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肉罐头
第一节 是耶非耶
接下来要说的这个杀人案件很奇。第一奇是报案人说不清发案地点,第二奇是没有尸体,第三奇是在侦破过程中一直没有立案,第四奇是作案手段异常残忍。
原平平坐在一架国际航班的靠窗位子上,俯瞰着这座熟悉却又陌生的城市。出国四年,一直没有回来,这座生她养她的城市日新月异,城市建设一天一个面孔,从哥哥们给她发的照片上看,几乎已经辨认不出楚原市的大街小巷。
正是夜晚十时许,飞机在楚原市上空开始缓缓降落。看得越来越清楚了,那一座座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一条条宽敞整齐的公路,一辆辆飞驰的汽车,都像在眼前一样。原平平看了一眼飞行指示屏,飞行高度1000呎。飞机缓缓地滑落,地面上的事物越来越清晰,连行人都隐约可以见到。空中服务人员再次提醒乘客,飞机正在降落,请系好安全带,坐在座位上不要动。
原平平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叫,叫声撕心裂肺,让人毛骨悚然。飞机上的乘客被叫声惊吓,骚动起来。飞机上的机组人员在飞机降落时也必须坐在座位上,不能乱动,坐在原平平斜对面的一个空姐侧过身子,问:“小姐,你有事吗?”
原平平惊恐地连声说:“杀人,杀人啦,杀人……”
空姐大惊失色,顾不得飞机正在降落,解下安全带,跑到原平平身边:“什么杀人,谁杀人了?”
飞机上的乘客骚乱起来,议论纷纷:“说是杀人了?”
这时飞机着陆,机身剧烈地颤动一下,空姐一个趔趄,站立不稳,跌到原平平身上,失魂落魄的原平平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说:“快救命啊,杀人啦。”
空姐被飞机着陆吓了一跳,又被原平平的尖叫声惊吓,脸都白了,哀求原平平说:“你别再说杀人了,大家都好好的,哪有人杀人啊。”
原平平的眼泪出来了,说:“有人在杀人啊,我看见啦,一刀一刀地杀,我看得清清楚楚。”
飞机停稳后,乘客下机,机场派出所把原平平带到讯问室。原平平的情绪镇静下来,叙述说:“飞机降落时,我一直在看窗外的夜景,忽然看见在一堵墙的后面,有一个人拿着刀,一刀一刀地在杀另一个人,那个人一定没命了。”机场派出所见原平平说话条理清楚,不像是精神异常的样子,感觉事态严重,就向刑警队作了汇报。
沈恕赶到时,原平平的父母正在和机场派出所交涉。老两口在机场迎接四年未见的女儿,等到乘客走得干干净净,还见不到女儿的踪影,就慌起来,到机场里面去打听,才知道女儿下飞机就进了派出所,更着急了,闯进派出所,一定要马上把女儿领走。
沈恕让一名派出所的女警安抚两个老人,他向原平平简单了解过案情,说:“那个凶杀现场你能认出来吗?”
原平平说:“就是一堵红砖墙的后面,灯光也比别的地方昏暗,我看不清楚。”
沈恕认为案情重大,虽然原平平不能确认现场,还是吩咐值班刑警,以及机场派出所的在家民警,沿着飞机飞行的路线,向西寻找凶杀现场,力争尽快找到受害人或其尸体。如果速度足够快,也许可以发现凶手逃跑的路线和痕迹。
这天晚上楚原市出动的警力多达两百人,警车五十多辆,沿机场向西,实施地毯式搜索。凡是有红色砖墙的建筑,无一遗漏。在这种大规模搜索下,几乎没有可能错过杀人现场,但是却一无所获。整座城市的治安在今晚异乎寻常地好,连打架斗殴都没遇到一起。
刑警队收兵回来,已经到凌晨五时,天色渐亮。沈恕和马经略守在刑警队里,也一宿未睡。不断收到刑警们传回来的平安信息,马经略苦笑说:“这个小妮子不会是捉弄我们吧?或者是有幻想症?”
