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平叛(公元前335年)
The Reaction(B.C.335)
马其顿王国和其他几个希腊城邦临近色雷斯地区。该地区的北部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也就是现在的巴尔干山系,当然在亚历山大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它被称作“哈伊莫司山系”。哈伊莫司山系地势险峻,从黑海一直延伸到亚得里亚海。
哈伊莫司山系中有条叫罗多彼的山脉。该山脉地处哈伊莫司山系中部,一直向南延伸,将马其顿王国与另外一个强大的部族——以骁勇善战、粗犷好斗而著称的色雷斯人分隔开来。色雷斯地处肥沃的山谷,地势四周高中间低。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和天上降下来的雨水全都汇入流经盆地中央的希伯鲁斯河里。希伯鲁斯河蜿蜒向前,最终汇入爱琴海。
哈伊莫司山系成了马其顿王国和色雷斯的天然分界线。如果我们站在最高峰向北远眺,会看到一片开阔的土地,这是世界上最宽广、最肥沃的河谷之一——多瑙河河谷。在亚历山大时代,肥沃的多瑙河河谷被一群希腊人和罗马人中的野蛮部落占据着。遗憾的是,这些部落没有文字,没有留下典籍,致使我们无法研究他们的历史文化。不过,通过他们的宿敌,他们的一些情况我们还能了解到。从那些流传的故事里,我们可以确定这些部落没有开化,野蛮好战,唯一能让他们屈服的是强大的武力。
返回马其顿王国不久,亚历山大就觉察到这些部落意欲谋反。腓力二世曾经征服过他们,并让他们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和平。当然,这种“和平”是希腊人和罗马人通过武力征服强加给对方的。此刻,他们听说腓力二世——这个可怕的战争狂人遇刺身亡了,而他的继承者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黄毛小子时,就想给他点儿颜色看看。在这种情况下,亚历山大率领马其顿王国大军,北上平叛。
首先,他率军平定了色雷斯边境的部分地区。在这里,他并没有遭遇激烈的抵抗。然后,他率领大军来到了哈伊莫司山系,所有将士都满怀敬畏地望着眼前的崇山峻岭、悬崖峭壁。
在希腊人和罗马人的神话中,哈伊莫司山系一直是古老的西风之神的宝座。他们相信西风之神就居住在这片风雪凛冽的群山中。西风之神长着一对翅膀,长长的胡子和白色的头发上盖满雪花,他的“脚”是一条巨蟒的尾巴。西风之神从空中飞过时,尾巴便上下翻腾。据说,西风之神的脾气非常暴躁。当寒冷的冬季来临,万物萧瑟时,西风之神就会欢呼雀跃,将冰雹、雪花洒遍南部的山谷和平原。这位西风之神——希腊神话中的形象一直留存至今,依然经常会出现在许多西方文学的作品之中。人们甚至会将冬季寒冷的北风比作“西风之神”。
色雷斯人联合了其他城邦,在山谷中集结大军,准备利用地势抵御马其顿王国大军。据说,他们将一些装满重物的战车推到马其顿王国大军必经之路的山顶上。当亚历山大的军队从这里经过时,他们就把战车从山顶上推下来,以此阻止其前进。尽管危险重重,但亚历山大还是命令士兵们继续前进。如果道路宽阔,他就让士兵们紧贴山壁,让开一边的道路,让战车从这里滚下去;如果道路狭窄,他就让士兵们趴在地上,将盾牌举过头顶,用尽全力撑住盾牌,让战车从上面滚过去。虽然有些士兵被砸死了,但这些方法还是有一定效果的,至少他军队的主力没有受多大损失。最后,敌人的战车消耗殆尽后,士兵们便爬起来,快速冲上去,一手擎着盾牌,一手拿着长矛,准备与敌人厮杀。看到马其顿王国大军竟然没有被山上滚落的战车砸死,色雷斯人吓坏了,误以为他们刀枪不入,于是吓得一哄而散。
一路上,亚历山大连战连捷,并率大军继续向东北挺进。马其顿王国大军翻越了哈伊莫司山系的崇山峻岭,最后来到了多瑙河口。这里有个野蛮部落,其酋长带着家人、下属和军队来到一个叫帕斯的岛上——这个岛位于一条湍急的大河中间。亚历山大发现,如果想攻下这座小岛,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河的上游乘船顺流而下,然后登陆作战。
