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芦苇的花穗(四)
听见首领战马那奔雷般的蹄声远去,溃兵们终于敢抬起满是泥污和血迹,还流着冷汗的脸。
那个大喊着正义的少年,此刻倒在他们不远处,没有半点声息,但这群溃兵还是停在原处,你推我搡着,硬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查探情况。
首领这个魂印师留在他们心中的阴影太深了,连同为魂印师的少年都在弹指间可灭。
这就是魂印师和普通人的区别啊,他们更不敢靠近了
要是万一少年其实还没有死呢,等他们靠近了也来一发弹指,到时候可怎么办啊……
“二哥,要不你去吧,你好歹也是奥启六重,出了事还能退下来……”
此言一出,溃兵们纷纷看向这位留着络腮胡的二哥,看得他憋红了脸。
“我去你个傻嘚!奥启六重咋了,和你们没有本质区别,该死还是得死!”
“那我们怎么办啊?要不兄弟们一起冲上去,一人一刀算了?”
二哥犹豫地点了点头:“也不是不行,冲上去就是一刀,我们人多势众!”
大家似乎有了主意,也都点头附议。
“那成,二哥你带头先上吧。”
“滚滚滚!说来说去还是想要我当出头鸟!”
大家似乎又没了主意,又开始争来争去。
说到底这群溃兵都是些贪生怕死之人,要不是身下有马,手中有刀,还有身为魂印师的首领坐镇,他们一两个的,还真不敢对流民下手。
真是被他们的窝囊逗乐了,溃兵中威望仅次,也远次于首领的二哥再次发话了。
“行了!都闭嘴吧!一个个废物,大哥都出手了,那小子还有活路?扔着不管,指不定过会就会死了。”
二哥指着自己的一帮弟兄,又指着远处惨烈的劫杀现场。
“看见没?那小妞跑了,来几个人去追,不要留活口,再留几个赶紧把这些商人的财物打包。等大哥回来,好歹有点交代,,干点活,不然……”
他学着首领的模样历目扫视:“大哥肯定会脱了你们这身棉甲,和这群流民尸体一起烧了!”
溃兵们脸色顿时就变了,当即收刀掉头四下散去,准备按照二哥说的,去打扫现场,毁尸灭迹,顺便再骑上马把跑掉的女孩抓回来。
说到打扫现场分刮财物,这群人干劲可足了,一个个如狼似虎地不放过每一处角落,展开地毯搜索。
“喂!”
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从身后冲天而起,响彻了整个芦苇荡!
溃兵们顿时不寒而栗,这个音调……像是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怨恨之鬼,它不甘地吼叫着,有无尽的怒火从它破烂的嗓子中喷涌而出!将浑身沾染的血污,化为升腾的猩红蒸汽!
是那个少年!
溃兵们战战兢兢地回过头,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他背对着初升的太阳,站在自身的阴影下,赤红的双眼血泪泊泊,豆大的血滴不断从口鼻,乃至从双耳滴下。
“一群畜生……我要……抹杀你们!”
少年嘶吼着,暴涨的奥能鼓动起强风,压倒了周身无数的芦苇,这一刻,愤怒具象化在他的身上。
他蹒跚地迈出一步,几近摔倒,腹中一片滚烫,科舒威心中明了,那是自己温热的血。
其实他早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那一弹指将腹部所有血液,以极高的压强挤向四肢,冲顶着头颅,转瞬间撕裂了他的耳膜,世间只余下嗡鸣。
他再蹒跚地迈出一步,这次却稳住了步伐,大脑封闭了一切的感知神经,那些剧疼正在快速消退。
涌动的血液同样几乎涨裂了眼部的血管,在一片泛红模糊的视野中,他无法去辨别敌人的位置,所有的事物,都在左右虚晃着一分成三。
“妈的,他没死!我们跑吗?”
溃兵们接连退缩,二哥转身想逃,但又想起了首领冷酷的面孔,他只能咬着牙,重新鼓舞弟兄们。
“别怕!这人都快死了!现在听我的,大家一起冲剁了他,谁不冲我就汇报给大哥,横竖都是死!”
