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〇〇五章：叔襄(上)
为什么要小心武帝乙，这位大邑商的先王，不是已经过世十余年了吗？
或许跟贞卜有关？毕竟，大邑商的先王，“宾于上帝”之后，除了通过贞卜给后世商王指引，也还能通过贞卜，给后世商王及臣民降以灾祸的。
再想到手中故典里的最后一句，“（武乙）三十五祀……王畋(tián)于河、渭，暴雷震死”。
河、渭一带，是周邦的影响力所及……贞眉心中隐有所悟。
她回头望向正殿方向，巫景夫子的身影已经不在，却有一人自殿后而来，手中捧着一支丝囊，乃是夫子之婿伯籍父。
巫景夫子来周邦后，续娶于周族小宗，多年仅得一女，名灵，于五年前及笄。邦君原打算聘给世子昌，却被巫景夫子谏止，说世子身份贵重，当娶于大邑。邦君然其言，安排伯籍父娶了巫灵，前年刚生下长子，由巫景夫子亲自命名为“适”。
伯籍父出身虞国，乃是邦君长兄泰伯的嫡孙。但他还小的时候，祖父、父亲就奉大邑商之命，率部分族人前往南土开采铜料了，把他留在了虞国。其后虞国由邦君次兄仲雍独掌，伯籍父则被邦君接到周邦来教导，冠礼后也不以“虞”为氏。
如果论亲属关系，伯籍父是贞眉的从侄，但贞眉尊敬巫景夫子，刚入学那会又多承伯籍父照顾，年龄也比他小几岁，向来以“师兄”称呼他。
这会见伯籍父步履稍显匆忙，贞眉关切的问：“师兄往哪里去？”
“刚录完故典，送原卷回太史寮，”伯籍父显然看见了贞眉手上的竹简，笑着解释，“你手上的这一卷，乃是大人之前亲手录的。”
“原来如此。”贞眉恍然，那丝囊里，就是武乙二十祀后故典的原卷了，是巫景特意从太史寮借出来，给自己讲述并帮忙亲手录了一份。
她把手上那份饱含巫景心意的竹简握紧了些，向伯籍父告辞：“眉告退，师兄请便。”
伯籍父点了点头，继续出了前院，往宗宫方向而去。
……，……
周邦宗宫的格局，和南宫、閟宫相似，也是前殿后寝，更确切的是前朝后寝。因为宗宫没有正殿，只有宗庙，也可以称为大朝，分为三间，分别供奉着后稷、公刘及公亶父的木主，其他历代先祖则按照世系，配享于这三位功绩显赫的先公。
这是周邦最为神圣的地方，但凡邦内或大宗内有事，如出征、告捷、盟誓、赐封，以及大宗的子嗣加冠、及笄、婚姻等，皆需要在宗庙内举行，称为“告庙”或者“告朝”。有些大祭、大典等，例如燎祭、烄祭之类，不方便在宗庙内举行，就转移至宗庙前的中庭，而中庭也因此有了庙庭、朝庭(廷)的称呼。
在中庭的两边，东厢和西厢，是周邦两大官署之一的太史寮，东厢理公务，西厢藏典籍。太史寮掌邦政，包括册命、制禄、图籍、故典、祭祀、占卜、礼制、天文、历法等，另有太卜、太祝、太士等在其辖下。
太史寮的主事者为太史，如今由伯单父担任，是位列执政的两卿之一。
这一点和大邑商有所不同，大邑商也有太史寮，却是从太卜的辖下分出，执掌的事务仅有作典、作册、图籍等，主事者也称太史，名位在太卜之下，几乎不预国政。
除了太史，周邦太史寮还有右史、左史两位副主官，并不常设，目前只设有右史，由邦君第三子叔襄担任。另有小史诸人，分掌邦国之志、邦国之册、邦国之籍、邦国之典等，伯籍父即其一。
伯籍父通报求见时，太史伯单父正外出视事中，东厢的寮署里只有右史叔襄在，很快同意了伯籍父入见的请求。等到伯籍父进来，他试着从几案后站起身来迎接，却被伯籍父几步赶过来扶住。
“怎敢劳动叔父亲迎？”他扶着叔襄坐好，自己在下首躬身站定，双手托着盛有故典的丝囊，举到了叔襄面前的几案边：“小史籍受大人差遣，如期前来奉还典籍，请右史检视。”
叔襄接过丝囊，示意伯籍父在一旁就坐，然后解开丝囊，取出里面的故典查看。确认无误后，他重新盛好这份故典，以几案上的胶泥封好绳结，唤来寮人送回西厢。
“典籍已还讫，”叔襄取过几案上的刀笔和散简，“副本录有几份？各在何处？”
“回右史，一份在南宫，一份在閟宫贞眉处。”伯籍父答道。
叔襄很快做好记录，到了这里，公事即告完成。他放下刀笔，笑着问道：“今日是丁日，贞眉临行在即，依然去南宫受教了？”
“然。”
“所为不可拂乱，贞眉颇有太史之风啊！”叔襄赞叹说。
“叔父此言甚是，”伯籍父笑着附和，“大人择徒，向来严格，对贞眉却是格外不同。虽然在偏殿上很少假以辞色，私下回了后寝，往往赞誉有加。”
“夫子近来可还康健？”叔襄问道，笑着指了指身边的木杖，“伯籍也知我不良于行，且近来事务冗繁，有心探望夫子，却一直未能前去。”
“大人康健如常，叔父无须担心。”
叔侄俩继续闲聊了几句，伯籍父起身告辞。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叔襄回省着刚才的一番谈论，心里颇为贞眉觉得可惜。可惜成长得如此出色的一位贞人，太史居然因着几年前的旧议，坚持让她以巫人的身份入贡大邑商。
若是留在邦内，没多久后必能执掌閟宫罢……
不仅閟宫，如果不计较贞眉的女儿身，在巫景之后执掌南宫也不成问题；或者脱离贞人身份，以宗女身份联姻其它方邦，也是非常合适的。
之前和申方联姻时，叔襄就有如此想法。自家那个妹妹仲盈，性格过于温和贤淑，作为申方未来的君夫人，很可能有些把握不住。奈何像申方这样的强大方邦，与之联姻的只能是大宗嫡女，也是为难仲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