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黑水迷局
第一节 溺亡
夏日晚八时,暮色四合。
楚原市南陵公园。
白天的暑热已经散去。公园里绿阴遮蔽,流水潺潺,环境清幽。南陵是明朝一位皇帝的陵寝,依山傍水,风水极佳。建国后这里围起面积十余亩的地界,建围墙,修回廊,形成了南陵公园。陵墓周围环绕着一条水质乌黑的河,楚原市民就称它为黑河。
黑河的水流不清澈,却不污浊,也没有臭味,日夜流淌,四季不停。
每晚的这个时候,都有三三两两的恋人在南陵公园里约会。沐浴在温柔的月色里,静坐在树阴下,软语浓情,别有一番天地。
方文杰和林菱相互依偎着坐在公园一隅的长椅上。他们都二十岁出头,才大学毕业,方文杰就职于楚原日报社,在社会新闻版做记者。林菱毕业后没找到工作,正在复习,准备明年考研。
两人呢呢哝哝地说着肉麻情话,林菱忽然摇摇方文杰的腿,指着远处的黑河桥头,说:“你看,那里有个人。”
方文杰仔细辨认一会,说:“好像是个女的,她在那里走来走去的,想干吗?”
林菱有点害怕,抓紧方文杰的手说:“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在公园里晃荡,不会是鬼吧?”
方文杰笑笑说:“哪有鬼啊,要是见到鬼,那是咱俩的运气,有人想见还见不到呢。”
林菱说:“你可别胡说八道吓唬人。”
正说着话,桥头的女人忽然“啊”地大喊一声,纵身跳进了河水。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怔了足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方文杰叫着:“坏了,她跳河自杀了。”
两个人拉着手跑上桥头。低头见河水黑糊糊地,公园里的灯光又黯淡,什么也看不清。这时,又一对在附近谈恋爱的情侣跑过来,站在桥上,说:“有人跳河了?”
方文杰说:“是啊,咱们快下去救人。”
林菱着急说:“你又不会游泳,自己都浮不起来,怎么救人啊?”
对方的男人说:“我会游泳,我下去。”说着就要脱外衣。
旁边的女人一把拉住他:“这黑灯瞎火地,水有多深也不知道,你的水性也不好,下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那男人说:“你拉着我干什么,难道眼看着她淹死?”
那女人拉住他,执意不让他下去。
方文杰见一时找不到办法救人,只好拨打了报警电话。
十分钟后,南陵公园派出所的值班民警唐涛、黄鹏飞开着警车紧急赶到现场。救护车也前后脚抵达。
唐涛和黄鹏飞都是熟悉水性的人,出发前已经做好准备,都穿着适合游泳的衣服。飞奔到桥头后,纵身跃进水里。方文杰和林菱手里拿着警员们带来的高强度射灯给他们照明。
好在河水并不很凉,两名警察泡在水里也抵抗得住。但是黑河水有两米多深,水下都是淤泥,河面又宽,两名警察潜了几回也没能找到落水的女人。
过去近一个小时,由市公安局聘请的三个专业打捞队的成员来到。五个人在水下又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捞起一具腹部高高涨起的女尸。
救护人员检验过尸体,说:“早已经死了。”跳上救护车,扬长而去。
唐涛从女尸身上找到一个钱包,打开来看,里面有现金、银行卡和工作证件。抽出工作证,唐涛吓了一跳,说:“坏了,出大事了,必须报告市局。”
死的是楚原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的院长马千惠。而楚原市的“公家人”几乎都知道,马千惠是常务副市长尤卫东的老婆。这对夫妻在楚原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人惹得起。现在马千惠投水溺毙,对“公家人”来说,那是堪比地震的大事,唐涛不敢怠慢,立刻向市局值班室汇报。
王木和王大海坐着呼啸的警车以最短的时间来到。核实死者确系马千惠无误后,王木气急败坏地吆喝王大海:“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向市委报告。”
王木手足无措,又吼唐涛说:“把沈恕叫来,出了这么大事,他不来处理,还在家里睡觉躲清静,有这样的刑警队长吗?让那个法医也来,那个女的,叫什么来着,我都急糊涂了,让他们一块来。”
我没有车,夜里拦出租车不易,南陵公园又距我家很远,折腾了一个半小时才到现场。其时常务副市长尤卫东已经在那里,还有市委副书记康佳和其他几个随从。沈恕也站在人群的外围。
王木正在诚惶诚恐地汇报,把方文杰和林菱及另外一对爱侣拽到尤卫东身前,让他们说明情况。
方文杰和那个男子诉说了目睹一名女子投河自尽的过程。
王木呵斥他们说:“你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吗?对同胞没有一点爱心吗?见到有人跳水,你们不在第一时间下去救人,这是在犯罪,是丧尽天良,要受到法律和道德的惩处。唐涛,把他们带回派出所去,先关他们四十八小时再说。通报新闻部门,通报他们的单位,搞臭他们。”
尤卫东乍逢丧妻之痛,眼睛里也挂着泪珠,但毕竟居于高位,久经历练,还能保持镇定。他阻止王木说:“这件事不能怪他们,他们是路人,不会游泳,不敢下水,也不算是大错,毕竟还是在事后及时做出了补救,报警救人,不必追究他们的责任。如果公安机关已经处理妥当,我希望能尽快把千惠的遗体送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不要让她在这里曝露时间过长。”
王木唯唯连声:“对对对,马上把遗体送去殡仪馆,找最好的地方冷藏起来。”
唐涛提醒他说:“王局,殡仪馆的冷柜都是一样的,没办法辨别哪个好哪个不好。”
王木不耐烦地挥手:“废什么话,抓紧去办。”
我忙说:“唉,我还没验过尸呢。”
王木说:“什么验尸?说得那么难听。你干什么去了?比领导们来得还慢。回头写一份报告报到我那里。”
我说:“还没验过怎么写报告?”
王木说:“你怎么就那么多废话?这件事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全,报告就是个程序,还真把你自己当盘菜了。”
这是一起普通的投河案,因为死者的特殊身份,处理规格升高,要由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沈恕来善后。
沈恕把四名证人带回警队,做了笔录。除方文杰和林菱外的一对情侣分别叫做张裕和余萍,也都是二十几岁,在一家酒店工作,因为是同事,恋情尚未公开,也请刑警队不要和他们的工作单位联系。
折腾到凌晨四时左右,死者马千惠的母亲陈璧君闹到警队来。陈璧君是已故国学教授陈涤非的独生女儿,六十三岁,夫丧独居,在省图书馆副馆长的岗位上退休,是一个强势的女人。
沈恕把陈璧君邀请到他的办公室。
陈璧君还没有从丧女之痛中缓过来,神情激动,说话高亢:“沈支队,你要给我的女儿报仇,她怎么会自杀呢?她从来就没有自杀的迹象,她一定是被别人害死的。”
沈恕安慰她说:“事情已经发生,你要保重身体,别过于伤心。这起案子我们一定会认真对待,给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报告。”
陈璧君说:“我女儿才四十岁出头,工作也好,家庭也好,她没有理由自杀的。”
沈恕说:“我也想到过这一点,无论怎样,只要案子有疑点,我们就会努力把疑点解开。”
沈恕顿了顿,见陈璧君的双眼红肿,非常悲痛,深切地体会到她的丧女之痛,说:“你最后一次见到马千惠是什么时候?她和你说过什么?”