沈恕说:“很难讲。不过从她的反应来看,不像是在编造谎言,但不排除出现错觉或精神妄想,无论怎样,这次报案关涉到人命,我们还要继续跟进,报案人现在已经回家,我们明天再找她进一步了解情况。”
第二天,原平平的情绪平静下来,说话也有了逻辑性。据原平平说,她在大学毕业后就去美国留学,一去四年,中间一直没回来过楚原,这次是毕业回来,准备在楚原找工作。飞机降落时,她的心情很激动,一直从窗口观看家乡的夜景。无意中看到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其中一人挥舞着刀子,一刀一刀地扎向另一个人。她看得清清楚楚,只是飞机很快飞过去,她没来得及看到更多。背景是一堵红色的砖墙,她辨认不出是什么地方,只是感觉那个地方的灯光比其他地方要昏暗些。
原平平描述不出两个当事人的体貌特征,甚至连性别也说不出来。不过她信誓旦旦地说,她看得清清楚楚,凶手连续捅了另一个人好几刀,那个人多半是没命了。那一定是凶杀现场,不会是错觉。
沈恕在聆听时,仔细观察原平平的言谈举止,感觉她的情绪很正常,看不出妄想症患者的症状。原平平留意到他的眼神,说:“我知道你们会怀疑我在胡说八道,我把美国常青藤名校的硕士毕业证都带来了,精神不正常的人应该没有这个能力吧?”
沈恕扫了一眼她的毕业证,说:“你别误会,这毕竟是一起人命案,我们必须要慎重。无论怎样,我们要感谢你配合公安的工作。”
奇怪的是,原平平报案一周后,既没有当事人家属来报案,也没有发现尸体,各家医院也没有接诊过符合各项特征的刀伤患者。这起在空中目击的凶杀案,究竟是否存在,无法得到证明。
第二节 证明自己
这起案件给原平平的生活也带来了困扰。她四年前自费出国留学,这次回来原是怀揣着雄心壮志,想在家族生意中做一番事业,没想到未下飞机就遇到了这件事,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原家在楚原市虽算不上巨商,却也是小有名气。她父亲原本夫早年是楚原市肉食厂的技术员,工厂倒闭后自己创业,二十几年功夫,创出响当当的“原氏企业”招牌,集家畜饲养、屠宰、肉食冷冻、成品加工为一体,产品销往省内外。如今原本夫年事已高,对家里的企业逐渐撒手,处于半退休状态。由原平平的两个哥哥原野、原田负责打理。原平平在美国读书时主修市场营销,她父母也对她寄予了厚望,希望她回国锻炼几年后,能够接手营销总裁的职务。
原平平明显从别人的眼睛里感受到不信任,甚至父母的安慰,都让她感觉是在敷衍。她非常肯定自己没有看错,她发誓一定要找到在空中目击的那个地方,让人们相信她不是在臆测或者编造谎言。
原平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开着车走遍了楚原市的大街小巷,寻找她记忆中的那个地方。那种古老的红砖墙,在楚原市到处都是,原平平看许多地方都依稀仿佛,却又无法确认。
由于无法确认凶杀案是否存在,沈恕逐渐把精力转移到其他案件上,但仍派出青年刑警许天华跟进。
许天华找到中科院物理研究所的专家,想通过科学计算,找出原平平在飞机上视力所及的范围。但专家告诉他,这个计算非常复杂,除去飞行高度外,与飞机的飞行速度、经纬度、天气情况都有密切关系,无法计算出确切数字,但是在这个高度,视野应该可以涵盖方圆几十公里的范围。
许天华向沈恕汇报后,沈恕说:“既然这样,这起案子还是先放放,目前社会上的治安案件频发,刑警队的警力也有限,你在有空闲的时候跟进一下就可以了。”
没过几天,原平平又来到刑警队汇报情况,说她找到了发案的地点。沈恕见她说得非常肯定,就派许天华和她过去看看,为了取证,又来到法医室请我和他们一起去。
原平平带着我们来到一个比邻郊外的老式居民区的外墙边,指着中间的一块区域说:“就是这里,我有八成的把握,你们看,这个红砖的外墙,这地面上铺着水泥预制板,没有土,和我印象里的凶杀现场一模一样”。
许天华怀疑地看着她说:“你真的很有把握吗?这样的地方在楚原市到处都是,我们沿着这里走上半小时,保证能看见一个差不多的环境。”
原平平不悦地说:“是我目睹的现场,我对这地方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是那种阴冷的感觉,多半就是这里。”
我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说:“不是这里,你认错地方了。”
原平平激动地说:“怎么会错呢?我已经找了好几天了,就这个地方最像。”
