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身在山中不识山
猴哥这一去到了夜深才回来，一进来看到沉默坐在殿中的二人，抽动了几下鼻子，瞥了眼那咕嘟作响的药罐子，径直坐到篝火前拿下一块烤的滋滋冒油的鹿排大啖起来。
待到压下腹中饥火，猴哥才用吮干净的一根肋骨隔着篝火点了点叶榕：“小道士，今天俺在城里瞧着桩稀奇事儿？”
也不等叶榕捧哏，猴哥便自顾自说了起来：“有个从城外庄子出来的秃驴，去了城门口那家药铺。”
闻言一怔，叶榕知道猴哥说话不会没得放矢，而且他提到的几个关键点都与自己有关，琢磨了片刻才问道：“猴哥，那位秃，和尚是不是从城外赵家庄出来的？”
“秃驴就是秃驴，一帮子面善心黑的龌蹉货！”显然是吃过亏的猴哥朝地上呸了一口，捡了根木柴掰出个尖，边剔牙边说道：“俺就奇怪，那秃驴身上为何有你和你种出来的参味儿，就远远跟着他看他进了那药铺。”
“对了，那药铺柜面后的老倌一看就是鸬鹚腿上刮肉的人物。”猴哥说着话，还不忘伸手压下眼睑，做出副倒三角眼的模样来。
此时叶榕哪还不知，怕是赵家庄那诓骗人的和尚得了血骨参，顺着来路找到了药铺掌柜，再然后就该顺藤摸瓜找到他头上了。
“那两人有说什么吗？”
“小道士你着急个啥？”白了急声追问的叶榕一眼，猴哥扔下牙签又给自己撕扯了块鹿排，边吃边拿腔作调道：“那老秃驴俺一看就不对劲，没敢凑近听，但瞧见他进门时对那老倌掐了个决。那老倌就跟认了亲娘老子似得，上来就把门关了，俺也只能隐约从门缝瞧见他那头磕得跟捣蒜似得。”
此时旁边盯着药罐子，竖着耳朵听了全程的林白薇忍不住开口问道：“那老和尚掐的是什么决？”
“俺哪知道。”猴哥脑袋摇得拨浪鼓似得，突然眼睛一亮，伸手指向林白薇腰间挂着的牌子：“不过俺瞧见这牌子了。”
“牌子？”林白薇一怔，微皱眉头看了眼腰间的补天司腰牌，下意识把它扯下来对着猴哥问道：“你确定是这个牌子？”
“俺又没瞎！”猴哥嘿嘿一笑，像是得了天大的好处似得，抓耳挠腮半天才揶揄道：“俺还以为这北俱芦洲的补天司也是护持人道的好汉子，却不想也做那诡骗事儿。”
一番话说完，他还不忘看向叶榕，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俺就发现，越是衣衫光鲜的肚子里鬼虫就越多，小道士你日后可要小心着点，莫要让人骗了。”
此时叶榕也不知该如何搭猴哥这个茬，先别说林白薇看没看出来，他是看出来猴哥还记着仇呢，不然也不会铺垫了半天，才说出腰牌这事，显然是言语引诱林白薇来问，再狠狠一巴掌打回去驳了人面子。
给猴哥这话噎了满嗓子，自家事自家清楚，林白薇也无从反驳，恰巧此时罐中药终于熬好，她揭开盖子却未把药罐从火上拿下来，而是掐了个决，那柄断剑便浮现在身旁。
接着叶榕看到她拿起断剑，径直泡到了药罐子里。
实在是林白薇动作太快，叶榕想到李十一提醒这药莫沾金气时，再要出声提醒也是晚了。
眼角余光瞟到叶榕惋惜神情，林白薇双手配合又掐了几个决，口吐一声疾，只见那药罐中仿佛多了条看不见的游龙般翻江倒海起来，可奇异的是淡红色的药汁明明都冒出寸许了却并未落出罐子，而是悉数化做游丝攀附在了那断剑上。
只是几次呼吸的功夫，伴随着断剑上那些如植物根须般的脉络亮起黯淡红光，那药汁颜色也淡了下来，直到变得透明，额头微微见汗的林白薇才放开掐着决的双手。