陈璧君说:“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三天前,也没说什么,都是家长里短的,她的情绪很好,看不出异常。”
沈恕说:“您先回去吧,我向你保证,不会对这起案子掉以轻心,您能来到警队表达你的疑问,这就是对我们的帮助,也是当事人家属的诉求,我们会重视的。”
陈璧君见沈恕的态度非常诚恳,也就不再絮叨,叮嘱过两句就走了。
沈恕想了想,拿起电话打给我:“在哪呢?想请你给死者验尸。”
我在法医实验室里间的一张小床上刚躺下,又接到沈恕的电话,就说:“又要验尸,王木不是说不用验了吗?”
沈恕说:“要是都听他的话,不知要弄出多少冤假错案来,你就再辛苦一次吧。”
我说:“辛苦倒说不上,这是工作嘛,不过要把死者的尸体从冷柜里运回来,我没办法到殡仪馆去验尸,此外也要有死者家属的同意书才行。”
沈恕说:“马千惠的母亲已经签了解剖尸体的同意书,我这就让冯可欣带人去领回尸体。”
天明上班后,王木又把沈恕叫过去,说:“这起案子非同小可,你们要尽快结案,结案报告今天中午以前就得写好,我要上报到市里。”
沈恕说:“王局,恐怕没有这么快,死者的母亲对案子有疑问。”
王木不以为然地说:“一个退休的老太太,管她干什么,我们要对卫东市长负责。”
沈恕说:“恐怕尤市长也希望案子有个清晰的说法吧。”
王木说:“卫东市长交代过,这件事情要低调处理,不要扩大影响,不要在社会上流出不负责任的舆论。尽快了结对各方面都好。”
沈恕说:“但是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马千惠有投河自杀的动机。”
王木说:“这点我也不用瞒你,毕竟你是主办人嘛。马千惠在死前曾受到松江省纪委的立案调查,她涉嫌在一宗医院的改建项目中营私舞弊,收取回扣,虽然关于这个项目的调查还没有水落石出,但是马千惠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杀,原因是不言而喻的。一死百了,有关方面都不想扩大事态,你明白了?”
沈恕说:“明白,不过还是不能结案,咱们市局的法医刚验过尸体,报告还没出来,不过她跟我说了几个疑点,表明这起案子还有可疑之处。”
王木发火说:“你们还有完没完了,到底是什么居心?居然没有接到命令就擅自去验尸,完全无视组织纪律。”
沈恕辩解说:“死者的母亲要求验尸,也签了同意书,程序上完全合法。”
王木用力一拍老板台,说:“你们不要再胡闹了,我理解你沈恕,立功心切嘛,做了几年副支队长,一直没有扶正,心里不服气嘛,但是你这样做是适得其反,要尊重市委市政府的意见,不管怎样,中午前把结案报告写出来,如果完不成任务,不要说再进一步,你这个副支队长能不能继续干下去还很难说,自己掂量着办吧。”
沈恕见状,只好点头称是,告辞出去。
第二节 结案
楚原市委书记乔文生办公室。
常务副市长尤卫东、政法委书记邱秋在座。
秘书郭堂通报公安局长王木求见。乔文生说:“让他进来”。
王木分别向三位领导点头弯腰地打过招呼,偏坐在沙发的一角,擦擦额头上的汗,说:“几位领导都在,你们的时间都很宝贵,是不是立刻汇报调查结果?”
乔文生说:“不是已经结案了吗?你就把结案报告概括地说说就好。”
王木说:“事情发生在昨晚八点多钟,在南陵公园有几个游客亲眼目睹马……,啊——这个马院长从桥上跳进黑河里面。事情发生后,市委领导高度重视,啊——由于市委指挥得当,打捞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刑警队和当地派出所都对现场做出勘查,并为目击证人做了详细笔录,市局的法医也对……啊,这个马院长的遗体进行了科学的检验,结果显示,当事人是自杀。市公安局已在今天上午做出科学完整的结案报告。对这起事故,我们……这个,都感到很遗憾,马院长是一位……”
乔文生挥手打断他说:“如果证据确凿,结论无懈可击,事情就到此为止,你要在公安局内部控制舆论,尽量削减影响,不要把事态扩大,更不要在社会上传播不负责任的言论。你回头把结案报告给郭秘书一份,我要看一下。”
乔文生又转向尤卫东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要过分悲痛,保重身体要紧,还要尽量处理好千惠的后事,让她早日入土为安。有什么需要,市委也会考虑,尽量协助解决。”
尤卫东一宿无眠,又流了几次泪,双眼红肿,神态倦怠,他嗓音嘶哑地说:“我没有特殊需要,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有愧于市委,也愧对千惠的母亲,希望组织能对这件事情进行彻底调查,只要是我的责任,绝不推卸。”
乔文生说:“先别说这些,处理千惠的后事要紧。既然公安机关已经有明确结论,就不要再拖延,我让市委办公厅帮助筹备后事,卫东就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在这个上面伤神。小玲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如果孩子有什么需要,市委也可以出面协调。”
小玲是尤卫东的独生女儿,全名叫尤玲玲,在美国亚利桑那大学自费留学。
尤卫东说:“我想还是暂时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孩子的学业要紧,而且贸然通知她,也怕她情绪上承受不了,还是等她放假回家时慢慢告诉她。”
乔文生说:“市委尊重你个人的意见。”又面向邱秋说:“结案报告你还是要过过目,把把关,不要有什么疏漏。”
邱秋说:“乔书记放心,我会处理好。”
两天后,马千惠的尸体火化,在楚原殡仪馆举行了追悼会。骨灰安葬在楚原市最豪华的福乐园墓地。
马千惠的母亲陈璧君虽然对案情有异议,却也只能尊重有法律效力的结案报告。孀居的女人晚年丧女,悲痛之情可想而知。
马千惠生前涉及的案子也戛然中止。一死百了,市纪委无法再继续追查。
尘埃落定。这件事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
两个月后,许天华神秘兮兮地来办公室找沈恕。
沈恕正忙着看卷宗,听见他进来,头也没抬,问:“铁东区的那起严重伤人案最近怎么样了?”
许天华说:“打人的那小子都撂了,案情很简单,可以结案了。”
沈恕说:“那就快些把报告做出来,最近破案率不高,我们要提高效率。”
沈恕见许天华还磨磨蹭蹭地不肯走,问:“还有事吗?”
许天华说:“沈支队,两个月前发生的那起投河自杀案,你还记得吧?”
沈恕说:“这才多长时间,哪能不记得,怎么,你有什么新发现?”