我说:“你别急啊,听我说。你当时坐的飞机是从西边来,你坐在左手边的靠窗位置,而我们站在墙的左侧,你的视线与墙之间有一个死角,只有那两个人是站在离墙较远的地方,你才能看清凶杀场面,在那种情况下,你是不会留意到这堵墙的。只有那两个人站在墙的另一侧,才会在你的记忆里留下一堵红砖墙、两个打斗中的人这样的画面。这种视觉留存是物理学中的一个基本原理。”
原平平被我说服,像泄了气的皮球,又沮丧起来,甚至她自己也开始怀疑在飞机上目睹的景象的真实性。
以后,原平平对红砖墙产生了畏惧心理,每次从墙下走过,都感觉凄冷阴森,恐惧感从心头浮起。
第三节 寻找现场
回到刑警队,我向沈恕谈了对原平平报案的看法。从原平平的精神状况和她所表现出的处事沉稳来分析,她没有编造谎言的动机和倾向,至少她本人对这件事深信不疑。那么,就存在两种情况,一是凶杀案确实曾经发生过,但是由于没有其他目击证人,凶手在作案后迅速转移尸体,而且尸体隐藏得很好,至今尚未被人发现。第二种情况是原平平产生了错觉,那两个人是在做别的事,比如说打闹游戏,原平平在空中飞行时看错,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沈恕对我的分析表示赞同,说:“无论怎样,在目前警力紧张的情况下,对这样一宗无法立案又难以认定的凶杀案进行调查,是不明智的,只能暂时先放一放,等到有明确的迹象时再集中警力侦查。”
原平平在半个多月后,终于放下了这件事,开始投入到家族的生意中去。原家的生意摊子铺得很大,家畜饲养厂和屠宰场设在郊外,包括生猪、鸡、牛羊等家禽家畜,冷库以及成品加工厂设在铁东区,是城乡结合部。原平平的大哥原野负责郊外的生意,成品加工则由原田负责。原本夫的理想是由原平平承担两摊子生意的采购和销售,长期目标则是开拓海外市场,这也是他送原平平去美国留学的本意。原平平加盟公司后,在市场部任职。每个月的上半月在养殖场,下半月在加工厂上班。
原平平回到加工厂后,熟悉过环境,就开始正式投入工作。她内心里蓄着一股劲,工作起来充满热情,很快就熟悉了环境。原家早年家境贫寒,原平平的两个哥哥都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就跟着原本夫经营生意,没接受过高等教育,熟悉技术,却对经营管理不在行,对原平平也就格外期待,在工作中对她非常支持。
这天晚上,原平平忙碌了一天,八点多钟才回到家。还没脱下外衣,拎包里的手机就响起来,是公司市场部的张欣然,在电话里告诉她,一辆河北来的货车已经来到冷库门口,按照订单要拉走两吨羊腿和一吨骨泥制品,但是对方在装车前对产品的等级提出异议,认为其中有以次充好的现象。原平平知道这笔订单,对方是原氏企业的长期客户,不敢怠慢,又转身出了家门,开车返回冷库。
这次确实是冷库方面的工作出现纰漏,在付货时把产品弄混了。原平平费了好一番唇舌,又多付了一百斤的货,才让对方满意。忙乎完已经快夜里十一点,原平平松口气,从冷库的后房山抄近路向大门方向走过去。
在冷库的后房山与院墙之间,原平平无意中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忽然有一种震撼的感觉,红砖的高墙,如此熟悉,是她记忆中永远抹不去的痕迹。原平平感到全身的汗毛孔在胀大,出了一身冷汗。就是这里,这就是她在空中俯瞰到的杀人现场,这感觉是如此强烈,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凶手就在她身旁,一刀刀地向另一个人身上扎过去。
原平平好像坠入到一场噩梦中,原来她苦苦寻觅的凶案现场就在她身边,而凶手可能也就在她身边。一想到这些,她就浑身发冷,似乎身旁有一双恐怖的眼睛在窥视着她。
由于有过一次辨认现场失败的经验,原平平这次没有莽撞,而且她对身边的人也增添了戒备。在经历几天的痛苦折磨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再次上天,从空中辨认现场。
这也许是刑侦史上罕见的从高空确认现场。
这一切她都瞒着所有人悄悄地进行。她通过航空公司的同学确定过飞行路线、高度和时间,并考虑到天气的因素,最终选择了一趟飞往广西的往返均在晚上十点左右的航班,而且来回的座位都是靠窗位置,均朝着原氏企业的方向。
在飞机离开楚原市的时候,她透过窗户寻找自家的冷库。当那堵熟悉的红砖墙映入眼帘时,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似乎置身冰窖中。
第二天返回的时候,依然是晴朗的夜空,依然是曾经使她激动不已的夜景,她却已经没有心情欣赏。当飞机驶近她要追寻的地点时,她的心在狂跳,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多么可怕的真相。
