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旅行的气味
沥青的气味
\\\粗粝\暴晒的公路\风中乡愁
在整整几天后,沥青终于屈服于太阳无情的晒烤,在行人的踩踏之下逐渐化为一种黑色的混合物,此时沥青散发出自己独特的气味,并达到力量的峰值。它实际上有两个气味最盛的时刻:一是当它还散发着热气时,被倾倒在整压过的泥土上,形成路面;二是在炎炎夏日里的暴晒时刻。总而言之,高温能使它发挥出最强的嗅觉力量。
众所周知,融化沥青所需要的热量是具有标志性的。当气温上升到足以液化路面时,无论什么风景,都似乎在远处摇晃,就像海市蜃楼,前面就是66号公路。再过一会,你就会听到哈雷·戴维森的轰鸣,搭配着《生来狂野》(Born to Be Wild)的乐声,路面上零碎的荆棘枝条被沙漠里的风裹挟着不断翻滚。
这不禁让人立刻就想起传奇旅行的代表——凯鲁亚克的《在路上》(On the Road)。因为沥青是旅行的代名词:它会让你将自己所熟知的都抛在脑后,一切都重新洗牌,然后在未知中随机抽取,带领你探索外在与内在的陌生世界。正是这种位移上的偏离将旅程变为一个成长之旅,或者用约瑟夫·坎贝尔(Joseph Campbell)在《英雄之旅》(Viaggio dell’eroe)里的话说,这是一场探究人类原型的旅程,其终极目标是发现真实的自我,因为正如尼采在《快乐的科学》中写的那样——“你将成为你自己”,我们应当成为我们本该成为的人。
但是,尽管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沥青的气味仍然是非常具体的:刺鼻且具有穿透力,主要来源于沥青混合物。这种混合物从石油衍生物转化而来,与沙、砾石和碎石一同混合,经过加热后铺在路面上。在这些不同种类的化学物质中,我们可以找到硫、一氧化碳和各种多环芳烃。
这种气味并不吸引人?是的,确实。它既不细腻,又不优雅。老实说,如果过量吸入并不健康。但它拥有自己的魅力,它所属的同类气味家族也是如此:大部分气味是出人意料的、古怪的、略显粗粝的,例如搪瓷、溶剂、记号笔、复印件、胶水,主要都是一些乙烯基物质。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喜欢这些气味,虽然一开始它们可能使人感到惊异。
与嗅觉特征相比,这种气味的吸引力更在于其传递的丰富想象。旅行中所呈现的广阔世界为它披上华丽的外衣,将它投射于传说中,在一个令人着迷的叙事宇宙中安静地扮演着配角角色。这是一个充斥着汽油、废气和机油的宇宙,没什么温和的气味,但绝不缺乏各种冒险和浓烈的情感。
在村上春树的《且听风吟》中,沥青的气味变成了乡愁记忆的一部分,那是情感的一部分。它飘散在海滨的微风中,重新唤起那些逝去的夏天的记忆,无数画面随之闪现:恋爱中的少女、摇滚歌曲、香烟……这些某种不复存在的事物的气味,已然消逝在时间的迷宫之中了。
说到底,沥青的气味是一种可能性,在冒险的愿望的驱使下,出发、行走、返回,然后再重新出发。无论多么突兀和粗粝,它都充满了活力、速度和无限的可能。
有如此诱人的图景,这种气味如果不在香水界里走一遭,那就太遗憾了。
事实上,香水的想象家们是不会放过它的。美国的香水品牌就光明正大地在香水的叙事能力上大做文章:每一款香氛都是一个假想作者在讲故事,带有一丝反讽意味。“眼镜蛇与金丝雀”(The Cobra and the Canary)就像一篇嗅觉的公路小说,完美融合了这种感觉:在一位预言师的帮助下,23岁的尼尔·奥里斯在谷仓中发现了已故父亲的秘密爱好——一辆完好无损的1964年的谢尔比眼镜蛇跑车。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和朋友艾克一起逃离康涅狄格州的乡村,前往棕榈泉的环形赛车道。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臭名昭著的汽车旅馆、性感女人、鸡尾酒、泳池派对和香烟。在这数百公里的旅行中,他们将失去纯真。
扑鼻而来的是谷仓的干草气味,跑车中被磨损的皮革的气味,周边植物园中的新鲜烟草的气味,这其中还加入了沥青基香中的矿物气味,以及当跑车飞驰而去时,带起的沾染了尘土的鸢尾花香(iris,后来在英文中称为orris,就像故事主人公的名字)。
含有这种气味的其他香水
为何受人喜爱
沥青是运动的气味,它并不想取悦于人,也无须如此。它就在那里,直截了当。人们喜爱它,因为它是运动和旅行的代名词,或许还代表着冒险精神。不论怎样,它的出现意味着平凡的日常生活即将中断,即将发生一些新鲜的或许是令人激动的事。沥青的气味代表着与停滞截然不同的一个反面。
有何作用
这种气味重新唤起了自由的感觉,仿佛有一种给世界按下暂停键的奢侈特权,让人得以来一次远足或是周末的郊游,或是一场不顾一切的旅行,体内腾起一丝电流流过的快感,似乎某些令人激动的事情即将发生。这种气味让我们感到冒险近在咫尺,每一分每一秒,只要我们愿意,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