许天华说:“我有个同学在市纪委,之前参与了马千惠涉嫌在医院营建项目中营私舞弊的案子,昨天晚上我和他一起吃饭,听他说起这件案子的调查结果,其实马千惠的嫌疑并没有落实,证据不足,马千惠最多算是渎职,无法证明是贪污。”
沈恕说:“这能说明什么?”
许天华说:“这样马千惠的自杀动机就不充足,案子了结得有些草率。”
沈恕说:“不是这个动机,也可能有其他的动机,自杀案是不必把动机写进结案报告的。”
许天华说:“可是这样案子就不严谨。”
沈恕终于把目光从卷宗上移开,抬头看看许天华,说:“你对案子有疑点,想重新开案?”
许天华说:“我一个小警察,怎么有本事重新开案,这案子的背景太强大了。”
沈恕说:“你没有这个本事,我也没有,这案子后面盘根错节,牵扯着许多关系,我们别说要进行调查,就是表述点怀疑,立刻就会遭到诘难。还是把精力放到其他案子上吧。”
许天华若有所悟,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了。”
沈恕点点头,面无表情。
许天华很少见到沈恕这种无动于衷的样子,猜不透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在市委书记乔文生的办公室里,他和尤卫东之间也在进行一场对谈。
乔文生说:“常市长现在中央党校进修学习,回来以后他的工作会发生变动,很可能调到其他省会城市出任市委书记,省委目前正在考虑接任市长的人选,本来你的个人条件是最好的,学历、年龄、工作能力和履历都很符合要求,但是最近发生的千惠的事情,对你恐怕有负面影响,虽然案子已经了结,担心的是有人会借这件事做文章,只要在省委常委会上提出来,省委也必须要把这个因素考虑进去。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尤卫东说:“目前社会上有许多流言蜚语,我也有所耳闻,已经做好思想准备,毕竟是身边人发生了意外,再怎么说我也不能置身事外。”
乔文生说:“你能这样认识就很好,省委常委会上,我会尽量帮助你做工作,毕竟常市长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我们两个搭班子,配合得有些默契。而且楚原市的情况特殊,外地派来的未必能尽快进入角色,不管怎样,你的政治前途也关系到市委工作的连续性和楚原市的经济建设,我们会在这方面做出努力。千惠的事情还要处理好,要争取正面效应,把负面影响最小化。”
尤卫东说:“千惠活着的时候,曾经给全家人上过意外伤害保险,现在保险公司的赔偿款已经到位,扣除税款后有一百三十万元,我打算把这笔钱捐出去。我的母校楚原三中今年建校五十周年,校庆大典在半个月后举行,已经给我发来邀请函,我想在校庆当天把这笔钱捐给母校。你认为我的这个做法是不是妥当?”
楚原市三中是全省最好的高中,曾培养出许多学界、政界和文艺界的知名人士,适逢五十周年校庆,在楚原市也是一次隆重的盛会。
乔文生说:“按理说这是你的私事,无需征求我的意见,不过这件事涉及千惠,你又处在现在这样的敏感时期,我认为你的做法没什么不妥,但是要注意捐款的时候不要太高调,尽量不上新闻,给民间胡乱猜测就不好了嘛。现在网络上很乱,要防止别有用心的一小撮人利用网络制造事端。”
尤卫东说:“我也是这样考虑的,既然这样,就按照书记说的办,我回头让秘书和三中先联系一下,悄无声息地把这笔钱捐出去,说起来千惠也是三中的校友,这么处理,她在九泉下有知,也会赞同。”
第三节 指日高升
这天上班时间,方文杰打电话来,说要采访我。
这个《楚原日报》的记者,有着做记者所需要的粘劲、缠劲,以及钻营打洞的本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我的电话号码,连着打了三遍,想不接都不行。
他在电话里自我介绍后,我才想起他是马千惠投河自杀事件的目击者。就问他:“有什么事?”
方文杰说:“近日来楚原市连续发生了几起自杀案件,我所在的报社想做一个专题,就是关于自杀者的心理健康,以及自杀前的症状和预防的,这是一个社会性的大问题,需要理性的思考,也需要专家的意见,你是市局的专业法医,能不能和你预约个时间采访?”
我说:“有事就在电话里说吧,咱们的工作都很忙。”
方文杰说:“这个话题太大,报社准备做个整版的专题,电话里说不清楚,您就在百忙中抽个空接受一次采访吧,算是帮我一个忙,也给社会做点贡献。”
我说:“上升到给社会作贡献的高度了,那就没办法再推脱了,明天下午下班后行不行?”
方文杰说:“报社催得急,希望明天就做出来,这是今年报社的一个重点选题,可能要在年底参加优秀新闻评比,你今天有没有时间,不然我到你单位去也行?”
我说:“得得得,你别来我单位,弄那么大排场,还要请示领导,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见面。就去本色咖啡厅吧,连吃带喝都解决了,AA制,不用你请客。”
方文杰说:“行,即接受采访,又不用我破费,那还不是天大的好事。”
在本色咖啡厅,和方文杰侃了一番生命的宝贵价值、活着就要珍惜之类的大道理,又扯到具体技术层面的问题。
方文杰说:“今年楚原市已经出现三起跳河自杀的事故了,二月份年关时有一起,七月份一起,八月份又一起,这三起事故里,有两起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投河的人都脱下了鞋子,留在岸上,他们是为了给搜救的人留下线索吗?”
我说:“投河自杀的人在岸上留下鞋子,这是一个常见的现象。在法医理论里,脱下鞋子的瞬间,就代表自杀者已经下定了决心去死。这个动作常常是在潜意识的支配下做出来的,是自杀者寻短见前的缓冲和分界点,代表着已经从挣扎和犹豫中解脱出来,要完成最后一个投河的动作。”
方文杰睁大眼睛,说:“这么小的事里也能分析出恁多道道,法医确实是一个充满魅力的职业,我也想做法医了。”
我说:“听上去好玩啊?真做起来你连哭都来不及,我刚做法医的时候,看见你面前那块奶油蛋糕,都能想起脑浆子来。”
方文杰拿起蛋糕,做出一个舔脑浆的恶心动作。然后又问:“那马千惠跳河前为什么又没有脱鞋呢?”
