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3.2千锤万凿出深山

《孟子》中有言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高考前夕，这句话在草一朵的身上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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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下学期开学不久，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缘故，还是压力所致，草一朵大病一场，在家休养了半个多月。放在平日，半个月不算久，但是对于分秒必争的毕业生来说，半个月就不能说短了。回校后，草一朵还没来得及补完落下的功课，就迎来了期中考试，草一朵的成绩可想而知。即便如此，草一朵没有气馁，老师也没有放弃，一起鼓励草一朵多下点功夫，将落下的内容补回来。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当草一朵全力以赴备考时，妈妈突发中风。当二爷爷带着弟弟来学校接她时，妈妈已经住院多日，而带他们姐弟俩到医院是因为院方多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大家担心孩子们见不到妈妈最后一面。草一朵想要留下来，最后还是被大人送了回去。

草一朵回到学校的时候，正是上课时间，她没有进教室，而是躲在操场的墙根下大哭了一场，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才擦干眼泪，顶着一双兔子般的红眼睛去找班主任销假。接下来的日子里，草一朵无心学习，她害怕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一个大课间，草一朵趁着大家做课间操的功夫找到政治老师，说出了自己想回家一边照顾妈妈，一边复习的想法，却遭到了坚决反对。虽然政治老师的劝说让草一朵打消了回家的念头，却无法让草一朵的心思重新回到学习上。就这样，在高考前一轮接着一轮的摸底考试中，草一朵的成绩一落千丈，从班级前三跌到了二十多名，草一朵明显感觉到来自除政治老师以外的各科老师的冷落与忽略，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老师们心中的宠儿了。

五一劳动节的时候，学校放了两天假，这是草一朵在妈妈生病后第一次回家。回家后，大门紧锁。打开门，屋子里冷冷清清，炕头上还放着妈妈未编完的篮子，看得出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大娘告诉草一朵，妈妈生病那一天，本来是爸爸做手术的日子。清晨四点，妈妈早早起床为苹果树授粉，然后去往城里奶奶家准备陪爸爸做手术。结果，爸爸还没开始手术，妈妈却先倒下了，幸亏抢救及时，否则……妈妈生病后，弟弟被大姨接走了。

晚上，二大爷家的堂哥陪草一朵聊了很久。等到堂哥离开，草一朵锁上院门，关上房门，却依旧不放心。这让草一朵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场景。小时候，每当姥姥回自己家，碰巧爸爸值夜班的时候，妈妈除了锁院门、关房门外，还会将餐桌顶在房门后面，拿一把菜刀放在炕头。草一朵按照妈妈的方法，却还是睡不着。乡村的夜晚，没有城市里的喧嚣，一片死寂沉沉，稍有一点动静，就会引得四邻八舍的狗一起吠叫，叫声起此彼伏。每当此时，草一朵的恐惧便会增添几分。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中，终于熬到了天亮。

大娘说过妈妈今天要出院，因为本也睡不着，草一朵索性早早起床，将里里外外清扫了一下。看到沙发上花花绿绿一堆编篮子用的草绳时，草一朵心里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滴落下来。草一朵知道，妈妈之所以病倒，跟过度疲劳有关。从去年开始，本就辛苦劳作的妈妈干起活来更加拼命，白天忙着果园的农活，晚上则熬夜做草编篮子，妈妈说：“明年就上大学了，要提前多攒点钱。”草一朵想起了不久前自己生的那场病，虽然只是感冒，却因为打吊针花了200多块钱。返校前，草一朵对妈妈说：“妈，别太累了，您看，您累死累活干了一个月才赚到的钱，被我这一场感冒就花光了。”那时候的草一朵除了心疼妈妈，还因为自己生病花了这么钱而愧疚，这是她从小刻在骨子里的乖巧，或者是与生俱来的自责更为准确。

快到中午的时候，妈妈终于回来了。听到门外的声响，草一朵打开大门迎了出去，只见爸爸抱着妈妈走了进来，直到妈妈躺在炕上的时候，草一朵才发现妈妈依旧处于昏迷状态。后来，草一朵才知道，妈妈虽然死里逃生保住一命，但是以后肯定无法恢复到病前的样子了。用医生的话说：“也许很快就能醒过来，也许从此就是植物人了。”听了这些话，草一朵虽然心里难过，却还是忍住了眼泪。

两天的假期一晃而过，草一朵虽万般担心，却不得不回校，家人的劝解不无道理，如果半途而废，非但帮不了妈妈，万一妈妈醒来还会自责，那样的话对谁都不好。就这样，草一朵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家门，因为那时候电话在农村还未普及，回校后的草一朵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对家里的事情一无所知。

