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老人
夏季的白天一向来的很早。山里尤为如此。比如今天,时间将将过了六点,七月份的太阳也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将光与热洒向了世界。
或许是地势较高,又或是得益于昨晚的大雨,在温度的变化下朦胧的灰白雾气几乎笼罩了整个西蜀高原。
清晨的阳光透过朦胧的灰白色雾气,洒在一座无名山峰上。一名老人埋头于一片长满杂草的土地,不断拨弄,寻找着今日份的早餐。
距离这片不知能不能称为菜园的的土地不远处,有一间看似历经沧桑的破旧木屋,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或许该说,这根本就是一间危房。
这座木屋整体由杉木搭建,两层结构,共有三个门面。然而,左侧的一半已经倒塌,阁楼更是四处漏风,破败不堪。相对完好的是堂屋和右侧的偏房。
堂屋位于中间,这是西蜀建筑中对中央最大房间的称呼。当地居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特意留出这样的空房,内设灵台,用于供奉两到三代先人的灵位,供后人在特殊节日上香祭拜。
右侧的小屋也相对完好,但与众不同的是,门开在侧面,正面几乎全部封闭,只留有两个小孔大概是用于通风透气。这通常是分家后老人居住的地方。
清晨的微风吹过,带来了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屋后的竹子也随风起舞。
老人此时也回到了家。他带着清晨的露水,走出杂草丛生的菜地,手里抓着一把沾着泥土的青菜和一些豆角,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杆。
回到家门口,老人将青菜放在水龙头下,慢慢走进屋内。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他找到一个泛着油光的橘红色塑料盆,将豆角放入其中,回到门口,打开水龙头。先是随意冲洗豆角,然后花了些时间清理青菜的泥土根系,随后回到屋内。
将装有蔬菜的橘盆随意放在一边,老人稍作停顿,环顾了一下几乎一成不变的陈设,比如靠在墙边的五六十年历史的老碗柜,屋子中央使用了近十年的简易土灶,以及靠外侧的一堆干枯的树枝,其中杉树枝尤为多,是点火的最佳材料。
看了一会儿,老人走向屋子内侧,从碗柜后面拿出一个小锅,接了些水,放在屋子中央的简易灶台上。
他就近取来一把杉树枝,熟练地塞进土灶内,点火。然后将洗净的蔬菜随意放入锅中,盖上盖子,就这样开始煮。
没有油,没有盐,也没有生抽、味精等调料,只是简单地白煮。
但,这并非老人追求原汁原味或养生,只是觉得这样更方便。
老人已经记不清这样度过了多少年。
或许从老伴离世后就开始了吧?
此后老人就不再注意仪容,也不在管理什么仪表,甚至可以大半年都不洗一次澡,自然也没有儿孙愿意与他相处。
他也不知为何,年轻时虽然不算勤劳,但也不至于如此懒惰。也曾经为了孩子和孙子努力奋斗,但自从他们长大、离家、独立后,生活变得越来越无趣。
最终,老伴也离世了。那个曾经让孙子们畏惧的奶奶,那个曾经让儿媳们害怕的婆婆,那个曾经让他觉得啰嗦的老太婆,也离他而去。
回想起老伴刚走的那段时间,他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后来,他逐渐习惯了。但也开始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活着。虽然不是特别痛苦,但也似乎失去了意义,只是暂时还不想死去。
仅此而已。
或许这就是大多数留守老人的现状,对生活仿佛都失去了希望,只是静静活着,守在这片生存了一辈子的土地。
“咕嘟!”
“咕嘟嘟!”
不知何时,水已经烧开。
老人敲了敲手里的烟杆,将残余的烟灰抖落,放在一旁,然后熄灭了土灶中的柴火。
打开锅盖,看到锅底沉着的翠绿豆角,他起身走到屋子内侧的碗柜前,取出一碗剩饭和一双让人怀疑是否干净的黑筷子,回到灶前坐下,就这样直接在锅里夹起一根豆角,就着冰冷的剩饭饭大口吃起来。
吃完饭后,老人用锅里的豆角水将碗随意的涮了涮,不管干净与否,直接放回碗柜。
做完这些之后,老人看了会儿最里侧的房间,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然后他走到门口,在门槛上坐下,静静地坐着。偶尔仰望天空,偶尔凝视竹林。老人就这样靠着门板,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新卷好的旱烟。
时间对于成年人来说或许如白马过隙,但对于老人来说,这匹白马似乎还是慢了些。
即使,眨眼间已是下午,夕阳西下。
“文江三爷吃饭没有?”一个中年人路过木屋,向老人打招呼。
“喔……哦,没有!”老人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已经开始暗淡的天色叹了口气,然后转过头向来人挥了挥空空如也的烟杆,问道:“你安?”
“没有,这不才干了活路回来吗。”
“喔!喔!好啊,那你这会儿就要回去了咯。”
“是哦,三爷。那我就先走喽,你也要早点煮饭啊,天不早了。”
“喔!好!那你转去慢点哈!”
一段简短的对话后,中年人笑着离去。
他的房子建在老人的下方。
目送中年人离开后,老人的手依旧在半空中停留,过来许久才收回。他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确实已经不早了。
“唉~”老人长叹一声,转身回到屋子,朝里面看了许久,犹豫再三,走到最里侧的屋子。轻轻敲了敲门。
“孙蛮儿,孙蛮儿诶!”老人推开门喊道:“起来得了!你都睡了一天了。起来做点饭吃了再睡啊。”
呼喊的声音并不大,老人只是轻轻地唤着,并小心翼翼的将头探进屋内。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孙子多么叛逆。只是,现在他身边只剩下这个孙子了。
他就这样呼唤了许久,甚至口干舌燥,而屋内仍然没有任何回应。于是老人打开靠门的开关,就这样走了进去。
他看了一眼屋内的动静,径直走到床前,轻轻地推了推安静躺在床上的少年。
但床上的少年并没有动。
老人突然有些慌张,颤抖着手放在少年的鼻前,还有呼吸。但呼吸似乎过于灼热,似乎也有些泛红,他又连忙将手放到少年的额头上。
很烫,像是半开的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