我说:“这又不是跳河的必修课,人家不爱脱又关你什么事了,不过你们在做笔录时,说马千惠在跳河前‘啊’地叫了一声,倒有些反常,按说她没脱下鞋子,很可能已经做好必死的思想准备,不知她那时候想到了什么事情,要大叫一声。”
方文杰说:“是啊,如果她不叫一声,我们也没怎么注意她,另外两个目击证人,张裕和余萍也是听到她的叫声后才跑过去的。”
我说:“一死百了,她在死前想到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了。”
采访结束前,方文杰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说:“你下星期是不是也要去参加楚原三中的校庆典礼,我在校友录的名单里看到了你的名字,还有你们王局的名字。”
我说:“我本来不想去的,那些受邀请的除了高官就是巨贾,我算什么杰出校友呀,不过筹备这次校庆典礼的三中副校长陈述是我上学时的最好朋友,非得要我去,说是有很多同学都去,少了我不好。对了,你怎么有校友录名单的,我问陈述要过,她忙得什么似的,一直没给我。”
方文杰说:“三中要办个盛况空前的校庆典礼,早邀请了我们报社去采访,任务落在我头上,我得事先做好采访提纲,三中培养出了那么多杰出人才,要筛选采访对象挺伤脑筋的,到时你也要准备准备,给我说几句。”
我说:“我这个小人物就别往前凑了,人家会说我恬不知耻。”
方文杰说:“你是法医,职业挺特别的,做这个采访,就要三教九流都覆盖到。”
我瞪着眼睛说:“说什么呢,还三教九流,到时候敢乱写,小心我给你好看。”
方文杰忙认错说:“说错话了,见谅。”
尤卫东在三中校庆的前一天接到了省委任命,并通过人大选举,出任楚原市市长。
三中建校五十年校庆典礼堪称全市中学校庆的规模之最。做官的,有市长尤卫东和省军分区司令员陶青松到贺,中央几个部委的领导也发来贺电。经商的,几个财大气粗的校友在捐款时一掷千金,相互攀比,努力寻找衣锦荣归的感觉。学术界的,两院院士就有三个,博导教授之类,比比皆是。还有一个在流行歌坛红得发紫的女星亲情奉献,在开幕式以对折的出场费高歌一曲。这个女星当年是三中最不招老师和同学待见的不入流学生,如今风光无限,在高官巨富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同学们又羡慕又不屑,心里有点五味杂陈的意思。
尤卫东是亲临现场级别最高的官员,而且他年纪尚轻,当年的老师多半还没退休,有最多机会表演尊师重道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他穿梭在老师们中间,用富贵白嫩的双手握着那些颤抖的苍老的手,为老师们的低待遇鸣不平,对园丁们的辛勤耕种表达由衷的敬佩。
典礼的排座是有讲究的。坐在主席台上的以官员居多,捐款多的富商和歌星也能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两院院士也被请到台上,以示对知识的尊敬。
台下的前三排坐的是级别较低的官员,财力差一些的商人,和博导教授们。
往后的座位就没人在乎了,校友们混着随便坐,没人招呼,倒也乐得自由。三中副校长陈述在场子里穿花蝴蝶般地乱飞,迎来送往,扮演着王熙凤的角色。忙了一阵子,台上开始讲话,她才一屁股坐到我旁边。
我皱皱鼻子,说:“你怎么一身汗味和香水味?”
陈述抬起胳膊放到鼻子下面嗅嗅,说:“有吗?你可别吓唬我,这才开始,还有一天的节目呢。”
我说:“行了,逗你玩呢,你应该坐到前三排去,在后面多跌份。”
陈述说:“我是小角色,跑腿打杂的,在副校长里排名第五,轮不到我。”
我说:“你们一所中学有几个副校长啊?”
陈述说:“七个。”
两人在座位上低声闲聊,陈述忽然看见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打量一会,对她说:“你不是秦盼盼吗?我是陈述,当年我们是一个游泳队的。”
那个被称作秦盼盼的女人长得很成熟妩媚,穿戴讲究,坐着不动都透出咄咄逼人的风韵和美丽,是被男人称作“我见犹怜的尤物”那类女人。
她看着陈述,微笑说:“你是大眼妹。”
陈述说:“风流盼,你就别叫我的绰号了。”
我说:“你们老朋友重逢,要不要我给让个座?”
陈述说:“坐着别动,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秦盼盼,上学时和我是都是市里青少年游泳队的,这个是淑心,市公安局的法医。”
秦盼盼主动伸出手来和我握手,说:“久仰大名,幸会。”
我说:“不用那么虚伪,我哪有大名。”
我们正在台下嘁嘁喳喳地说着话,尤卫东在台上的讲话结束,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穿过过道向外走。
陈述在筹备典礼的过程中和尤卫东接触过两次,她一向喜欢走上层路线,见这个机会难得,急忙站起来说:“尤市长,您这是到哪儿去啊?”
尤卫东呵呵笑着,和蔼地握着陈述的双手说:“稍后还有一个会见,不能全程参加,抱歉啊,你这些日子筹备校庆很辛苦啊,不错,是个人才。”
陈述受宠若惊地说:“哪里哪里,跑跑腿而已。尤市长,我给你介绍我的两个同学兼朋友,也是咱们三中的校友,这位美女是市局的法医淑心。”
尤卫东主动伸出手来握手说:“我们见过面了,只是没说过话,淑心不错,年轻又有才气,是公安系统的后起之秀。”
我说:“尤市长过奖了。”
陈述又介绍秦盼盼说:“这是秦盼盼,诶,盼盼你现在哪里工作?”
秦盼盼大方地伸出手去和尤卫东握手说:“秦盼盼,楚原市凤舞集团副总经理。”
尤卫东若即若离地握着她的手,依然微笑着:“现在的年轻女人们不得了,都很有作为。”
秦盼盼说:“尤市长,庆典后的宴会没有你参加,可减色不少啊。”
尤卫东说:“公务缠身,不由自主,你们这些校友们多年不见,一定要尽兴啊。”
又寒暄几句,尤卫东出了门口。三中的校长和书记一路小跑着追来,把他送上车。
第四节 急转直下
三中校庆仪式之后,我和秦盼盼成了朋友。
她也是离婚独居,和我的情况类似。两个三十出头的无夫、无孩、无恋人的三无女人,凑在一起谈谈讲讲,也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秦盼盼的生活水准和我是天壤之别,看得出她的收入很高。她独居一套三房两厅的高级住宅,还有一辆价格不菲的进口轿车。不过我倒没有高攀的意思,每次出门,无论吃什么玩什么,都轮流付账。偶尔也会到她家里去,不过次数很少,她家里的豪华装修,给人咄咄逼人的感觉,呆的时间长了就会不舒服。
不过秦盼盼虽然长得很嚣张,脾气性格还好,对身边的人也不错,不时还讲点义气,是个很好的朋友人选。
最妙的是,秦盼盼有一天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她和尤卫东堕入了情网。
这个消息很震惊。我说:“你真有手段,楚原市第一钻石王老五居然被你钓到了。什么时候有情况的,瞒得我严严实实。”
秦盼盼说:“他算什么钻石王老五,有过婚史了,按排行应该算是王老六。也不是故意瞒你,这不是一直没确定关系,昨天他才向我表白,第一个告诉你,够意思了吧?”