与叶榕一样几乎是屏住呼吸看完这一出“戏”的猴哥这回也没拍手叫好了，只是神色黯然了一瞬，便低头用力撕扯起手上剩下的鹿棑，看那凶狠模样倒像是把这块肉当成了仇人似得。
伸手召出已长了寸许的断剑，林白薇眼神一动它便隐没不见，这时她才把药罐从火上拿下来搁在一旁，冲着叶榕点点头：“还要谢谢叶道友，有了田中灵药和你召来的灵水，青穗恢复速度比我料想的足足快了一成。”
收回视线，刚才看到的景象太过神奇，叶榕也不知该如何答话，只是讪讪答道：“有效就好，有效就好。”
或许是察觉到了笼罩在篝火上的尴尬，林白薇思忖片刻对叶榕认真答道：“叶道友，此乃我门中秘传药炼之法，其中详处不便多说，也还请道友帮忙保密才是。”
还不等叶榕点头，一旁坐着的猴哥便从鼻子里硬生生挤出声冷哼来：“哼，烦死了！”
懒得去管那罐子马上就要炖好的汤，猴哥几个纵跃就离了大殿隐没入外间的黑暗中，倒是给丢在殿中的两人面面相觑。
踌躇了好一会，林白薇才干笑着说道：“叶道友，你家……”
“莫要说了。”赶忙对着林白薇竖起手掌，叶榕心知猴哥这是羞恼之下不想待着了，干脆给林白薇递了个碗：“喝汤喝汤。”
被猴哥这突如其来的愤怒扰了兴致，两人也没再聊别的，沉默分了大半罐子汤便分开了，林白薇自去后面还剩下的大半间土房待着，而叶榕则裹着破烂被子蜷在殿中，反正他也不太惧寒暑，睡觉也可用打坐代替大半，无非就是地板又冷又硬罢了。
可待到深夜，躺在后院土炕上的林白薇却突然惊醒，起身唤出青穗，看到外间破烂的纸窗上，给月光映出的剪影，还未开口问询，就听到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那，那啥，俺，俺来赔个不是。”
那剪影胡乱在头上挠了几下，才接着说道：“俺嘴上没个把门的，恶了小娘子，还，还原谅则个。”
也不知这个护法灵猴从哪学来的古怪称呼，林白薇不但没脑，反而听着可笑，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见林白薇没开口拒绝，那剪影又问道：“那，那啥，小娘子的仙法着实厉害，俺就问一句，能……长生么？”
“不能。”林白薇摇了摇头老实答道：“剑修一脉重杀伐，有碍天和。常人学之不但不能延寿，反而会折寿。而若是入了门，有秘法辅助，但每遇一关隘，想要渡之也是难如登天。”
“那……小娘子这样的，寿数几何？”
“我？”下意识反问了一声，林白薇随即缓缓摇了摇头：“常人寿数若为七十，修剑者四十有六便是极限；若是入门，百岁时尚有一拼之力；倘若是精彩绝艳之人，寄身于剑、性命交修，二百数也是有的。”
虽然掩不住失望，但那声音犹豫了片刻还是再问道：“若是再厉害些的呢？”
“本门首位掌门，创派之人，领悟了剑心通明之境，与剑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在三百七十岁时，踏破虚空而去，入天庭领无量寿。”
话到此处，林白薇神色不由黯淡下来：“可自初代掌门之后，便再无飞升之人了。”
“那……俺能学剑吗？”
也不管窗外人看不看得到，林白薇缓缓摇了摇头：“经脉不同如何修炼，人之一年顶寻常妖物苦修十年也有，不然哪会有那么多妖物想要化作人身？”
或许是因为承了叶榕太多情，听到窗外失望叹声，林白薇也是不忍，犹豫片刻才提醒道：“有言云：身在山中不识山。白薇言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