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冈比西斯之死（公元前523年至前522年）

The End of Cambyses（B.C.523—522）

在冈比西斯的所有恶行中，最令他臭名昭著的是他娶了自己的两个亲妹妹[1]。除了年轻时最无耻、最放荡的恶习，人的自然本能足以使其避免这种罪恶。一开始，冈比西斯考虑娶自己妹妹时，也有些担忧，因此便问波斯的法官这样的婚姻是否合法。当时，法官的职责就是解释法律，而冈比西斯之所以咨询他们，不是因为他真想知道这种行为的对错，而是因为已经做出决定的他希望从法官那里得到某种法律支持，从而说明他行为的正当性，消除公众的厌恶。

波斯的法官们很清楚冈比西斯期待的答案，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他们答复道：“我们虽然没有找到任何允许男子娶自己的妹妹为妻的法律，但发现，很多法律都授权波斯国王可以做他认为合适的任何事。”因此，冈比西斯先娶了妹妹阿托莎。阿托莎也是一个历史名人，她是居鲁士大帝的女儿、大流士大帝的王后、薛西斯大帝的母亲。而这三个人，可以说是波斯帝国最强大的三个君主。我们不知道冈比西斯的妹妹是如何看待这种乱伦婚姻的，我们只知道，随冈比西斯前往埃及的阿托莎完全不同于她的哥哥，她的哥哥冈比西斯残暴，而她却温柔善良。我想，她可能是迫于哥哥的淫威，才不得不嫁给了他。

另外，在征讨埃及时，冈比西斯还将弟弟司美尔迪斯带在了身边。司美尔迪斯虽然比冈比西斯年轻，但力气比冈比西斯大，他取得的功绩也比冈比西斯高。因此，冈比西斯非常嫉妒他。在出征之前，因为害怕弟弟趁他不在的时候篡位，所以他不敢把弟弟留在国内。最后，冈比西斯并没有让弟弟留在国内监国，而是命他随军出征，而处理国内事务的权力则被他交给了两个穆护[2]。他的想法是，即使这两个穆护可以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他们也没资格继承波斯的王位，所以他可以放心地御驾亲征。这两个穆护，一个叫帕提兹特斯；另一个叫司美尔迪斯，与冈比西斯的弟弟同名——这个巧合最终造成了一些难以想象的后果。

尽管冈比西斯将弟弟带到了埃及，但他对弟弟的嫉妒并没有减少。司美尔迪斯在各种场合的出色表现让冈比西斯担心他会无形中获得将士们的支持。后来，更是发生了一件令他无比嫉妒的事情。于是，他决定将司美尔迪斯送回波斯。事情是这样的：完全征服埃及后，冈比西斯计划征讨位于非洲内陆的埃塞俄比亚。埃塞俄比亚人以力大勇猛著称。出征前，冈比西斯想派人去收集一些关于埃塞俄比亚及其军队的情报。但埃塞俄比亚太偏远了，那里的风俗、语言、服饰和生活习惯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而波斯军队却对此一无所知。因此，波斯人基本不可能通过伪装潜入埃塞俄比亚。

尼罗河上游靠近大瀑布的地方，河道比较宽，在那里，有个叫“象岛”的岛屿。岛上的土壤非常肥沃，岛上生活着一个半野蛮部落伊克图欧法基。伊克图欧法基是希腊语，意为“渔夫”，而伊克图欧法基人也的确以捕鱼为生，他们拥有许多船只，经常到很远的地方捕鱼。

为了打探埃塞俄比亚的情报，冈比西斯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首先，他派人到象岛上的伊克图欧法基人部落去，向他们问明了前往埃塞俄比亚的方法；接着，他又找了一个通晓埃塞俄比亚语言的人，委任他为使者，命他出使埃塞俄比亚。但为了迷惑埃塞俄比亚国王，展现出自己的友好诚意，掩盖住自己的真实目的，冈比西斯还专门给埃塞俄比亚国王准备了一些礼物。当时，冈比西斯准备的礼物包括色彩艳丽的服装、金项链、金手镯等昂贵物品，一些极具迷惑性的小饰品和玩具等东西，还有一大瓶美酒。

接着，使者带着这些礼物出发了。最终，经过漫长而艰辛的旅行，使者终于来到了埃塞俄比亚，见到了埃塞俄比亚国王，呈上了礼物，并传达了冈比西斯的意思。使者说：“这些礼物都是我们的国王冈比西斯送给您的。我们的国王想与您结盟，让波斯与埃塞俄比亚成为盟国。”