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一见钟情?咱俩同时和尤市长第一次见面,竟不知道你当时心里盘算着这样阴险的念头。”
秦盼盼叫屈说:“是他阴险,我可没想过和他怎么样,话说回来,咱们三十多岁的女人,找个归宿不容易,有人愿意当下家,也该谢天谢地了。”
秦盼盼谦虚地炫耀,让人讨厌。难道不知道我这个大龄离婚女人,也是有痛处的。
安定和谐的局面,被尤卫东的女儿尤玲玲打破了。
冬天的时候,尤玲玲放寒假,从美国飞回楚原,才知道她母亲投河自杀的事情。这时距马千惠死亡已过去半年时间。
尤玲玲哭得昏天黑地,埋怨尤卫东说:“妈妈都去世半年了,你一直瞒着我,还骗我说她有援藏的任务,在西藏没有通讯信号,接不到电话,你怎么这样狠心,我连妈妈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尤卫东安慰她说:“还不是担心你耽误了学业,而且怕你知道家里出了事,心神不宁,在国外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爸爸也顾不上你。”
尤玲玲语带怀疑地说:“妈妈的死因不明不白,她一向很乐观,怎么会自杀呢?是不是有人害了她?”
尤卫东说:“你别胡思乱想,市公安局已经对这件事做出结论了,而且你妈投河的时候也有好几个目击证人,玲玲,人各有命,你要接受现实。”
尤玲玲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接受,我要给妈妈报仇。”她双眼血红地盯着尤卫东:“她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尤卫东火冒三丈,怒吼说:“胡说八道,和你妈妈一样不可理喻,一回来就添乱。”
尤玲玲哭闹着,尤卫东心烦意乱,转身出去,把门用力一带,发出一声巨响。
两天后,尤玲玲来到刑警队,指名要见沈恕。
尤玲玲从美国回来一路风尘仆仆,回到家后又没好好休息,整日以泪洗面,原本姣好的容颜显得非常憔悴。
沈恕听到她报过自己名字,说:“你是尤卫东的女儿?找我有什么事?”
尤玲玲说:“你就是沈恕?我要看你的证件。”
沈恕微笑着取出警员证,递给她说:“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尤玲玲看过警员证,说:“半年前,我妈临走时给我留过一个电子邮箱地址,说万一出了什么事,让我把这个邮箱地址交给刑警队一个叫沈恕的警官,她嘱咐了我两遍。我感到很奇怪,不过也没多想。没料到她会出这么大的事。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像做梦似的,我妈妈没有死的理由啊。”
说着,尤玲玲双手掩面,又痛哭起来。
沈恕拉开抽屉,取出一包纸巾递给她,说:“关于那个电邮地址,你妈妈还说了什么?”
尤玲玲说:“我妈妈说她给这个邮箱设了一百二十八个字符的密码,有数字、字母和其他字符,除了我自己,最好的黑客也没法打开。”
沈恕说:“那你曾经打开过吗?”
尤玲玲说:“我试过,不过我妈妈没告诉我密码,我打不开。”
沈恕说:“那电邮地址是什么?”
尤玲玲在纸上写出来:youlingling@cdox.com。
沈恕凝神想了一会,说:“你妈妈说只有你能解开密码?”
尤玲玲说:“是,我感觉很奇怪,我又不是学电脑专业的,怎么可能解开这么长的密码。”
沈恕说:“你妈妈一定在这个电邮里记录了一个巨大的秘密,所以才会这样谨慎,我会让市局信息处的电脑技师们帮助破解密码,希望能有所收获。”
尤玲玲说:“行,不过破解密码后,别人不可以看邮箱里的内容,必须由你先看。”
沈恕说:“这个我可以保证。”
市局信息处的第一黑客周金山一听说要破解一百二十八位密码,当时头就大了,叫出来:“沈支队,没有人给邮箱设置一百二十八位密码的,而且数字、字母和其他字符都混着用,这就是不想让人打开。你以为黑客有多神,一般破解六位、八位密码还可以,至多到十二位就了不得了,你在国内悬赏一千万,恐怕也找不出能破解一百二十八位密码的。”
沈恕说:“不能尝试一下吗?”
周金山说:“尝试可以,结果肯定是不行,试到我头发白了也解不出来。”
沈恕说:“设置这个密码的人肯定不是在捉弄人,应该有解决之道。”
周金山说:“这个网站在国内就打不开,除非翻墙过去,要是这样还能破解密码打开邮箱,真是天方夜谭了。”
沈恕说:“这样的话,我再想办法吧。”
周金山建议说:“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如果有人能进入这个网站的主服务器,就可以在终端检索到邮箱的密码。不过我相信对方的技术力量也很强大,不会给进入终端的人留出足够的时间检索密码,如果有几十个最厉害的黑客联手持续攻击,或者还有一线希望。”
沈恕闻言眼前一亮。
沈恕把尤玲玲叫回到他的办公室,说:“你妈妈留下的这个邮箱,指望电脑黑客破解是不太现实,还要咱们一起来想办法。”
尤玲玲说:“我试着登陆过,不过一百二十八位密码,无论如何也凑不出来。”
沈恕在电脑上突破防火墙,打开这个服务器设在国外的网站,说:“你妈妈既然说只有你本人能打开,就一定有她的道理。市局的一位电脑技师给了我启示,我们根本就无需费神去破解密码,只需直接向这个网站的后台管理人员要回密码就行了。”
尤玲玲说:“直接要回密码,他们肯给吗?”
沈恕说:“我想,你妈妈设置了一个无人可破解的密码,一是因为对手的能量很强大,她不得不防备,另一个原因也是在暗示你,不要试图从黑客的角度破解密码,只有你自己是打开邮箱的钥匙。”
尤玲玲说:“我还是不明白。”
沈恕说:“我刚才在这个网站上尝试着注册一个电子邮箱,期间额外设置了一个找回密码的邮箱,我想你妈妈在注册邮箱的过程中,一定也设置了找回密码的邮箱,而且应该是一个你可以登录进去的邮箱。”
尤玲玲明白过来,兴奋地说:“一定是这样,我一直不明白妈妈说只有我能解开密码的意思,她一定是安排了这个办法。”
沈恕说:“期间还有一个过程,你在要求找回密码时,对方网站的管理人员会问你三个问题,你必须都回答正确,才可以通过邮箱索回密码。我们不知道你妈妈设置的三个问题都是什么,但是你们母女间应该有默契,我相信你一定有正确答案。”
说完,沈恕点开这个网站的客服电话,要尤玲玲按照号码打过去。
对方是英文服务。尤玲玲是留美学生,英文交流还过得去。
客服人员问了三个很私人的问题,尤玲玲一边回答,一边泪流满面,想起和母亲相处的快乐温馨时光,悲痛不已。
客服人员说:“密码已经发到你的邮箱,请查收。”
尤玲玲打开自己的常用邮箱,一长串密码赫然在目。
沈恕把密码记录下来,对尤玲玲说:“你妈妈在这个电邮里一定记录了重大秘密,为了你的人身安全,我暂时不想让你知道里面的内容,将来真相大白以后,你自然会明白一切来龙去脉,可以吗?”