这群想跑的溃兵,被二哥搬出来的首领唬住了,以前那些逃兵被处决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此刻只能强振起勇气,大声回一句好。
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二哥索性眼一闭脚一蹬,一鼓作气地挥着长刀冲了上去,余下的溃兵不约而同地选择滞后一步,留足安全距离后,再随着他一起冲锋。
“来了……要冷静……要冷静……”
艰难回想起义父对自己的教导,科舒威感受着奥能,当山风吹过他的身侧时,奥能被一并吹散出去,均匀地蔓延在这片旷野,他闭上眼。
十米,五米,三米,那个领头的溃兵,他的冲锋在脑海中清晰可见,奥能赋予了他超凡的感知,甚至连对方额头滴下的汗滴,都无比的醒目。
科舒威身躯旋动,以冲步带刀直架对方首级而去,带头冲锋的二哥本就紧张,见对方一刀凌厉砍向自己脑袋,他急忙放弃先手进攻的机会,于慌乱间握刀相挡。
他的好溃兵兄弟们见状立马后撤,连退四五步,打算先观察情况再说。
刀刀相撞,却没有想象中的打铁声,甚至连刀身传导至二哥手上的冲击都微乎其微,这让他有些不敢相信,但马上就意识到了——这人快死了,他的刀绵软无力!
二哥真的喜出望外,想笑的嘴咧得老大,白流了满头的大汗,仿佛一场劫后余生。
“他没力气!他没力气!他没……”
少年伸手,捏着弹指顶在溃兵的双目中间,在科舒威的脑海中,对面这个溃兵刚起的笑容凝固在当场,他黄浊的眼中只剩恐惧。
科舒威的声音冷到可冻结雾水,与清脆的弹指声和鸣,他只轻说了一字:“叩。”
鲜血如瀑,夹着碎肉裂骨,尽染清早雾气。
死亡之风笼罩着,将绝望的血腥味挥洒在其余溃兵的脸上。
“怨鬼……怨鬼……”
他们哆嗦着摔倒,仰面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跑!跑啊!”
顾不得手中的刀和身上的棉甲,一个个的将碍事的装备全部丢下,只求能跑的再快一点。
“叩。”
死亡的单字低吟再次幽幽起于这片芦苇地。
风压呼啸尖锐,溃兵穿胸裂膛。
“叩。”
风压呼啸尖锐,溃兵碎首断喉。
直至整个旷野再度只剩下,那望不到边的芦苇荡还在被风吹拂,死亡的回响才消散。
“咳!咳!”
大口的血块被科舒威咳出,剧烈消耗奥能的反噬转瞬即至,他无力地双膝跪地,靠手中长刀插地,勉强维持着身体不要倒下。
因为他真的不知道是否自己这一倒,便不能再起……
“舒赫……”
悉悉索索地,在远方似乎有动静,科舒威的奥能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艰难地抬起手掌,依旧捏着弹指,对准较远处旷野上的一颗橡木树,伺机待发。
“谁!”他问。
少女怯生生地没有作答,依偎着大半身子躲在橡木树后,只露出一双哭红了的眼睛在外,畏缩地望着科舒威,和他那双无神的血浊瞳孔对视。
就这样在旷野上静默了许久,她的距离太过遥远,恰好卡在了科舒威无法细加分辨的地方,于是在脑海中,那里只有一棵橡胶树,和模糊的人形轮廓。
“要发吗?”
有些犹豫,他数过了,七名溃兵皆已化为残骸,那会是谁在那里?那名首领吗?他会是在拉弓搭箭,还是会故技重施,正和自己一样凝聚奥能,再来一次弹指?
科舒威不敢赌,也许迟上那么一秒,倒下的会是自己。
捏着的弹指在隐隐用力。
旷野上的山风吹个不停,橡木树的枝叶沙沙地响着,那个少女,叫绘的少女,她束在身后的长发已然披散,被风轻轻地一吹,飘柔如缕的银灰发丝,正去起舞翩翩。
像是这遍地血污里,与风缠绵的芦苇花穗,它唯独的洁白,在阳光普照之下,在清风沐浴之中。
“真美啊……”
科舒威垂下手臂,身躯的剧疼又慢慢涌了上来,在意识消弭之际,他很想再亲眼看看少女的头发,美的让人动容,十六年来的第一次。
可惜的是,他只是一个平凡小镇上的,一个平凡的猎户少年,成长在战乱下的他开拓不了自己的眼界,只记得,在义父带着自己出海狩猎时,那片暗蓝的冰洋上,有着皓皓升空,洒洒万顷的苍月光辉。
她的头发会有那白色月光般的皎洁吗?
“我叫绘……”
少女还是那么的怯生生,颤抖着小声回答科舒威先前的问题,可她不知道,远方这个怨鬼般的少年早就失去了听觉。
没有回应,她只能望见,怨鬼燃尽了他复仇的火焰,无神的瞳孔慢慢涣散开来,怆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