为了实施这个计划,亚历山大找来所有能找到的船,然后让士兵们登上船。接着,一声令下,士兵们划着船顺流而下,并试图登陆。遗憾的是,这个计划并不完美,一方面河流湍急,船不好控制;另一方面岸边布满不断向他们射箭的敌人。当他们快要靠岸时,敌人杀了过来,最终将他们逼回了河里。在这种情况下,亚历山大不得不放弃登岛的打算,并改变了在这里渡河的计划。他率领大军离开,到更远的上游渡河,从而将这场战争推向了北方部落的中心地带。
想让庞大的军队和战马安全地渡过宽阔而湍急的河流,本来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加之北方的部落运走和毁掉了所有渡河工具,并且在河对岸驻扎大军,准备利用多瑙河这一天堑,想尽一切办法阻拦马其顿王国大军,于是渡河变得更加困难了。但亚历山大还是下定决心从这里渡河。在古代希腊和罗马,能够横渡多瑙河,尤其是率领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渡河,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多瑙河水流湍急,河面宽阔,一眼望不到尽头。对岸的敌人虎视眈眈。就算大军成功渡过了急流,并登上对岸,危险还是不会结束,因为他们一方面要深入未知的蛮荒地带,另一方面身后的急流将阻断他们的退路。因此,现在是考验大军统帅的信心、勇气和决断的重要时刻。
亚历山大把上下游所有能用的独木舟和小船全都找来,用它们建了一个巨大的木筏,然后把兽皮缝起来、充上气,绑在木筏四周,以此来增加它的浮力。一切准备就绪后,他选定了一个敌人守备不严的地方,计划在夜里悄悄地将士兵运过河。渡河的大军包括一千名骑兵和他们的战马及四千名步兵。首先渡河的是骑兵,骑兵在他们的战马脖子上系上缰绳,自己牵着缰绳的另一端;负责划船的士兵则慢慢地划着木筏,划向对岸;接下来是步兵,他们带着所有武器装备成功抵达对岸。天亮之前,大军顺利渡过大河,在一片谷地里成功登陆。
就像之前亚历山大率军冲上哈伊莫司山系的故事一样,这次登陆事件也常被后世史学家们提及。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从某种意义上说,当时的北方部落并不完全是我们今天所指的野蛮人,他们有一定的农耕文化和建筑艺术,而且通过他们与亚历山大的战争,我们也可以看出他们是受过严格训练、纪律严明的军人。
为了方便骑兵的冲锋,亚历山大下令扫平田里的庄稼。黎明时分,他便率领大军突袭了敌人。看到亚历山大大军从天而降,他们惊呆了。接下来的结果便在预料之中了,亚历山大的大军迅速击败了这些野蛮部落,占领了他们的城池,还缴获了大量战利品——这些战利品被分给了出生入死的将士们。邻近的城邦、部落都被亚历山大所展现出的勇气和魄力震撼了,纷纷向他递交了降书。为了避免他们再次反叛,亚历山大又让他们送来了人质。之后,大军再次渡过多瑙河,返回了马其顿王国。
他回来得正是时候,仍然有一些希腊南部的城邦——斯巴达和其他一些城邦在反对他继承他父亲的权力。之前,亚历山大率军开往南部诸城邦的时候,这些反对派不敢站出来公开反抗,但当他回到马其顿王国后,他们便开始蠢蠢欲动。当他们听说亚历山大要率军渡过多瑙河、征战北方时,反对派们便觉得他们的时机到了,于是开始公开反对亚历山大。
底比斯城首先叛乱。之前,亚历山大曾征服过它,还派军队驻守在一座叫卡德墨亚的城堡里。但驻守城堡的军官们以为这里很太平,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便让士兵留在城堡里,他们自己则居住在城镇里。就在此时,反抗亚历山大的叛乱爆发了,叛乱分子杀掉了驻守军官,要求驻军投降。驻军拒绝投降后,底比斯人便包围了城堡。
这次大规模反抗亚历山大的叛乱,很大程度上是大演说家德摩斯梯尼的杰作。他不遗余力地号召希腊南部诸城邦共同推翻亚历山大的统治。在雅典,他到处演讲,鼓动雅典人加入反亚历山大的阵营。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底比斯人不知从哪里获悉了亚历山大在北方阵亡的消息。他们猜测即使这个消息是假的,亚历山大现在也一定陷入了北方战争泥潭而无法脱身。可就在此时,亚历山大却率领马其顿王国大军突然从北方杀来,包围了底比斯城。亚历山大开始掌权后所采取的一系列行动——尤其是他这次突然出现在底比斯镇压反叛——无不反映出了他非凡的能力与魄力。