恐怖的红砖墙,与她的记忆一模一样,那墙上仿佛还在流淌着暗红色的鲜血,向她扑面而来,越来越近……
第四节 无尸命案
原平平回到楚原后,没有直接报案,而是把我约出来见面,向我诉说了事情的经过。
听到她为了这件事付出这么多努力,我也有些佩服她的执著。我说:“既然这样,你先别对其他人说起这件事,我回去队里,向领导请示后,看看我们下一步怎么做。你放心,不管怎样,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回到刑警队,我向沈恕汇报了这件事的最新进展。沈恕说:“虽然原平平做了许多努力,但是这起案子还是不能立案,没有证据,没有尸体,缺乏立案的基础。原氏企业在市里也有些影响,原本夫多半还是个代表、委员什么的,我们刑警这样无凭无据地找上门去,原本夫向上面参一本,咱们受处分不说,这个案子是别想查了。”
我说:“那咱们也不能置之不管啊,不然这样,我先不暴露身份,找个借口到现场转一圈,看看能不能发现疑点。只要有一点证据,刑警们就有理由登门查案了。”
沈恕说:“我相信你的能力,就放开手去做吧,注意把握住分寸。”
和原平平商定了计划后,我在第二天夜里九点多钟和她来到冷库的后院。这时冷库里除去看更的老头陈伯,再没有其他人,而原平平也嘱咐过陈伯不要到后院来。
根据原平平的指认,我划定了凶杀现场的区域。然后取出防毒面罩,给自己和原平平分别戴上。又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包黄色的粉末,均匀地洒在地面上和墙上。在夜色的衬托下,地面和墙上都显现出斑斑点点的淡淡的蓝绿色荧光。
原平平对这个地方本就有些心理障碍,亲眼看到这样诡异的场景,头皮又开始发麻,但是为了揭开谜底,也只好硬撑着留在现场。
荧光出现后,我立刻取出相机,对每一处荧光拍照取证。又取出刀片和证物袋,小心翼翼地在每一处荧光上刮取细微的粉末,编好号码装在证物袋里。
原平平见我手脚麻利地忙碌,她站在旁边什么忙也帮不上,终于忍不住问我:“你在干什么?”
我把十几个证物袋装在挎包里,拉着原平平说:“我们快离开这,别被人看见,我到车上给你讲。”
我在车上告诉原平平,我使用的黄色粉末是发光氨,可以用来鉴别经过擦洗、很长时间以前的血痕。如果这里确实发生过凶杀案,由于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必须使用发光氨才能分辨出血迹。发光氨是强酸,对眼睛、皮肤和呼吸道都有刺激作用,所以我们都要戴上口罩。发光氨和血迹里的血红素发生反应,会显出蓝绿色的荧光,灵敏度非常高,分辨率最高可以达到百万分之一,即一滴血混在一百万滴水中时也可以被检验出来。你刚才看到的那些蓝绿色荧光,都是肉眼看不出来的干涸的血迹。不过这里是冷库,这些荧光也许是家禽家畜遗留的血迹,这需要回法医室做鉴定。
车到下一个路口时,我对原平平说:“这些血迹的鉴定需要时间,你就别和我回队里了,先回家休息,等有了结果我再通知你,以后还需要你的配合。”
鉴定结果显示,在地面上和墙上的十七处血迹中,有十三处是动物血迹,四处是人的血迹。人的血迹分别是A型和AB型,A型血迹只有一处,在地面上,AB型血迹有一处在地面上,两处在墙上,墙上的一处为喷溅式血迹。如果这些血迹是被害人留下的,那么AB型血迹最值得怀疑。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些血迹都是员工在工作时受伤留下来的。
根据安排,原平平在冷库的员工中下了一个通告,从即日起,将给所有在工作中受伤的工友发放工伤补贴,即便是小的伤口,也可以免费打破伤风预防针,并领到一定金额的现金作为补助。这条新的福利条款适用于此前的三个月内受伤的员工,只要受伤时有其他员工在场并可资证明,即可领取工伤补贴。
通告发出后,很快有员工回应,装卸工人张平表示他在一个多月前曾在往车上装羊肉时被尖利的骨头割到,伤口很长很深,出了很多血,现在已经结疤,有当时一起做工的李响和常富民作证。
检验结果表示,地面上的一滴A型血正是张平留下来的,而且伤疤和证人都与他所说的相符,排除了张平是凶手的嫌疑。而地面上和墙上留下的AB型血迹,一直没有对应的伤者出现,其中一处更是呈现喷溅式痕迹,疑点更加突出。
我向沈恕汇报过案情的调查进展,并商讨下一步的措施。沈恕说:“你发现的血迹,和原平平对现场的指认,都是佐证,虽然你们的证据足以说服我,但是不足以说服局领导,仍不具备立案的条件,我的意见是,你继续对这个案子跟进,争取找出受害人,我会派许天华协助你,你在取证过程中有任何困难,我都会全力支持。”
