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洵暗室之宝炬 苦海之慈航——明·陈司成《霉疮秘录》

陈司成（1593—卒于清康熙年间），字九韶，海宁盐官人。世代业医，传至陈司成已历八世。与古代士子一样，陈司成也是先习举子业，科举不成，转而学医，继承祖业。陈司成生活的时代在明朝末年，正逢“西风渐入”，沿海居民从事海外贸易日益繁盛，随之一些西方的流行病开始在沿海地区传播，并逐渐向内地发展。年轻的陈司成正好经历了梅毒病在我国流行的高峰时期，面对前所未见的疾病，当时的医生几乎束手无策，而陈司成也面临了同样的问题，尽管“方脉颇有密授，独见梅疮一证，往往处治无法”，但面对梅毒病的肆虐，激励了年轻的陈司成更加刻苦钻研，深入临床，仔细观察，大胆探索，及时总结经验。通过在江浙一带20多年的行医实践，终于成为我国历史上最早的梅毒病治疗专家，并将自己积累的临床经验和医学探索成果写成《霉疮秘录》一书，成为我国医学史上第一部论述梅毒病的专著，其首创用砷剂治疗梅毒，迄今仍为世界医学所公认。

《霉疮秘录》作为我国治疗梅毒病的最早记录，目前国内已无初刻本，《霉疮秘录》成书于明天启三年（1623年），刻印于明崇祯五年（1632年），刊印不久便传入日本，被日本汉医者所重视并捧为至宝，为同时期日本梅毒病的治疗和控制传播，起到了非常及时的作用。明末至清初，在日本就有不少刻印的版本流传。而目前国内流行的版本是清光绪十一年（1885年）刻本，由苏州浦鉴庭根据日本版本所翻刻，附有日本和气惟享评注，村上图基旁训，是国内现存最早的版本，现有学苑出版社中医古籍校注释译丛书根据这一版本校刊本出版。笔者藏有刻于日本享保乙巳十年（1725年）的江都书铺生白堂梓版，有日本贺府医官不破元澄以及东都医家望震百里的序文，都肯定了《霉疮秘录》对刚流行于日本的梅毒病诊治所作的贡献。因这两篇序言是从日本回流医籍中发现，从未见于国内文献，故特录以下：

余尝谓：医之对病用药，夫犹将之用兵乎。将之用兵，必审天时地利形势强弱而奇正变化以应之，故百战而百胜，此之谓良将医之对病亦必察气运脉证情状，而补泻温凉、七方十剂，但其所宜，故病机万变而权度在我，此之谓良工。余承乏医员若干年矣，内外科方书颇涉猎一过，独撼霉疮一证，明季昉于岭广之地，绵延中原，而我邦亦近世染此疮者居多，方书无明论，往往以土茯苓、轻粉之峻劫隐药取速效，成废疾者比比是。素闻陈九韶《霉疮秘录》，多方搜索数年，客岁祗役东都，偶得诸书肆，欣赏不啻拱璧。顾为其书，总说、或问、治验、方法、宜禁，详说痛快无剩义。惟夫霉之为疾，奇矣哉，游冶公子轻薄少年，蝶窥墙，凤求凰，荡情相感，淫毒相仍，一发经络，酷烈匪常。或见或伏，变化百出，甚者传染及旁人。当斯时，虽和扁亦将疲于奔命，何况灞上棘门儿戏之徒，安所施其伎哉。此书之编，夫犹李广之宽程不识之严，病既奇术亦奇哉。余时在江之藩邸书肆乞上枣，余尚其博济之志为书数言赠之。昔陈藏器著《本草拾遗》，载人肉治瘵，自后闾阎多割股者，只恐此书之出，世之病霉疮者赖之愈多士君子其念之。享保乙巳十年麦秋。贺府医官不破元澄书于意轩。

此序言是日本医家所写，享保是日本的年号，时间是1716—1735年，享保十年是1726年，距《霉疮秘录》在中国出版不到百年。这个时代正是日本享保改革时期，梅毒病从中国岭南沿海传入日本。从序文中可以看出，那时的日本还没有治疗梅毒的有效方药，因此，陈司成的《霉疮秘录》问世后，自然受到日本医家的重视。从下面这篇望震百里写于享保八年（1724年）的序文中可以看出，这位中国医学通的日本医家其医理水平远不如同时期的中国医家，虽说：“余素喜好古方书，而不屑读晚季之书。”但对陈司成这本《霉疮秘录》则是刮目相看，颇为佩服。以“喜其补天之业”而“旁训国字，以命剞劂”，流露出明显的赞许。