不过，埃塞俄比亚国王没有被虚假的表象迷惑，立刻识破了骗局。他对使者说：“我很清楚冈比西斯派你来的动机。现在，我想请你带一些话给他。我想说的是：冈比西斯，你应该知足了，不要再想着用阴谋诡计入侵邻国，抢夺其土地。”

在翻看使者带来的礼物时，一件紫色的衣服引起了埃塞俄比亚国王的注意。他问道：“这是布料本来的颜色呢，还是后期染上去的？”使者说是染上去的，并向国王详细讲解了染色的流程。听完使者的描述后，国王并没有称赞波斯人工艺精湛，反而开始鄙视波斯工艺品的虚假。他说：“这件衣服，就如同冈比西斯所说的话一样，都具有欺骗性。”至于那些金手镯和金项链，国王早就看腻了。在他看来，这些东西就像枷锁。他说：“这些东西适合你们这些柔弱的波斯人，但不适合我们这些强壮的埃塞俄比亚人。”只有那瓶美酒让国王满意，他高兴地喝完了那瓶酒，然后告诉使者：“在你带来的这些礼物中，只有这瓶酒是有价值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埃塞俄比亚国王也回赠了冈比西斯一件礼物——身强体壮的埃塞俄比亚国王亲自使用的强弓。在取下自己的强弓，将其递给使者，让他带给冈比西斯时，国王轻蔑地说：“告诉冈比西斯，当他军中的士兵能够拉开这种强弓时，他就可以来埃塞俄比亚了。现在，他应该庆幸自己的幸运，因为我们并没有攻伐波斯的野心。”

回来后，使者立即把埃塞俄比亚国王的话告诉了冈比西斯。得知强弓的事情后，波斯大军中的所有士兵都想尝试一下，但最后只有司美尔迪斯拉开了强弓。因为这件事，司美尔迪斯声名大振，但也引来了冈比西斯更加强烈的嫉妒。最后，冈比西斯决定把司美尔迪斯送回波斯，他的想法是：把司美尔迪斯送回波斯，可能会对自己的王位构成威胁；但让他继续留在军中，他的威胁会更大。

然而，弟弟走后，他的内心也不轻松。对司美尔迪斯的嫉妒与猜忌令他坐卧不宁，寝食难安。一天夜里，他梦见司美尔迪斯坐在波斯王位上，当时，司美尔迪斯的身形非常高大，头都顶到天了。第二天，冈比西斯觉得，这个梦预示着司美尔迪斯终有一天会登上王位，于是，他决定永远地结束噩梦与恐惧。他找来了普列克撒司佩斯，命他立即回到波斯，寻机处死司美尔迪斯。上一章中，我们提到，普列克撒司佩斯的儿子被冈比西斯杀了。不过，这件事情其实发生在普列克撒司佩斯完成任务，从波斯回来后的那段时间里。我之所以把这件事提前讲，主要是为了说明当时冈比西斯的残暴。

回到波斯后，普列克撒司佩斯开始思考怎么完成冈比西斯的命令，怎么处死司美尔迪斯。最终，他用了某种方法完成了任务：有人说，他将司美尔迪斯扔到了海里，任其溺水而亡；有人说，他下毒毒死了司美尔迪斯；还有人说，他趁着司美尔迪斯狩猎的时机，将他杀死在了丛林中。完成任务后，他回到了冈比西斯身边，汇报说：“您再也不用担心您的弟弟篡位了。”

此时，冈比西斯变得越来越专制、越来越残暴、越来越疯狂。有一次，因为稍不顺意，他就命人将十二位地位显赫的宫廷贵族活埋了。在专制国家中，一个人居然能够要求他人绝对服从他的任何命令，而且这还是国家赋予君主的权力，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还有一次，也就是在冈比西斯杀害了他的弟弟司美尔迪斯之后，他的一个妹妹兼妃子，因为太过悲伤，便大胆地指责了他两句。当时，她正坐在桌前，慢慢地将手里拿着的鲜花撕成碎片，放在桌上。然后，她问冈比西斯：“你认为是破碎的花朵美丽呢，还是原本完整的鲜花美丽呢？”冈比西斯说：“当然是完整的鲜花更美！”她接着说：“但你已经开始喜欢碎片了，因为你破坏了我们的家庭，就像我破坏了这朵花一样。”听到这样的指责，冈比西斯就像一只老虎一样扑向他的妹妹，对她拳打脚踢。旁边的侍从赶紧拉开冈比西斯，将他的妹妹抬走，但她已经受了重伤。不久之后，一个年轻的生命便结束了。