根据我的判断,在现场留下大量AB型血迹的受害人很可能已经死亡,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尸体,或者查出受害人的身份。
冷库坐落在一个封闭的院落里,夜间八点以后,除非有远道来的客户的装货车,员工们都下班回家,只有一个看更人陈伯,所以他就成为我们入手的第一个突破口。
供货记录显示,在原平平目睹凶杀案的那天夜里,并没有出货,也就是说,当时整个院落里只有看更人。但是现在看更的陈伯来到冷库工作还不满一个月,凶案发生当天的看更人梁满仓已经离开,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梁满仓成为本案的第一嫌疑人。
据知情者介绍,梁满仓四十岁出头,好像是两广一带的人,来到楚原后,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原家的冷库看更,一做就是两年。一个月前,梁满仓和一个名叫钱文迪的冷库部门主管打架,失手把钱文迪的头打破,就偷跑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
钱文迪今年三十五岁,在原家工作多年,积功升到冷库的第三间库房主管,他忠心耿耿,很受原家父子的赏识。他与梁满仓打架的当晚,是由于外地的一个大客户急需一批骨泥制品,运货车在晚上九点多才到,需要装货后连夜赶回去。梁满仓就带着客户要进入冷库。
按照冷库的规定,晚上八点以后,客户运货车必须有订货单或冷库总经理原田的签字才可以进入,但其时原田身在外地,仅在电话里口头许可了出这批货。而客户由于事出突然,又没有订货单,梁满仓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运货车进入冷库。钱文迪气急之下,就和梁满仓口角起来,情况混乱中,梁满仓挥起一只茶杯把钱文迪的头打破,血流如注,钱文迪叫嚷着要报警,梁满仓受到惊吓,就跑得再没了踪影。
第五节 人海追逃
许天华在初期调查中掌握到梁满仓的线索,立刻向沈恕汇报,认为梁满仓在案发后奇怪地消失,即使不是凶手,至少也是知情人,与本案有密切联系。
沈恕认可这种推测,说:“梁满仓是我们目前唯一可以追寻的线索,争取把他作为突破口,尽快找到他,但是要注意保密,别闹出太大动静。”许天华答应着去了。
梁满仓在冷库有档案,但是经过验证,身份证是假的,经历也是编造的,没有参考价值。只知道他身高一米七左右,偏瘦,长相有些凶恶,说普通话,但是口音很重,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大家都不了解他的底细。
向广东和广西的公安厅发出协查通报七天后,一条线索反映上来。知情者认为梁满仓本名应叫梁囤,是广西大姚乡人,五年前因田地纠纷,把一个乡亲打至重伤后潜逃。经过比对照片,楚原警方确认梁满仓就是梁囤。
梁囤在楚原没有社会关系,一旦逃逸,想找到他几乎等同于大海捞针。但是作为刑警队后起之秀的许天华,有几手绝活,识别假身份证就是他的专长之一,对混迹在松江省内的假证制造人员也了如指掌。
第二代身份证视读防伪运用的是三原色原理,把身份证拿在手里,用左眼看是黄色,右眼看是绿色,两眼一起看则是蓝色,白天、夜晚所显现的又是不同的光泽。假证制造者毕竟不能投入太高的成本,所以这项技术略有差异,最主要表现在色泽的深浅上。许天华对梁囤的假身份证进行分析后,确认这是松江省朝海市的假证大王曹为民的手笔。许天华立刻赶到朝海,略施小计就把曹为民钓了出来。
曹为民在许天华的威逼利诱下,很快全盘交代了给梁囤制作假证的事实。据曹为民说,他给梁囤一共做了三个假身份证,名字分别是梁满仓、梁祥和林祥,其中梁满仓和梁祥两个名字的身份证上用的是他本人的照片,林祥的身份证上用的是长相与他接近的男子的照片。
许天华通过沈恕的协助,以梁满仓是负案在逃犯的名义向省内发出协查通报,其中只字未提原氏企业的命案。
两周后,有特情向松江省灵岩市平安路派出所汇报,在一家小旅馆内发现使用林祥的身份证登记住宿的客人,其体貌特征与在逃犯梁囤十分相似。
许天华在当地的刑警配合下,将这名客人扣住盘问,正是负案在逃的梁囤。
梁囤对他在老家伤人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至于他从原氏企业的冷库出逃的当天晚上,他也承认是因为失手打伤钱文迪,唯恐身份暴露而出逃。
沈恕提到原平平在空中目睹凶杀案的日期,问梁囤那天晚上在做什么?
