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蛆女士
压低帽檐藏起面容,芙琳就像条游入大海的小鱼一样混进了人潮。
不得不说上辈子在一线城市短暂的漂泊生活,大大增强了她独自面临陌生城市的勇气。
但同样得承认,她完全不适应看这种印刷在纸上的地图,远比不上自动导航的智能手机好用。
好在枪灯侦探社开在城市主街边,虽然没码头和商业街那么繁华,但去哪里都不远。
笔记里圈起来的建筑是一家酒吧——身后事,说是酒吧,其实更接近酒馆,各行各业老少咸宜,码头工人们下班可以去听驻唱乐队,绅士们可以偷偷背着夫人去搭讪艳遇,水手们可以在半地下黑拳场赌拳,富商和地头蛇则可以在包厢里谈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所以它是唯一一家平均消费很低,却能在教会广场占据一席之地的店家。
六神教会各自在雾港的主教堂就在那附近。
她印象中火器射击与兵刃格斗也属于绅士运动的一部分,想必附近的步行街也会有相关店铺。
只是这些已经属于奢侈品的价格么……搓搓口袋里的纸币,到时她估计得好好取舍一番。
一路观察一路思考,芙琳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大理石铺成的喷泉广场被环形马路围成了孤岛,教会骑士谢绝了所有拉着板车的流动商人,所以只有别着各神徽记的修女,在给聚拢的人群宣扬教义。
身后事酒吧,圆形的入口特意设计成井盖的样式,仿佛通向一个大号的下水道,和旁边那些教堂的圣洁比起来,有一丝污秽亵渎的反差感。
“掌管火、光、耕种与希望的【耕者】,有兴趣加入祂的希望教会吗?”
甜甜的修女递上一本五六页厚的小册子,芙琳差点就下意识当作小广告给谢绝了,但还是及时反应过来揣进了口袋。
眼见有希望传教成功,她刚贴上来打算翻开大部头讲经时,只见芙琳已经走向了下一个修女姐姐,并拿走了一本【学者】的宣传册。
你搁这进货来的?
虽然都是正神教会这个小团体,但当面拿另一个神的宣传册,侮辱性堪比相亲第一句话就说对不起告辞。
不过芙琳哪懂这些,她在广场上快步绕了一圈,集齐一套六神,立刻就走进了本来的目的地——身后事酒吧,留下六位眼中冒火的修女在原地凌乱。
推开酒吧木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热闹,毕竟还是中午,还在开张迎客已经实属不易了。
正中央的环形吧台后,只有一名大胡子酒保在擦杯子,手法很老练,能让杯子发出恰到好处的玻璃摩擦声,背后的柜子上摆着数十种基酒,大概能满足绝大多数调酒配方的需求。
大厅则空荡荡的,座椅都被架在桌子上,角落的舞台上堆放着几把无主乐器,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位客人,甚至还不如搞卫生的侍应生多。
看起来像是刚刚应付完清晨上班前的客潮,芙琳暗自思忖。
她缓步走下入口处的楼梯,四处打量却并没有看到任何像“台钟”的东西,倒是有几件座钟。
也对,台钟可能更适合在包厢里。
吧台后的酒保看到新客人,从容地放下杯子,用抹布赶在她坐下前擦干净座前的台面,浓密的胡子里冒出一排洁白的牙,显得很健谈的样子。
“保罗,”她读出酒保胸前工牌上的名字,“一杯混合果汁。”
这具身体的酒量如何,她还真不知道,在陌生的异世界喝醉天知道会怎么样,万一是个一杯倒……所以保险起见点果汁。
“看客人的打扮,是侦探吧?今天是公事?”
保罗手底下飞快地调配着,眼睛却能在说话时始终直视着她。
“算是吧,半道接手了一个委托,想在这里碰碰运气。”
“那您是来对地方了,整个雾港的下城区,每一件事儿都要经过我们身后事,所有的秘密都在这里,只需要去找。喏,您的果汁。”
保罗一副自豪的样子,递上一杯澄澈的蓝色气泡水。
“可惜现在才刚中午,大部分中间人和小灵通,都要下午三四点才来,要不我给您问问?”
芙琳端起那杯果汁,一饮而尽,问出了笔记本上的那个名字:“白蛆夫人在吗?”
听闻这个名字,酒保挺了挺背,动作都缓了几分。
看表情识咖位,她似乎说了个大佬的名字。
“老板……夫人她当然在,全天都在三楼,最里面的包间。”
道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能用动物作绰号,那么此人就已经混出点名堂了,因为神明的徽记就是动物徽,比如【法官】是三眼隼,【士兵】是金甲猛犸。
所以能公认用某个动物指代一个人,象征着大家承认他的地位。
“不过夫人正在谈生意,恐怕您得等一会儿,请问您是?”
“芙琳·维尔德。”
她报上自己的名字。
“维尔德?”保罗恍然大悟,“原来您是维尔德小姐,夫人特意嘱咐过,要您直接上三楼,楼梯在左手边。”
?
芙琳有些意外,记忆里原身才刚刚毕业回来不久,在侦探社里也只是个好看的花瓶,在老头子手下打打杂,根本不该在白蛆夫人的视野里出现过。
她一时间有些心虚,担心原主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暗黑深邃往事,害怕被发现穿越者的身份。
不过她还是站起身踏上了木楼梯,帽子下那个鼓起的肿包可以当她的挡箭牌,有什么对不上的就说昨晚被机器人创晕不记得了。
经过二楼的隔音,三楼的走廊十分安静,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但随着芙琳向最里面的包厢走去,一股隐约的恶臭变得越来越明显。
像厕所里的氨味,脂肪腐烂的臭味,发酵过头的酸味,混杂在一起之后加热的感觉。
芙琳皱着眉,捂住了口鼻,用半镂空透气的皮革手套临时充当着口罩。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稍一犹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包厢的门。
室内空气流通显然不好,厚厚的窗帘遮挡住阳光,只在桌面上投下一层昏黄的光斑。
地上层层叠叠地堆积着食物残渣,从干涸的酱料到腐烂的牛排,似乎不是来自同一顿餐余。
而在最里面,墙根的阴影里,有一只巨大的生物在慢慢蠕动,几乎浸泡在一滩又一滩粘稠的褐黄色流体中。
它的表面满是肥胖造成的褶皱,每一道褶皱里都塞满了污垢和压疮,只有少部分面积能看出原本的病态的白色皮肤。
白蛆夫人,名副其实。
不过芙琳并不害怕,反而更期待接下来的谈话,因为她看到了这次委托的最终目标——
那座笔记中所描绘的台钟,正静静地躺在一盘打翻的意面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