尤玲玲说:“我妈妈都信任你,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请你秉公执法,找出真相。”
沈恕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孩子,不知等待她的是怎样肝肠寸断的结局。
送走尤玲玲,沈恕打开那个神秘的邮箱,看过里面的内容,立刻下载到自己的电脑,随后清空了邮箱。
他面临着从警以来最严峻的挑战。
他知道敌人有多么强大。在他们的手掌心里,沈恕的力量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们随时可以让沈恕失去执法的权力,沦为白丁。或者随便编造一个莫须有的理由,让他应接不暇地接受各级部门的调查,搞臭他的名誉。甚至可以平白无故地安一个罪名在沈恕身上,让他锒铛入狱,也不是什么难事。
世界上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还有许多灰色地带。沈恕每天面对的是大案要案,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在执法过程中没有一丝瑕疵是不可能的。他们想利用沈恕的时候,完全可以忽略这些瑕疵,甚至粉饰成魄力、闯劲、智慧。当沈恕站到他们的对立面时,这些瑕疵就成了罪名,放大一些,就是执法程序不严格,再放大一些,就是渎职罪。
人嘴两片皮。当一张嘴巨大无比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
沈恕感受到一张黑漆漆的、厚重的大网在遮住他。
在沈恕作出反应之前,对手先行动了。
市政法委颁下了一个红头文件: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沈恕在任职期间,曾多次越权办案,违反法律程序办案。在二零零六年七月九日追捕疑犯黄成武的过程中,无故开枪,导致黄成武终生残疾。现犯人在狱中提出申诉,称沈恕在开枪时,其犯罪行为已经中止,沈恕系蓄意伤人。在本案调查清楚之前,暂时停止沈恕在警队中的一切职务,不再行使执法权力。
这个文件在警队中掀起一片哗然。
许天华气愤地端起茶杯在桌面上重重一砸,说:“这是什么狗屁文件,一线刑警抓逃犯,有谁没开过枪?那个黄成武有命案在身,只要没戴上手铐之前,随时都可能伤人,沈支队追捕他时开一枪,这件事有什么错?而且这是几年前的老皇历,现在翻出来有什么意思?”
冯可欣说:“这就是整人,还用和你说什么道理吗?我们做刑警的,只要得罪了上头,哪个都有把柄。”
马经略说:“他最近没办什么牵涉到大人物的案子,得罪谁了?”
许天华说:“你知道谁有什么关系?看着不起眼的案犯,说不定是哪个皇亲国戚呢。”
冯可欣说:“要是沈支队这样的人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咱们工作起来还有什么劲头。”
王木为这件事特意来刑警队稳定情绪,听到冯可欣发牢骚,斥责他说:“说的什么狗屁话,没劲头你可以不干,趁早走人,在这里妖言惑众动摇军心,小心我给你好看。”
冯可欣说:“局座大人想给我好看还不是轻而易举,你随便吧。”
王木见一个副科级的小刑警敢对他出言不逊,感觉没了面子,涨红了脸怒骂说:“滚,你给我滚出去,从今天起你停职反省。”
马经略忙站起来,插在两人中间打圆场,先骂冯可欣说:“你怎么没大没小呢,平时跟我们这么说话就算了,跟王局也乱开玩笑。”
又安抚王木说:“局座,您可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这小子属驴的,在警队里没人乐意搭理他。”
王木也觉得和冯可欣吵架有些丢面子,想以后再收拾他不迟,就借机说:“年轻人,不成熟,以后会吃大亏的。咱们关起门来是一家人,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换成别人,今天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马经略怕冯可欣继续和王木吵,忙说:“那是那是,王局宽宏大量,在局里有口皆碑。”
好不容易把王木哄走。
冯可欣在他背后啐一口:“这老东西。”
许天华冲着他笑笑,转换话题说:“怎么这两天都没见到沈支队?”
冯可欣说:“不知道去哪里了,手机关了,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马经略说:“他可能心情不好,需要静一静。”
第五节 上帝之眼
初春。艳阳高照。
距马千惠投河死亡,七个月整。
楚原市晶湘大酒店。豪华包房里摆了两桌结婚酒席。
除去新郎新娘,只有二十二名宾客。
新郎是仕途显达春风得意的尤卫东,新娘是艳光照人的秦盼盼。
到贺的宾客里,均是楚原市的达官显贵,王木和邱秋也在座。
秦盼盼原本邀请了我出席,我自觉身份和来宾们配不上,婉拒了,说好过后再向他们道贺。
尤卫东穿一身浅灰色的国际顶级品牌西装,系棕红色意大利新款纯手工领带,足登棕红色麂皮鞋,头发在楚原市专为达官贵人服务的洪都发廊吹剪过,愈发显得春风得意,气宇不凡。
秦盼盼穿一件量身定做、名师手工的粉红色旗袍,每一个针脚都熨帖,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据说这一件旗袍的造价在十万元以上。美女配华衣,艳光四射。
尤卫东致辞说:“今天是我和盼盼的新婚之喜,感谢各位的光临。我们不想太张扬,大操大办,就在咱们小范围内庆祝一下。这么做一是响应中央号召,不能借喜事期间大肆收取彩金,身为一市之长,这个表率作用是要起到的。二是千惠过世不久,我原没有续弦的计划,不过缘分嘛,来了谁也挡不住,我也是凡人,不能免俗,能和盼盼结成知己,是我的大幸。”
邱秋举着酒杯站起来,说:“恭祝尤市长和秦盼盼小姐结发百年,相知相爱,早生贵子,咱们大家喝一个。”
座中宾客都笑起来,说邱书记善祷善颂,说出话来格外悦耳动听。
秦盼盼也乘兴站起来说:“今天有这么多好朋友来庆贺,我也代表尤市长和我自己敬大家一杯。”
漂亮的新娘敬酒,大家喝得高兴又心甘情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都有了些醺醺醉意。包间的门忽然打开,晶湘酒店的总经理华娆闪身进来,说:“尤市长,外面有几个人找你。”
尤卫东诧异地问:“是谁?”
门外走进几个人,当先的一个青年男子说:“是我。”
尤卫东一看,不悦地说:“沈恕,你来干什么?”