梁囤说:“这都快两个月了,我早忘了,我平时就在那儿看更,也没有休息日,就住在门卫房里。”
沈恕说:“你再仔细想想,约两个月前的某一天夜里,你有没有听见或看见异常情况?”
梁囤说:“没有,一个储存冻肉的冷库,没有小偷惦记,虽然现在肉金贵,老百姓吃不起肉,但是冒那么大的风险来偷几斤肉也不值得。”
沈恕说:“不是关于小偷,在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事情引起你注意,或者让你感觉有些异样?那天晚上,有没有人进入冷库?”
梁囤用力想了想,说:“我确实想不起来了,除了钱文迪一定要进冷库的那天晚上,最近一段时间都是风平浪静。”
沈恕说:“原氏企业开业这么多年,像那天晚上客户突然需要紧急出货的情况应该不是第一次出现,以往是怎么处理的?”
梁囤说:“客户要是想紧急出货,手头没有订货单,刚巧原总又不在家,就会给我一个口头通知,但是那天他没通知我,只通知了钱文迪,所以才造成误会。钱文迪那天说话很冲,有点狗仗人势的意思,我一时冲动,才出手打了他。”
沈恕说:“你说的原总就是原田?”
梁囤说:“是。”
沈恕说:“你以冷库为家,吃住都在那里,从来没有一个晚上离开过吗?”
梁囤想了想说:“离开过一次。有一天晚上有人找我喝酒,钱文迪给我放了假。”
沈恕说:“谁找你喝酒?谁给你替的班?”
梁囤说:“就是冷库几个扛活的兄弟,马老二他们,找我喝的酒,开销都是公司报的,算是一次福利,谁替班我也不知道,是钱文迪安排的。”
沈恕说:“那是哪天?”
梁囤说:“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我的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记日期没用。”
沈恕说:“原平平你知道吗?”
梁囤说:“知道啊,那是原总的妹妹,刚从美国回来的。”
沈恕说:“你们出去喝酒,是不是就是原平平回来的那天晚上?”
梁囤想了想说:“还真是,我们出去喝酒的第二天,就听说大小姐从美国回来了,你要是不说,我早忘了。”
第六节 绝迹人间
审讯过梁囤后,沈恕显得很兴奋,向许天华说:“咱们这次没立案就私自展开调查,万一有什么纰漏,不大不小也是项罪名。现在案情进展得还算顺利。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虽然还没有确切证据,但是可以肯定,在原平平乘飞机回来的那天晚上,在冷库里确实曾经发生过一起攻袭案件。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受害人或受害人的尸体。”
许天华说:“根据梁囤的供述,我大胆地推测一下,那天晚上应该是发生了一起刻意安排的杀人案,然后凶手迅速毁尸灭迹。由于安排得很巧妙,尸体至今没被人发现。事后,凶手又故意安排了一次事件,把梁满仓吓走。这是一起蓄意谋杀,而且不露痕迹。如果不是原平平在空中的偶然目击,也许这起案件将永远不为世人所知。”
沈恕赞许地说:“你的推测符合情理,也很有逻辑。迄今为止,凶手还不知道我们正在调查这起案子,我们在暗处,非常有利。钱文迪是本案的另一个突破口,你找个借口和他接近,别透露出你的实际用意。不妨把梁囤落网的消息透露给他,以调查他们的打架事件为名,去探探他的口风。”
许天华答应着去了。
沈恕随后又找到我,向我介绍了案情的进展,说:“目前案情还不能公开的关键就在于没有受害人,也找不到受害人尸体。近一段时间,各派出所上报的失踪人口里,没有与原氏企业发生关系的,也都没有死亡的迹象。基本可以肯定受害人的家属还没有报案,或者已在外地报案。我已经布置许天华在外围突破,我集中精力寻找受害人的线索。”
我说:“恭喜恭喜,终于有点眉目,一番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可帮忙的?”