夫望侯贵介，无甲兵之故，而有倾国丧身者，盖亦由关睢不诵，而阴化内薄，礼节外驰，遂至使后人颠倒衣裳，不亦伤乎。劳不至倦，逸不至流，起居有常，嗜欲有节，寒暑外避，精神内守。虽则有贼风虚邪，安从来哉。昔医和视晋侯之疾曰：“是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即论曰：“天有六气，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灾，阳淫热疾，晦淫惑疾。夫女阳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蛊惑之疾。今君不时不节，能无及此乎！”古犹若斯，后世亦然。余意如后世杨梅疮之疾，其在兹乎？其在兹乎！然尚及古方之阙文也，亦惟滥觞宋元之交。初起岭表，盍闻岭南者。卑湿之地，岚瘴薰蒸，饮啖辛热，男女淫猥，湿热之邪畜积既深，发为毒疮。遂互胥传染，自南而北，乃及海内。其证虽多端，要之属厥阴阳明之二经，而毒传诸经是已。大抵淫邪嗜欲之人，病之者多，则经所谓之温热者疮，盖亦非他，阳物晦时淫则为疾也。在王侯贵介则生内热蛊惑之疾，在庶人工商则为湿热恶疮之病，盖其病状虽殊异，其实者一也。子不曰乎：吾未见好德者，如好色者。如此书可谓详审矣。余也素好古方书，而不屑读晚季之书，而喜其补天之业，遂为旁训国字，以命剞劂云。享保甲辰秋九月，东都望震百里题。

可见《霉疮秘录》成书后不仅在中国，即使在东邻日本，也影响巨大。这两篇序文，未见于目前出版的各种版本《霉疮秘录》，因此原文录入，以资研究者参考。从上述两篇来自日本刻本《霉疮秘录》的序文中可以看出，三百多年前的日本，流行的是中国医学，所刻医学著作用的也是汉字，所写的文体与中文无异。

两种版本都有陈司成自序，序言还大致讲述了他的医事活动经历，可大概窥悉其生活、行医的时间及区域，从中可知其学医及研究梅毒病的过程。

根据陈司成序言可知，他研究此病纯属偶然，因朋友患病，涉及隐私，便私下找他治疗。当时，陈司成并未从医，凭借祖传医籍和家传医术，竟然治愈了朋友的梅毒病。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年轻时的陈司成，与朋友一起去杭州参加科举考试，考完后俩人去了妓院，朋友胆大去嫖妓，陈司成胆小，不敢嫖，当时朋友还讥笑他迂腐。回家不久，朋友开始发病，因自知可能是得了不可言语的隐私疾病，羞于启齿，也不敢张扬，便私下告诉陈司成，想请他帮助治疗。陈司成回家后，翻遍了祖传医书及各家秘方，竟然治愈了朋友的梅毒病。这是陈司成第一次接触梅毒病，不久，因家境衰落，他干脆放弃科举，开始学医，从此以医为业。

陈司成学医非常刻苦，他在序文中写道：“于是披素难，究针经，老人、带下、婴儿三科，靡不博涉。”《霉疮秘录》自问世以来，对医学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近代医学家谢利恒主编的《中国医学大辞典》，对其作了这样的评价：“霉疮为晚出之证，古无治法，散见于近世疡医书中者，多语焉不详，其著为专书者，善自此始，故日本之治汉医学者，亦奉为鸿宝也。”

清光绪十一年（1889年），浦鉴庭从日本购回此书后，由一位号为“枫泾逸史”的上海医生，重刻后再次在国内流传。其序言中说：“见其按经设治，因证立方，秩然灿然，有条不紊，洵暗室之宝炬，苦海之慈航也。”为晚清开埠后梅毒病在中国的再次流行带来了治疗上的指南。由此可见，陈司成的《霉疮秘录》一书，不仅是我国第一部系统论述与治疗梅毒的专著，还为日本医学的发展做出了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