底比斯人被亚历山大的魄力和决断震慑住了。此时,底比斯已经陷入了混乱、恐慌之中。但他们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对他们而言,似乎除了奋力抵抗,别无选择。他们封锁城池,准备抵抗到最后一刻。
亚历山大绕到城池的南边,在那里建起他的指挥部,这样他便可以有效地切断底比斯与雅典及其他南部城邦的联系。他命军队分散开来,把城池团团围住。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并没有马上发起进攻,而是给城里的底比斯人留下了最后的投降机会。他宣布如果底比斯人肯投降,将既往不咎。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底比斯人认为,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奋起抵抗,因此他们拒绝投降。于是,亚历山大决定发起进攻。
亚历山大以他特有的魄力和决断,迅速准备好一切,决定以突袭的方式攻入底比斯。面对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人们一般会采用包围的方式来对付它。有时,包围的时间还很长。城内的军队有高墙作为掩护,居高临下的优势十分明显,士兵可以站在城墙上攻击来袭的敌人;而攻城者一般会先封锁各个出口,切断城内补给,然后建造大型的武器装备,攻破城墙后才能率大军攻入城中。所以,攻城一般需要花很长时间。
双方力量的对比决定了攻陷被围城池的时间。当然了,更重要的还是攻城者的决心和魄力。在战争中,一支军队如果要想攻下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挖战壕。战壕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一直要挖到距离城墙足够近的距离后,才能开始架设投石机,这样,投出的巨石才能给城墙造成破坏。攻城前还要再等一段时间,让城里的将士在疲惫、慌乱、仓促中做出错误的决定。当攻城命令下达时,最勇猛彪悍的士兵便会冲锋在前,率领众人攻城。此外,需要把桥架设在护城河上,方便士兵过河;需要把云梯搭在城墙上,方便士兵攀爬。有时,如果守城的士兵看到攻城者准备充分,城池无论如何也守不住时,就会在攻城前投降。当然了,投降前必须得到敌方不得屠城的保证。一座城池被攻陷后,最可怕的场景就是整座城顷刻间变成罪恶和杀戮的天堂。
攻城的士兵因为对方长时间的抵抗而被激怒,战斗也激发了他们内心残暴的一面。一旦城池被破,他们就会蜂拥入城。此时,士兵是不受控制的,城内的人——妇女、儿童、毫无抵抗能力的少女——都会成为他们的战利品,任由他们处置。不敢想象城池被攻破后的惨烈景象,哪怕是凶猛的老虎都不会像他们那样疯狂扑向猎物,无情地杀戮同类。
如果一座城池久攻不下,在长时间的围困后,疯狂的士兵常常会选择在某个黑夜破城,这样的突袭顷刻间便会打破城里的平静。最糟糕的是,长期顽强的抵抗激起攻城士兵们心中最强烈的愤怒。因此,这些士兵破城而入时,烧杀掳掠便不算什么滔天大罪,仿佛胜利给了他们为所欲为的权力,任他们肆意发泄所有的愤怒。
底比斯城被攻陷了。亚历山大是从最外围的防御工事攻入了城中的。这种做法虽然损失惨重,但他还是成功了。底比斯人被迫撤往内城,所有人都在拼命往里面挤,场面一片混乱。马其顿王国的士兵们像奔腾怒吼的巨浪一样扑了过去。他们穿过大开的城门,一路杀进城,拼命追赶、砍杀逃窜的敌人。最终,有六千人死在这场攻城之战中。
马其顿王国军队占领城市。长达数小时的惨叫、呻吟、痛苦、恐惧和绝望见证了这座城池沦陷后的惨状。终于,士兵们冷静了下来。秩序慢慢恢复,士兵们回到自己的部队中,亚历山大也开始思考该如何处理底比斯城。
最终,亚历山大决定毁掉底比斯城,他想借此给那些同样想要反叛的人一次可怕的教训,一劳永逸地震慑住他们。在他看来,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战争,包括底比斯城在内的希腊诸城邦本来已经承认了他的统治权,而现在底比斯人又反叛了,对他而言,这些人不仅是敌人,更是可恶的叛徒,而对叛徒的惩罚就是彻底毁灭他们。
