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〇一一章：鸠杖(上)
去往工坊的路上，阿蘋问公子丰，是怎么和蘩蘩商量的，居然能让她乖巧的回后院去。
“我告诉她说，她父亲今天要回来，她开心极了，要去后院找母亲确认。”公子丰随意的回答。
“公子你真是……”阿蘋张了张嘴。这位公子啊，有时候很可靠，有时候又让人挺无语的，连四岁的小侄女都要骗。
“真是什么？信口开河吗？”公子丰道，“虽然不是今天，但我敢说，蘩蘩的父亲真的快要回来，而我周师也正处在撤军班师的路上。”
这一点和历史不同。历史上，周师今年会彻底消灭讨伐的戎人，“捷其三大夫”，然后由邦君季历前往大邑商秋贡献俘，继而被扣留并很快去世，史称“文丁杀季历”。
可如今邦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动，君夫人身祭去世，作为邦君的季历肯定要尽快赶回来。这一点乃是既成事实和人之常情，不会因他如何动作而改变。
公子丰叹了口气，有点郁闷也有点担心。
只希望，别影响到后续整个世界线吧！毕竟邦君季历年龄不小了，影响终究有限；世子昌的地位也稳如泰山，只要他顺利继位，一切或可回到正轨来……
阿蘋不关心周师是不是要撤军班师，但公子丰的情绪变动，她隐约能察觉到。
不知道公子在考虑什么？还有这“信口开河”，又是什么意思？
这些理解不了的未知东西，让她警惕的抱紧了贝囊：“公子你，该不会，也在骗阿蘋？”
“你想哪里去了，我是真的要去工坊，请工匠替我三兄打造一支手杖，”公子丰收起思绪，向阿蘋解释道，“手杖要打造得恰到好处，自然要花费一番工夫，须给工匠一些报酬。”
虽然三兄叔襄不许他帮忙，还以“亲执贱役，是小人的行为”相戒，但公子丰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怎么会被一些偏见束缚？有利于人、无碍于局就可以做。
而且，就算事后叔襄不满，他也有一番说辞。
公子丰记得，后世从汉朝开始，历代都会赐给老年人拐杖，称为“鸠杖”或“王杖”，用以尊崇老年，并有减免赋税、见官不拜等特权，而侮辱或殴打了持有鸠杖的老者，甚至会处以斩首、弃市等极刑。
至于为什么要尊崇老人？因为在古代时期，老人就意味着丰富的阅历，意味着宝贵的经验，可以实实在在的带来效益。此外，一个时期的老人多了，说明当时的社会稳定，风俗向善，这些正是治世、盛世的象征。
公子丰还记得，尊崇老年的习俗，有记载是源于西周时期，并因着之前的岐周一脉相承，文王“善养老”，乃是当时远近皆知之事。
所以这鸠杖拿出来，正好符合当下的风教，能起到敦励风俗、弘扬教化的作用。
待到这鸠杖在邦内风行，叔襄手执鸠杖助步，就一点都不突兀了，反而会因此备受尊重。
这些打算，自不必与作为侍女的阿蘋分说，她只要帮着找到工坊就好了。
接下来，还真的多亏了阿蘋。
周邦的手工业，主要有铸铜、制陶、纺织、酿酒、琢玉、建筑、木作、骨作等，大部分都由邦内派职人管辖，隶属于卿事寮辖下“三有司”之一的司工。如铸铜、琢玉等行业，甚至直接全部官营。
但其他行业如制陶、纺织、木作等，虽在司工的管辖之内，依然有不少向邑人开放的工坊。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仅邑人也需要去工坊买东西，有些官方机构的需求，也不一定全走官方途径。阿蘋以前在閟宫，有时就奉贞眉的差遣来和工坊打交道。
当下的这些工坊，乃至整个手工行业，从技术能力而言，大部分无疑是欠发达的。但各种工坊的种类却有很多，分得非常细，不少工匠甚至以从事的业务为氏，如纺织业中，制作旗帜的以“施”为氏，纺制马缨的以“繁”为氏，编制绳索的以“索”为氏，诸如此类。
有阿蘋的指引，公子丰很快找到了一家木作坊，坊里的工匠以制作农具的长柄为业，也就是耒耜上的“耒”。究其形制，和手杖着实差得不多。
公子丰身着便装，木作工匠并不认识这位就是邦君家的公子，也不怎么认识阿蘋。但阿蘋拿出的贝币，他却是认识惯了的。尽管公子丰从手杖的材质、形制、长度等提出诸多要求，用以符合人体工学，并和三兄叔襄的身形相配，木作工匠依然很乐意的接受了委托。
“过得两日，就能做好，到时候你来拿。”他满口应承道。
“如此麻烦了。”公子丰客气的说。
两人放下一朋贝币，离开了工坊。走了没几步，阿蘋望着公子丰，有些欲言又止。
又来了……公子丰鼓励她道：“有什么话，尽可直言。”
“阿蘋没想到，公子对工匠这么客气，一点都不像……”阿蘋再次确认了下自家公子的脸色，才继续说了下去，“……不像宗宫里的贵人。”
“你说这个啊，”公子丰笑了，“我们没有显露身份，何必以身份凌人？既然需要人家帮忙，态度客气些，人家也会更用心。”
“是，阿蘋明白了。”阿蘋连忙应道。
其实你没有明白，也没有办法明白，公子丰想。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即使重视工匠，也是从实用或者财产的角度，不可能理解其巨大的潜力。
关于这个时代的手工业，公子丰看了这一阵，萌生有很多想法，但绝大多数想法他都不会试图去推行。典型例如炼铁，谁知道这炼铁术提前数百年出现，对整个社会有多大的影响？世界线会偏离到何等离谱的地步？
这可与他尊重历史的初衷不合。
但有时候，公子丰是真的想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他自己好过一些。
例如最近三兄叔襄一直在督促他补习金文，他头疼之余就想，能不能越过金文，提前把大篆整出来？这种既保留了象形的特点、又第一次对文字的结构进行了系统规范的文字，想来并不是很难理解，或许还能让世子昌这样的有识者惊为天授。
而论起大篆，他就不用再向叔襄补习头疼的金文，反倒是可以当叔襄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