沈恕说:“最关键的一点,必须有你参与。我现在有一个怀疑,凶犯为什么要不惜兴师动众地在冷库里杀死受害人?如果在无人知晓的隐蔽地点杀人,无疑会更安全一些。在冷库里杀人的策划虽然周密,但毕竟不是万无一失,凶犯难免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我稍加思索,心头一震,说:“冷库是毁尸灭迹的最好地方,原家的冷库里附带加工厂,研磨机、碎肉机一应俱全,每天加工的肉食制品数以吨计,要想粉碎一个人的尸骨,简直是太容易了。”
沈恕说:“前些日子,美国康州退休的华人警察厅长李昌钰来国内演讲,我和他见过两次,听他谈过一起他经手的案子,是凶手用碎木机粉碎受害人尸骨,最终要依靠几片比指甲还小的碎骨骼和喷溅到墙壁上的微量血迹,才给凶手定罪。而原家的冷库里的碎肉机、研磨机、骨泥机,比碎木机的粉碎强度要大得多,如果凶手要毁尸灭迹,我们连指甲那样大的碎骨骼都可能找不到。”
我说:“如果你的推测正确,那简直骇人听闻。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肉泥、骨泥,一点痕迹都不剩。”
沈恕说:“更骇人听闻的是,这些肉泥骨泥,很可能没有被弃之荒野,而是被装在罐子里,流入了市场。”
我感到一阵恶心,说:“我对那些罐装的肉泥骨泥制品向来没有好感,最近更是没有吃过。”
沈恕叹口气说:“咱们值夜班的公安干警可没少吃,一个多月前,原氏企业还向公安厅赠送了一批骨泥和肉泥罐头。我宁愿咱们的猜测是错的。”
沈恕从原平平报案的次日起,就没放弃对受害人的寻找,也一直在与原平平保持秘密联络。当案情出现转折时,他把受害人的身份定位为流动人口,尤其密切监控隐瞒身份的流窜犯、坐台小姐,这些人流动性大,不被人关注,而且通常使用假名字,即使突然消失,也不会引起周围人群的注意。
沈恕和许天华达成一致意见,从这个计划的周密程度来看,钱文迪不具备策划的能力和权力,只有他的老板原田拥有这样的巨大能量。
而原田为什么要和这些流动人员接触?一是利用流窜犯,实施犯罪计划,事后杀人灭口。第二种可能是与三陪小姐厮混,因爱成恨,报复杀人。
沈恕未将他的推测向原平平透露。在案情没有彻底大白之前,他不希望惊动原家人。而原平平的执著也给他们提供了巨大帮助。沈恕通过她了解到原家人的一些内幕,包括原田的私生活。
许天华以钱文迪为突破口,也有所收获。钱文迪虽然为人精明,毕竟做贼心虚,不肯多谈关于梁囤的事。言语间可以看出恍惚和躲闪。许天华为了不打草惊蛇,只简单询问了梁囤出去喝酒的当晚,是谁替他当班。钱文迪含混说,当晚他在冷库里点货,一直到午夜,而过不多久,梁囤就回来了,所以并没有其他人代替值班。
第七节 水落石出
原平平没有想到,她在空中目睹的凶杀案,竟把她的哥哥送进了深牢大狱。
马经略、许天华率刑警拘捕原田和钱文迪时,原平平亲眼目睹,浑身颤抖,双眼含泪。
原田非常抵触,极力抗议,态度非常强硬。
沈恕问他:“你认识袁晓红吗?”