回到学校后，草一朵收起悲伤，虽然有时候上课时还是会走神，心神不安地想妈妈现在怎样，但是她用很短的时间迅速调整好状态，专心投入到备考中。

有一天，政治老师告诉草一朵，她去草一朵家看了一下，妈妈恢复得不错，已经醒过来了，让她安心学习吧。虽然草一朵半信半疑，但政治老师的这个消息还是让她倍感欣慰，她甚至想象着也许下次回家时，妈妈已经完全康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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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高考的7月，是黑色的7月。那一年，草一朵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个黑色7月的暗夜漫漫。

那时候，中考安排在高考前，草一朵所在学校是诸多中考考场之一。中考那几天，除了毕业班外，高一高二全部放假。中考前一天，班主任要求中考两天，所有同学均不得去往办公室，以免影响中考。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但碰巧政治老师上课前忘记带一份资料，让课代表草一朵帮忙去拿。而这件事，后来不知道怎么被班主任知道了，于是一场针对草一朵不遵守纪律的批斗大会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先是班会上，班主任让草一朵站起来，小题大做地一顿批评，然后撤职，学习委员和政治科代表全部撤掉，由班长兼任。对于学习委员这个职位，草一朵本就无所谓，撤就撤了。但是因为和政治老师的关系，撤掉科代表却让草一朵倍感难受，她说了自己被班主任撤职的前始后末。政治老师却说：“我的课代表，我自己做主，谁也管不了。”而这更加激怒了班主任，除了班主任和班长的轮番谈话，上课的时候班主任也会时不时提起这件事，让草一朵难堪。

后来，高考前填写报名表草稿的时候，班主任站在草一朵面前，阴阳怪气地对着全班同学说：“最近刚被撤职的同学，档案表上不允许写职务。”经历了这么多的起起伏伏，不用说一个区区学习委员，就连班长这个身份，对于草一朵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但是看到班主任拿这个作要挟，激起了草一朵骨子里的倔强，索性在关于班级职务的所有空白栏都填写了“无”。不知道班主任当时只是想让草一朵难堪一下，还是后来为自己的行为心生愧疚，当填写正式报名表的时候，发到草一朵手中的草表上，原来写的“无”全部都改成了“学习委员”。

即便如此，这个话题并没有就此打住，班主任在后来的很多次班会上不止一次冷嘲热讽，甚至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故意把草一朵叫起来，问她服不服气。这些事情如果发生在初中，草一朵一定会感觉无地自容，但是在这经历了中考惨败、家庭变故和成绩起起落落之后，这些事情对于草一朵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事了。所以，每当此时，草一朵都会配合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一句：“没意见。”然后看一眼得意洋洋的班主任，在同学们噤若寒蝉的表情中，若无其事地坐下来。草一朵从来没有想到，一向敏感脆弱的自己，有一天居然可以变得这么内心强大。

因为这件事，草一朵和班主任甚至整个班级都变得疏远了。高考那几天，不管班主任如何劝解，也没有跟随班级统一住酒店，而是找了各种理由住到了奶奶家。

这件事，让草一朵永远无法在心里真正与班主任达成和解。她很感谢班主任曾经给她的帮助，但是也无法原谅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班主任带给她的这种种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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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一周，学校放假两天，让大家放松一下，顺便为高考做好物品准备。当草一朵再次回家的时候，看到妈妈正坐在躺椅上，身边放着一根拐杖。看到她回来，妈妈安慰她说：“我没事了，已经能够走路了。”说着，还拿起拐杖走了几步，让草一朵看看。

草一朵假装开心地对妈妈笑了笑。因为她看出了妈妈的左手一直没有动，左脚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灵便，这是心脑血管病常见的后遗症，大街上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人，草一朵知道妈妈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这次回家，草一朵还发现以前只有逢年过节时才用的香炉里，现在整天香火不断。这支香还没燃完，妈妈就会颤悠悠地站起来，满是虔诚地点起另外一炷香。草一朵以为妈妈是以此为寄托，也就没多问。但是，弟弟私下告诉她：“妈妈醒后没多久，就让我每天替她给菩萨烧香，说是怕耽误你高考，那样她的罪过就大了。后来，自己能行动了，就自己烧香。”听到弟弟的这番话，草一朵只感觉自己心里闷闷的。

她想起了刚上高中时，邻居大婶很不屑地对妈妈说：“一个女孩子，上什么高中，不如早点回家上班赚钱。”妈妈却说：“孩子自己想上，而且家里人都希望她能考上大学，我不能给孩子拖后腿。”想到过往种种，草一朵很想像小时候那样，去村外山坡的草地上坐一会……

高考如期而至。背负着全家人的期望，怀揣着酸甜苦辣万般滋味，草一朵一次次走进考场，又一次次走出来。

考完最后一门，当其他同学正在讨论考题或忙着道别时，草一朵默默收拾好行李，悄然离开，没有跟任何人道别。回家的路上，本是艳阳高照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

坐在爸爸的三轮车上，草一朵的脸上水流成河，除了雨水，还有泪水。借着这场大雨，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再也不用躲躲闪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