发生了跟这边差不多情况的命案,我如实回答以后他问我是谁在负责乾州市那些命案,我报了付队长的名字,然后他说明天上午十点会打电话给付大队长告知一些情况。”

恐怕这才是代芙蓉今天打电话给我的主要原因,结果却是放到最后才讲。他讲完就想挂电话,我赶紧喊住,真心实意跟他道了一句谢。然后又万分报歉地跟他说:“乾州市这起连环命案,最后也许破不了,所以你可能没办法发表有份量的报道。”

代芙蓉听了,笑一声,说:“随便吧,无所谓。”

我觉得这不像是我曾经以为自己非常了解的那个代芙蓉说的话。曾经我以为代芙蓉是个为了报道新闻不惜拼命的厉害记者,但现在他的语气听上去好像有点看破红尘爱咋咋地的味道,听着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我很想问问既然他无所谓报道的事情,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不惜在梁宝市惹上一堆麻烦。

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那天他从我家走出去时的背影里,好像承载了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几多悲壮。

我又嘱咐了几句,才准备挂电话。这次却被他喊住。我就等。可他又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在电话那端欲言又止。

欲言又止。

我轻松地笑笑,说:“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

于是他才终于艰难地问出了口。

他问我到底是谁。

我万万没想到代芙蓉会问这个问题,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愣在当场。

代芙蓉见我不答,沉默了一会,轻轻叹出口气,说:“我说实话,你千万别介意。我查过你的背景,户籍和档案方面看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但也不是完全圆满。资料上记录的你念过书的小学和中学我都去仔细打听过,在符合你年龄阶段的几年里,没人记得有你这么个学生。杭州那所大学里倒有人记得你,传媒系的系主任和你的班主任老师还有体育老师等人都对你印象很深,但你只读了一年便办理了休学,之后也再没回去继续学业。你没有任何工作经历,而且好像,除了警察和现在跟你一起住的那个胖姑娘以外,你没有别的朋友。所有这些都不正常,但又找不出问题在哪里。”

我听得呆住,有点没法呼吸。

他继续往下说:“所以我从你爷爷和你的户籍所在地着手去调查,那个村子里确实有个叫苏墨森的人,他还活着,但明显不是你真正的爷爷,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他有孙子,没有孙女。或者说曾经有过孙女,但在出生不满十个月就夭折了。”

我闭了闭眼睛,吸呼吸。

他说:“我仔细查访了几天,发现你们跟还活着的那个苏墨森家没有任何关系和来往,所以就想,可能是二十六年前,你真正的爷爷用什么手段窃盗了那个还没入籍就夭折的女婴的身份,给她上了户籍,连同着把她爷爷的身份也盗用了。你们两个的身份都是假的,所以你真正的爷爷,本名肯定不叫苏墨森,你也不叫苏妮。”

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居然能查得这么深。之前跟楼明江会过面以后,我猜想江城的警方会派人挖我的底,会把所有这些都挖出来,但万万没想到代芙蓉居然也查到了,所以无言以对。

他等了一会,又问过来:“苏妮,你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很温和,没有压迫性,好像并不是非要我回答的样子。但我仍觉得很有压力,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心底不愿意欺骗他,所以只好沉默着,用力地沉默着。

我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

代芙蓉在电话那边静静等待我的回答。

他的耐心可真好,仿佛能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等下去似的,而且似乎不等到一句答案或者一个解释不罢休了似的。

我终于耗不下去,轻声笑笑,准备开口回答,才发现喉咙干哑,像是积满千年万年的尘埃,呛人得很。

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谁,真的不知道。”

电话那边只有平静安稳的呼吸声。

我很真诚地跟代芙蓉讲了实话,告诉他说正因为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所以才会找机会接近警察,想借用他们的某些便利,查查我的身世,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进展。

话一说完才发现自己满脸眼泪,声音里面也有哭腔,听上去痛彻心扉,混杂着无助和绝望。

代芙蓉跟我道歉:“对不起。”

然后他说:“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告诉我。”

我捂着脸哭,用沉闷的声音跟他说谢谢,然后挂掉电话,呆呆地坐着,屋角的蘑菇夜灯弥散着温暖的、不真实的光,隔着眼泪看那光中的世界,仿佛离现实的生活很远。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从来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