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书

亲爱的爷爷奶奶：

这是一篇文字，无关过去，无关未来，只于现在。这篇文字示给他人，没有意义，或者说，这整篇文字本身都显露着无力。但是，我仍将它写下来，希望能表达我对您们的爱与亏欠。希望您们在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能感受到，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温暖、牵挂和欣慰。

现在，我坐在书桌前，手握纸笔，又不知道从何言起，空间的距离让亲情也略显无力。

当我坐在此处，奶奶，您会在天色刚明时，用炊帚沾水，洒在地上，清扫长久无人睡的卧室；您会在烈阳当空时，拖着一个纸箱，去田里收收辣椒，托领居家，顺车卖给菜市场；您会在午后，用长满老茧的宽厚手掌提着大筐，拿着镰刀，下到地里，弯下矮小的身躯，一刀一刀，给家里养的猪割草；您会在天色青灰的时候，一手挽着装满了猪草的箩筐，微微侧身，一步一步向家中挪去；您会在二楼空荡的卧室里，给腰间擦上药酒，慢慢躺下。您会在这个夜晚，这个重阳的夜晚，想到自己的孙儿，想到他小时候和您在这间屋子里笑到深夜的场景。您眼角会有泪？还是会有笑？

当我坐在此处，爷爷，您会在春光里种下药材，在夏阳下领着羊上山吃草，在秋风中收割玉米，在冬雪时投喂鸡群；您会忍着痨病，一路走到村里的集市，给远方的那个人准备好他最喜欢的零食，替换掉之前购买的、在抽屉里已经放到过期的食品，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了，但您已经成了习惯，可零食的保质期终究比不过那个人的归期；您会在这个重阳节的晚上，卧在沙发上，看着烧开的水壶，想到自己的孙儿，想到他小时候总要吃完一碗您煮的面才肯睡觉。您眼角会有泪，还是会有笑？

青年人走得越远，就越不想回到看似“陈旧”的生活。读书越多，眼界越开阔，越向往前方与未来，便越会无暇他顾，越容易留下遗憾和愧疚。走得远了，爬得高了，抓住的更多，失去的也更多。

爷爷奶奶，我虽然不曾提起，但是从未忘记。我怀念和奶奶聊到深夜的日子，怀念爷爷煮的豆角土豆汤，怀念您们陪我玩的“斗地主”。

最忘不了的，是每晚我躺下，奶奶您给我卷好脚跟和身侧的被子，您那句“你先睡，等你睡着了我再睡”最让我心安。最忘不了的，是爷爷您“嘿嘿”的笑容，每当我失落时，您咧嘴和善的笑总能让我愉快。

很多事，都留在了童年，但是幸运的是，记忆可以相伴永远。

自从初中去了县城，学习上压力增大，半个月都只有半天假期，平时住校。“回老家”便成为了空言。爸爸妈妈仍能每周回去看望您们，而我近乎于是“忘记”了您们。整个学期回不了一次，能做的，只是您们生日时，经父母提醒，向班主任借个手机，打个电话，匆匆说几句，还要赶着上晚自习。一年里，唯一能回去的时间就是过年那几天。我对自己说，中考完了，回家多陪爷爷奶奶住几日。

中考完了，高中的压力又扑面而来。中考成绩不理想，我去报的衔接班一直上到了开学。高中在州城，学习压力更大，离您们也更远。一年中，唯一能见面的机会仍是过年那几天，您们一路晕车，奔波到县城，感受难得的团圆，还要轻言细语，怕影响我的网课。我对自己说，高考完了，回老家多陪爷爷奶奶住几日。

高考完，等成绩，查分数，了解学校情况，填志愿……事情处理完，半个假期就没了。随后又是做家教，大学网课预习。一直忙到接近开学。

爷爷，那天您的到来让我惊喜，随即又越发愧疚。临近大学开学，我和爸妈在县城里做准备。您搭着客车，清早出发，带着老家的农产品，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赶在我们吃午饭时敲响了门。

爷爷您听力不好，接电话都听不见，一声不响来到这座陌生的城，是否有过一点忐忑？为了在我出发去更远的地方之前看看我，给我带点好吃的，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您第一次独自离开熟悉的土地，凭着记忆找到了我们在县城的家。

午餐上，爷爷，您还是挂着那个爽朗的笑，看着我大口吃着您带来的我最爱的猪脑肉。

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无措。我记得，您说：“你不晓得我和你奶奶在屋里好想你的哟，要不是老了，再加上晕车厉害，你奶奶就要跟过来了。”我只能以笑和无言点头回应。

吃完午饭，您就要走，我们笑着告别。其实对我来说，分别总是伤情的，更何况是和最亲的人一面而别。但是，分别是重要的，您的那个笑容，仿佛在说，别那么伤心，把最好的一面留在记忆中，不好吗?以后多回家看看就行了。

大学生活比预想的要紧张，这或许本身就是我的借口，我还未曾和您们通过电话。有些话，没有说出口，那便写下来，寄给您们，是否也更为长久？

重阳到了，夜色更深了，我坐在书桌旁，慢慢地想，慢慢地写。爷爷奶奶，您们是否也在看着漆黑的窗外，尝试在月华中寻找我的足迹？

但愿一切安好。今年寒假，我确实该回家了。

此致

敬礼

2023年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