每次发泄完暴怒，冈比西斯也很懊悔、也很痛苦。因此，有时，冈比西斯的部下便会“阳奉阴违”地执行他的残酷命令——明面上在执行命令，私底下却将他要盲目报复的对象藏起来，直到他平息了他那突如其来的愤怒，恢复平静。克罗伊斯大难不死的原因正在于此。

当时，克罗伊斯年事已高，身体非常虚弱。冈比西斯的父亲居鲁士大帝还在世时，他是居鲁士大帝的好友与忠诚的顾问。居鲁士大帝临终前曾专门给冈比西斯写信，让他好好照顾克罗伊斯。同时，因为克罗伊斯是看着冈比西斯长大的，所以居鲁士大帝也拜托经验丰富、聪明睿智的克罗伊斯帮他照拂一下冈比西斯。

因此，克罗伊斯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劝一下冈比西斯，让他控制一下自己，克制自己的冲动，多行仁政。他对冈比西斯说：“如果你的暴政超过了波斯将士与臣民的忍耐极限，他们将奋起反抗。到时候，你会付出代价——你会因自己的肆意妄为而失去波斯王位和自己的性命。”

听完这些话，冈比西斯勃然大怒。首先，他很惊讶，克罗伊斯居然敢给他建议；接着，他开始出言不逊，辱骂这位令人尊敬的顾问。冈比西斯嘲笑道：“克罗伊斯，多年以前你便成了亡国之君，只能生活于波斯。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另外，如果不是因为你愚蠢的建议，我父亲就不会死了。哼，之前我便看你不顺眼了，早就想给你点颜色瞧瞧，现在，既然你自投罗网，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越说越愤怒的冈比西斯抓起一把弓，还把箭搭在弓弦上，准备当场射杀克罗伊斯。

见此情景，克罗伊斯立刻仓皇逃跑了。但愤怒的冈比西斯依然不肯罢休，他命人去抓克罗伊斯，并命他们抓住他之后当场将他杀死。冈比西斯周围的人都知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一旦他的怒气平息，他必然会为自己的鲁莽和草率行为感到后悔。因此，这些人虽然抓住了克罗伊斯，但并没有杀死他，而是将他藏匿起来，保护了他。

几天后，冈比西斯开始后悔时，那些人告诉他说：“陛下，克罗伊斯还活着。当时，我们知道您正在气头上，所以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他。我们的想法是，您的怒气平息后，如果您依然要杀死克罗伊斯，我们再动手。”得知克罗伊斯还活着，冈比西斯非常高兴，但他难以饶恕那些救下克罗伊斯的人，命人处死了违抗自己命令的人。

冈比西斯之所以这么肆意妄为，一方面是因为波斯君主的无上权力无人制约；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相信自己有天神相助。他曾在米底的神殿向神灵卜问过自己的未来。卜问的结果是他将死于埃克巴塔纳。当时，埃克巴塔纳、苏萨和巴比伦是波斯帝国的三大首都。其中，埃克巴塔纳最靠北。当时，苏萨是波斯的政治中心，巴比伦是波斯的经济中心，而埃克巴塔纳是波斯国王的行宫所在地。因此，冈比西斯知道自己会在埃克巴塔纳去世时，认为这意味着他将寿终正寝，就像常人一样，平静地死在自己的床上。因此，他相信命运之神会助他避开一切猝死的危险。无所畏惧的他变得更加刚愎自用、一意孤行。

征服埃及后，冈比西斯率军沿着地中海北上，来到了叙利亚境内。《圣经》中经常提到的加利利就位于这里。穿越加利利时，冈比西斯率领着他的护卫军经过了一个城镇。这时，他命令大军在此停驻。这是一个很小的城镇，一开始，冈比西斯还不知道它的名字。不过，就在那时，一件令人难忘的事发生了。当时，他遇到了一个穿越叙利亚的传令官。那个传令官说：“我来自苏萨，我来此的目的是告诉这里的叙利亚人，居鲁士大帝的儿子司美尔迪斯已经登上了王位。现在，波斯的新国王命令这里的人服从他的号令。”