不过,在具体实施这个决定时,亚历山大还是做了认真、谨慎的考虑。他要冷静而理智地对这些人做出惩罚。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愤怒和更强的反抗,他决定区别对待这些俘虏。现在,他需要在道德上获得他们的支持,而不是激起他们更强的反抗。他首先释放了神职人员;接着,他仔细辨别了叛变者和效忠者,并将后者悉数释放。此外,他还格外开恩,如果一个家庭中有一个人是支持马其顿王国的,那么这份忠诚就能抵消其他家庭成员的反叛罪名。
亚历山大任命的官员在执行这项任务时也十分宽容,他们利用各种理由拯救了很多人的性命。虽然品达——我们先前提到的那位出生于底比斯城的著名诗人——的子孙当时也站在了叛徒的一边,但亚历山大还是特赦了他的子孙和亲属。实际上,亚历山大很清楚,只有严惩叛变者才能稳固他的地位,但他还是慷慨地宽恕了这些人。他希望借此消除仇恨、愤怒,将苦难降到最低。他并没有去疯狂地报复和摧毁整座城市,而是保护了那些支持他的人。同时,因为他的克制和宽容,人们对他的道德评价也更加高了。
甄别工作完成以后,那些没有叛变的人便被释放了,其余的则被卖作奴隶——最终,大约有三万人变成了奴隶。在接下来二十多年里,底比斯城渐渐地成为一片废墟,就这样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底比斯城的毁灭给其他希腊城邦带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如同惊雷一般惊醒了众人。尽管底比斯城是当时唯一公开叛乱的城邦,但实际上很多城邦也或多或少地表示了对亚历山大的不满。之前,当亚历山大第一次来到希腊南部诸城邦时,德摩斯梯尼选择了沉默;但亚历山大刚离开后,他就开始竭力鼓动诸城邦反抗马其顿王国,反对亚历山大的统治。在他的演讲中,他把亚历山大称作小男孩,他说雅典、斯巴达、底比斯这样强大的城邦却要臣服于这样一个小男孩,这真是莫大的耻辱。正因为他的煽动,底比斯城才决定叛乱。而亚历山大在穿过温泉关来希腊南部的路上也听到了这些话,在摧毁底比斯城时,他说道:“你们说我只是个男孩,现在,我就让你们看清楚我究竟是男人还是男孩。”
亚历山大确实用行动证明了他是个强悍的勇士,他的所作所为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当大家都以为他与北方蛮族激战正酣时,他却突然出现在了底比斯城,并且迅速将其攻克了。接着,他又冷静地宣判了它的命运:他谨慎地对待俘虏,区别对待叛乱者和效忠者,但又冷酷地摧毁了底比斯城。这一连串的事件让希腊诸城邦意识到,尽管他还很年轻,但他们面对的绝不是一个小男孩。一时之间,所有反对亚历山大的声音都消失了,而且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也没有叛乱出现。
亚历山大摧毁底比斯城之举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但他的威慑力并不全是因为人们的恐惧。在这一系列事件中,亚历山大展现出的魄力、冷静、决断、宽容、慷慨、对朋友的信赖等诸多品质,让所有希腊人心生敬畏。他赦免了所有神职人员——无论他们是否参与叛乱,这便赢得了所有信徒的支持;他对待诗人子孙后代的宽容态度,也赢得了所有诗人、演说家、史学家、哲学家的心,让这些人也成为他的朋友而非敌人;他没有像大多数短视的胜利者那样颁布残酷的法令惩罚叛徒,而是慷慨地决定,只要家庭里有一人支持他,他便赦免全家,这让所有人都从内心深处感激他的宽宏大量。因此,当亚历山大摧毁底比斯城,并把很多叛乱者卖做奴隶的消息传播开来时,除一小部分叛乱分子的支持者外,大部分希腊人都不憎恨他,反而钦佩他的品质,赞扬他的能力。
亚历山大从底比斯城出发,继续南下,各个城邦都派出使者迎接他,恭贺他大获全胜,还表示愿意同他一起远征亚洲。现在,他已经在希腊牢固地确立了自己的权威。接着,他返回马其顿王国,在当时的首都艾吉亚举行了盛大的竞技表演和游行,以此向神祇献祭,向众人表明他在希腊的最高统治权。现在,他终于可以认真地思考远征亚洲的庞大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