秦盼盼看到我站在沈恕身后,抬手向我打招呼,见我不看她,手抬到一半,又放下来,脸上有些尴尬。
沈恕说:“尤卫东,戏演完了,你该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了。”
王木见状,一拍桌子站起来,说:“沈恕你胆大包天,你现在是一介庶民,闯到这里来,是妨碍公务,马上给我出去,不然我让人把你抓起来。”
沈恕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张证件,亮给众人:“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罗纹波,与公安部特聘刑侦顾问沈恕在楚原市执行公务,调查马千惠被害一案,所有涉案人员必须配合调查。”
座位中的人脸上都变了颜色。
王木被公安部三个字吓到,没听清楚罗纹波说什么。邱秋却毕竟比他的官做得大些,反应也比他快,听出罗纹波的话里有奥秘,语气不善,忙说:“是中央来的刑侦专家,快请坐,这里都没有外人。”
沈恕没理他,目视尤卫东说:“你和情妇精心设计了杀妻案,自以为天衣无缝,又仗着你在楚原市一手遮天,能逃过法律的惩罚,谁知道法网恢恢,你作恶太多,连上帝都不帮助你。”
尤卫东居官多年,从来没有人这样和他说话,禁不住怒火勃发,大发官威说:“沈恕,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
沈恕轻蔑地冷笑说:“我是堂堂正正的人,不是东西,你窃居高位,表面冠冕堂皇,做的却是鸡鸣狗盗,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尤卫东气得脸色煞白,命令王木说:“叫人来,把这个人给我抓起来。”
王木再愚笨,也看出局势不好,只作势欠了欠身,终于没站起来,也没有做出动作。
秦盼盼坐在椅子上,花容失色,浑身颤抖,粉红色旗袍无节奏不优雅地颤动着。
沈恕说:“尤卫东,你设计的这个杀人迷局的确很巧妙,我们开始都被你骗到了。四个素不相识的人给你做证人,而且都是有正当职业的年轻人,在这种情形下,我们没有办法不相信马千惠不是自杀的。事实上,这件案子未能石沉大海,还是要感谢王局长。按惯例,这种证据确凿的自杀案件是无需刑警队到场的,而王木局长为了尊重当时位高权重的常务副市长,把我从家里调来,又把市局最好的法医调到现场。”
王木以为沈恕在挟私报复,挑拨他和尤卫东的关系,对沈恕怒目而视。
沈恕说:“在现场,我和法医淑心都对马千惠的尸体产生了怀疑,在水里溺死的人通常紧握双拳,拳头里拽有泥沙水草,或者自己衣服的纤维等杂物,而马千惠的双手却干干净净,没有抓着任何异物。但是说到底这只是按照常理的推断,办案要尊重证据,现场的两对情侣异口同声地证明看到马千惠投河自杀,他们没有理由作伪证,所以在王局长下命令不许验尸后,我们都没有坚持。”
尤卫东不耐烦地说:“这里人的时间都很宝贵,没有心情听你编故事,快说正题。”
沈恕说:“我现在说的就是正题。回到市局以后,我和淑心碰过头,交流过疑点,都感觉马千惠的尸体有可疑的地方,应该解剖验尸。适逢死者的母亲到刑警队来诉冤,我们就让她签署了同意书,对尸体进行了解剖。而尸检结果让我们很意外。在灯光的照射下,尸体的脸部皮肤比身体其他部位发红,这是被人把头按到水里溺死才有的现象,因为被按在水中的人的姿势是头朝下,死亡时候血液回流到头部,所以脸色发红。而跳河自杀的人在水里会泡得脸色发白。此外,死者的肺部和气管里没有任何泥沙,而黑河的水很浑浊,在黑河里淹死的人不可能不吸入泥沙,除非死者是在别处被人淹死后抛尸在黑河里。”
尤卫东不屑地哼了一声。
沈恕说:“我把验尸结果汇报给王局长,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对这起案子进行调查,但是他大发雷霆,并暗示我如果不能马上结案,就要免我的职。我无法确定他和这起案子有什么关联,就没再坚持,但是一直在坚持调查。”
我补充说:“而且我们把验尸结果报备了省公安厅,并一直保留,有权威部门证实其真实有效。马千惠的尸体虽然已经火化,并不影响验尸结果的法律效力。”
尤卫东说:“就凭这个,你们就敢对一个副省级干部、全国人大代表进行刑事侦查,谁给你们的权力?”
沈恕说:“法律给我们的权力,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人可以大过法律,即使你能嚣张一时,却不可能嚣张一世。我们在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对现场的四个证人进行调查,没有发现任何疑点,他们都没有说谎。一直到淑心和方文杰接触的过程中,无意中说起人在投河自杀前的表现,给我们提供了崭新的思路。”
“方文杰曾问过淑心,在去年上半年发生的三起自杀案中,为什么只有马千惠没有在现场留下鞋子,而她为什么又会在跳河前‘啊’地大喊一声。这两个表象都不符合想要自杀的人的特点,虽然算不上证据,却突然点醒了我们一直陷入死胡同的思路。”
“换个角度思考,这起迷雾重重的案子立刻明朗起来。四个证人确实没有说谎,他们目睹了一个女人跳水,但是那个女人却不是马千惠。那个女人在跳水后游泳离开现场,打捞队员捞上来的是事先被人淹死后投入到水里的尸体,只是由于人类的思维惯性,我们都自然而然地认为那具尸体就是投河的女人。这样解释,就可以说清楚为什么那个女人在投河前没有留下鞋子,因为她并不是真的想自杀,没有经历过决定死亡的心理斗争过程。而她在跳河前大喊一声,就是为了引起那些沉溺于花前月下的情侣们的注意,作为她投河自杀的目击证人。这个计划的确安排得很巧妙,蒙骗了所有人,我们花费了几十天的时间才想通这个计划。”
“案情发展到这个阶段,我们已经把尤卫东纳入侦查视线。因为如果要把马千惠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淹死而不为人知,尤卫东无疑是最具有作案条件的人。但他毕竟是一市之长,我们不能对他公开展开调查。”
秦盼盼面无血色,抖若筛糠。坐在她旁边的邱秋悄悄地挪了挪椅子,拉开距离,以示和她划清界限。
沈恕继续说:“如果我们的推测正确,这个计划里就应该还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善于游泳,此外,声音里略带沧桑感,所以年纪不会太轻,但是要在水底潜泳一段时间,年纪也不会太大,应该是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女人。由于调查只能在暗中进行,我们的进展很缓慢,很长时间内没有找到这个女人。我们只能尽量创造接近尤卫东的机会,以求寻找到他的蛛丝马迹。总算是苦心人天不负,淑心参加楚原市三中的校庆典礼,发现他和一个女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我解释说:“我的中学同学陈述,在楚原市三中做副校长,她早年是市青少年游泳队的队员,年纪三十岁出头,所以我和沈恕设想,或许可以在她的生活圈子里找到线索。幸运的是,这个女人在校庆典礼上纳入了我的视线。”
秦盼盼看着我,目光里充满狐疑和诘难。
我对她说:“盼盼,对不起,我接近你,是为了破获这起案子,我一直在怀疑和利用你。那次在校庆典礼现场,你虽然和尤卫东装作素不相识,我却发现你们之间早就认识,而且关系密切。”
尤卫东也露出不解的表情,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校庆典礼上,他和秦盼盼短短的两句对话,怎么会露出破绽。