在此之前，当普列克撒司佩斯从苏萨返回时，冈比西斯已经从他那里知道司美尔迪斯已死。因此，听完这个传令官的话，冈比西斯立刻命人找来了普列克撒司佩斯，问他传令官的话是否属实。普列克撒司佩斯坚持说：“我亲手杀死了司美尔迪斯，并找个隐蔽的地方处理掉了他的尸体。除非人真的能死而复生，否则的话，司美尔迪斯根本不可能造反。”

接着，普列克撒司佩斯建议冈比西斯命人抓来传令官，问明究竟是谁派他来传令的。很快，传令官被带到了冈比西斯面前。冈比西斯问：“你确定司美尔迪斯已经篡夺了王位，并且派你来传令？”传令官说：“确实如此，虽然我没有见到司美尔迪斯本人，因为他一直住在王宫中不露面，但您指定监国的两位穆护中的一人亲自告诉了我这个消息，并且命我来叙利亚报信。”

听到这里，普列克撒司佩斯便意识到，是冈比西斯指定监国的那两个穆护设计篡夺了王位。他提醒道：“陛下，两个穆护中的一个人也叫司美尔迪斯，也许现在占据王位的正是这个司美尔迪斯。”冈比西斯反应过来了，他觉得自己梦中出现的那个司美尔迪斯应该是穆护司美尔迪斯，而不是他的弟弟司美尔迪斯。想到这里，冈比西斯开始自责，他不应该因猜忌而杀死自己的弟弟。但很快，自责变成了对篡位者的愤怒与憎恨。于是，他立刻命人把战马牵来，同时命军队立刻开拔，向苏萨挺进。

战马牵来后，冈比西斯飞身上马，但因为内心焦躁，一不留神，他佩剑的剑鞘掉了，锋利的佩剑突然刺进了他的大腿。侍从把受伤的冈比西斯抬进营帐时，才发现他的伤势很重。我们都知道，暴躁、愤怒总是会损害身体健康，因为冈比西斯此前一直处于残暴易怒的状态，所以他的身体自然已经大不如前。这时，可能是因为想到了死亡，所以冈比西斯问起了这个小镇的名字。侍从告诉他说这个小镇叫“埃克巴塔纳”。他之前从未想到过，除了他在米底的行宫，居然还有别的“埃克巴塔纳”。因此，得知现在所处的小镇也叫“埃克巴塔纳”时，绝望的他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已至。

当时，那把剑伤到了他的骨头，伤口很深。后来，又因为处理不及时，他的伤口感染了。结果，冈比西斯的伤势越来越重。忍受着伤口的剧痛，绝望的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非常憔悴，内心更是充满对死亡的恐惧。

受伤后的第十二天，冈比西斯召来了身边的贵族和将领。他说：“我能感觉得到，我已经不行了。但在死前，我必须要告诉你们一件事。那就是，现在苏萨的那个篡位者司美尔迪斯不是我的弟弟司美尔迪斯。”复述了自己的梦之后，他继续说，“因为担心梦境中的情况会变成现实，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命人处死了我的弟弟司美尔迪斯。如果不是我突然受伤，生命垂危，我会一直保守这个秘密的。但现在，我已经不行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也决不能让那个司美尔迪斯窃取波斯王位。没错，现在占据波斯王位的就是穆护司美尔迪斯，我出征前任命的两个监国穆护之一。因此，你们不要被那个家伙欺骗了，我命你们率军赶回米底，用战争或者其他方式除掉这个家伙。”说这些话时，冈比西斯原本空洞的眼睛中放射出憎恨和复仇的光芒。这表明，即使伤病缠身，即使死期将至，冈比西斯的残暴本性依然没有改变。

此后不久，冈比西斯便驾崩了。冈比西斯死后，人们把他死前的遗言抛诸脑后，因为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虽然他说得非常郑重，但当时的听众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话。那些人认为，冈比西斯依然被嫉妒控制着，依然嫉妒弟弟司美尔迪斯，所以他的话全是编造出来的谎言。他们相信，现在坐上波斯王位的必然是居鲁士大帝的儿子司美尔迪斯，而冈比西斯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让他们站出来反抗司美尔迪斯，避免司美尔迪斯顺利地承继波斯大统。

注释

[1]其中一个为下文中的阿托莎，另外一个名字不详，后来遭到冈比西斯殴打，伤重而死。——译者注。

[2]穆护是波斯帝国的祆教祭司。——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