原田的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震,说:“不认识。”
沈恕说:“你们本不该有交集。你是市青联副主席,市政府表彰的优秀企业家,五一劳动模范,袁晓红,哦,她的本名叫唐艳,是外省某市人,案发前一直在本市富豪夜总会坐台,是头牌小姐。你曾在她的身上花掉大笔金钱。她本来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只可惜你为人过于高调,太喜欢在电视上抛头露面,终于被她看见了你头上的耀眼光环。她本来就是一个虚荣又贪图安逸的人,连做三陪小姐都嫌辛苦,靠上了你这棵大树,那就一生吃穿不愁了。只可惜她的贪心太大,你虽然一再退让,她却步步紧逼,终于让你动了杀心。”
原田冷笑说:“你编故事的本事不错。”
沈恕说:“你的本事也很大。你经过调查,知道袁晓红的身世很复杂,父亲早丧,袁晓红和她母亲一起生活,她母亲改嫁后没几年也死了,她的继父又再娶,袁晓红和她的养父养母等同于陌路人,十四岁就离开家到外面闯荡,与家里没有任何联系。所以你知道,如果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会有任何人寻找她。”
沈恕注意到原田虽然外表故作镇定,但是腿部在轻微地颤抖,显然内心非常害怕,微微一笑,继续说:“要想让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在楚原市恐怕没有人比原氏肉食加工厂及冷库的掌门人更有办法。一个女人,磨成肉泥、骨泥后,也不过一百来斤,混杂在原氏企业数以吨计的日产量中,不过是沧海一粟,无影无踪。”
原田拍手狂笑说:“精彩。”
沈恕也微笑说:“确实精彩,这种毁尸灭迹的办法,可以载入刑侦教材。在公安机关管制的工具中,还没有粉碎机、研磨机和骨泥机,你给我们提了醒。”
原田说:“沈支队,证据呢?”
沈恕说:“证据确凿。天网恢恢。”
原田说:“没有人证物证,你的故事虽然精彩,却也没有用。”
沈恕说:“钱文迪可不能像你一样守口如瓶。”
原田冷笑说:“钱文迪守门而已,他可什么也见不到。”
沈恕说:“但是他却能证明你和一个女子在案发当晚开车进入过冷库,而且既然能把你这个市青联副主席、劳动模范请到这里来,我们当然有十足把握。”
沈恕拿起对讲电话把我叫进来,说:“原老板等着你哪。”
我提留着一个大塑胶袋,从里面取出十几个骨泥肉泥罐头,堆在桌子上,说:“原老板,你们的产品够沉的,质量过硬,口感好,量也足,原氏企业很了不起。不过最近这批产品掺了些渣滓,可惜你父亲一生的心血,恐怕要毁在你手里。”
我取出一份化验单,说:“原氏企业肉食制品的配方都是不传之秘,经我们化验,肉食制品中有牛、羊、猪肉的混合成分,骨泥制品中有猪骨、羊骨、牛骨和豪猪骨的成分,最让我吃惊的是,这里面还有人肉和人骨的成分,虽然含量很微小,化验却不难,这个结果已经得到过权威认证。原老板是个精通食品科学的企业家,应该相信这个检验结果。”
原田的脸色苍白,汗水涔涔而下。
我说:“研磨机能磨骨成粉磨肉成泥,却不能破坏骨肉里的分子成分,刚巧我们从袁晓红生前的宿舍里找到了她的一些体毛,经DNA鉴定,与原氏企业的肉食产品里的人体组织完全相符。也就是说,袁晓红的尸体已经被分成了千百万份,融入原氏企业的罐头产品里。”
原田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裆下屎尿齐流,发出恶臭。
临出门时,原田几近哀求地问沈恕说:“这起案子设计得这样巧妙,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沈恕说:“如果不告诉你,恐怕你永远也猜想不到。有句话叫做因果报应,循环不爽。报案人不是别人,是你的亲妹妹原平平。你杀害袁晓红的当晚,原平平从美国乘飞机回楚原,在飞机降落的时候,亲眼目睹到你行凶的全过程。只可惜天色太黑,距离又远,她没看清凶手的模样,所以才让你多逍遥了两个多月。”
原田喃喃说:“原来是这样,我见刑警队一直没有动静,还以为你们查不到什么,认定平平报的是假案。谁知你们一直在调查,报应,真是报应。”
由于市政府的大力保护,原氏企业的近期肉食制品全部实施召回,但召回的具体原因未向社会公布。经原平平和她哥哥原野着力整顿,原氏企业终于未走到破产的边缘,但是已经元气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