我说:“尤市长是一个在官场上久经历练的人,挂着招牌式的笑容,以显示他的亲和力。事实上,在训练有素的人的眼里,一眼就可以看出你的笑容是伪装出来的。假笑其实并不难辨认,真正的笑容需要慢慢酝酿感情,笑得真心诚意,嘴角向上翘,笑过之后笑容不会立刻消散。而伪装出来的笑容则嘴角向两边平展,收放都很快。你在与我和陈述对话时,都在假笑,此外,你的眼神也飘忽不定,注意力并没放在我们两个身上。但是你和秦盼盼握手交谈时,露出的却是真正的笑容,眼神也变得诚恳。这说明你们早有默契。当然,这是主观判断,还有一个可能,就是秦盼盼长得很漂亮,尤市长作为一个怜香惜玉的男人,对美女露出真诚的微笑也在情理中。但是,你们在对谈第二句话时,秦盼盼问你怎么不留下来参加晚宴,语气是轻松并带有求恳的,手势却很强悍。她的右手和你互握,左手则做了一个不明显的手势,手心向下,用力地一挥,这个手势是威严且带有掌控意味的,流露出来的信息是秦盼盼在‘命令’你留下来参加晚宴,一个市民怎么可能‘命令’她所在市的市长呢?除非他们有着超越一般的关系。”
尤卫东呵斥我说:“胡说八道,根本不着边际。”
我微笑说:“你会以为我在胡说八道,但这是一种很严谨的判断,这个理论在刑侦课程中至关重要,有人把它叫做读心术,有人称他作身体语言解读,这门课程不能帮助我们搜集证据,却能让我们注意到不为常人重视的细节,快速确定犯罪嫌疑人。许多嫌疑人都是好演员,在生活中一直在做戏,但是这场戏没有剧本,不能推倒重来,再好的演员也会露出破绽并留下痕迹。尤市长,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尤卫东的鼻孔里哼出一声,不予回答。
我说:“从那以后,我开始有意接近秦盼盼,并且设法到她的住处去。她是一个很细心也很干净的女人,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尽管如此,我还是发现了有男人出入的痕迹,而且是同一个男人。终于有一次,我在秦盼盼的浴缸里找到了一根男人的头发,而且幸运的是,头发的根部带有毛囊。我们经过DNA化验比对,那根头发的DNA类型与尤卫东完全一致。而在那时候,秦盼盼还没有公布她和尤卫东谈情说爱的事。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早就相识,却一直在隐瞒这个事实。”
秦盼盼忍不住哭泣着发出声音:“淑心,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
我感到有一点尴尬,说:“对不起,为了破案,我只能这样做,实在是因为对手的势力太大,我们连对他的怀疑都不能表露出来,否则立刻就会遭到报复,这起案子将永沉海底。”
秦盼盼的美丽妆容混合着泪水和复杂的面部表情,一塌糊涂。
沈恕说:“案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时,我们知道面临着异常严峻的挑战。但是,至此为止掌握的所有线索都是推测,我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如果作案的是一个平民,我们有权利根据验尸结果传唤他,调查他的行踪,取到他的口供。但是对于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对手,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努力在不为对手察觉的情况下收集铁证。这是一场强弱悬殊的战役,我们的胜算很小。幸运的是,尤卫东的女儿做出了正义的选择,站到我们这边。”
最后这句话对于尤卫东不啻晴天霹雳,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女儿可能已经背着他,做出了足以让他锒铛入狱甚至赔上一条性命的惊人举动。
沈恕见一直气焰嚣张的尤卫东终于濒临崩溃的边缘,知道这一记重锤击中了他的要害。他直视尤卫东的眼睛说:“坏事做多了,你终将走到众叛亲离的田地。你恐怕想不到,马千惠被害前,已经意识到了她的危险境地,把一份你在这些年里贪污、受贿、索贿的详细资料,包括文字、录音、影像等,压缩成一份文件,发到一个电子邮箱里。只是我还不能确定,她为什么要揭发你,恐怕与你和秦盼盼的婚外情有关。”
尤卫东直到此时,才知道末日已近,荣华富贵已到尽头。恍恍惚惚中,多么希望这不过是一场梦魇。醒来后,楚原还是那座繁华的城市,他还是那个万人景仰的市长。
沈恕却不容他的幻梦继续做下去,说:“直到掌握了这份文字和声像具备的资料,我才有了申请立案的坚实证据。但是王木局长却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我的提议,而对我的处罚决定也随之而来。在案件进展到最关键的时刻,我被剥夺了执法权力,在兵法上叫做釜底抽薪,的确是很厉害的一招。”
“在楚原市,一个正在接受调查的市公安局刑警要想扳倒政治前途如日中天的市长,无疑是痴人说梦。我只有寻求外援。幸运的是,我在公安大学读书时的老师周立人教授在退休后被公安部刑侦局返聘为顾问,在他的帮助下,我见到了一位公安部的副部长,得以就这起案件向他做出了详细汇报。这位副部长又在部长的授权下,和中纪委进行沟通。在尤卫东市长筹备婚礼期间,我们的侦查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终于搜集到了全面的证据,铁证如山。”
尤卫东的汗水涔涔而下,瘫软在地。而适才簇拥在他身边谀词如潮的大小官员和富商们纷纷向后闪开,避之唯恐不及。
尤卫东毕竟久经历练,头脑也算清晰,明知大势已去,仍然试图反戈一击,说:“沈恕,就算是你掌握了举报材料,也要由纪委来进行调查,核实真假,你只是一名失去了执法权的刑警,没有权力介入这起案件。”
沈恕说:“你的这套说辞早在意料中,我现在是以公安部刑侦局顾问的身份来侦破这起案件,不仅是调查你的经济犯罪,更要揭开你精心设计的杀害马千惠的迷局。不错,在一个月前,虽然你的杀人罪行已经昭然若揭,我们却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足以治你的罪。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一个极偶然的机会,我国安全部门在监测一家国外网站拍摄的卫星地图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画面,并迅速将画面转给公安部门。”
“这套用于拍摄地图的卫星拍照系统,被业内称为上帝之眼,这一次,它真的像上帝的眼睛一样,清晰地记录下了你们犯罪后逃匿的画面。拍摄楚原市地图的低轨卫星,距地面只有三百公里,拍摄出的画面清晰度非常高,说是纤毫毕现也不过分。最巧的是,在白天,楚原市南陵公园周边因为有茂密的植被覆盖,很难拍摄到清晰的画面,卫星则选择了在夜幕四合、灯火闪亮的时候拍摄,终于捕捉到了两张可资佐证的珍贵图片,画面里有一个女人从黑河的末端游上岸来,随后钻进了一辆汽车,车里坐在驾驶位置的是一名中年男子。”
沈恕取出一张卫星照片,展示给众人:“经过电脑技术过滤,证明这名浑身湿漉漉的女子就是秦盼盼,而在车里等他的就是现任楚原市市长的尤卫东。而卫星记录的这个时间,刚好就是四个目击证人见到一个女人跳水后的二十分钟。我们平常会说‘人在做,天在看’,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这句话不再是唯心的说辞,而是成为了事实。”
秦盼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撕扯衣襟,哭喊说:“我有罪,是我害死了马千惠。”她扑到尤卫东身上,拼命地捶打他:“你恶贯满盈,为什么还要拉上我,是你毁了我的生活。”
沈恕身后的两名公安人员上前分开他们,给两人分别戴上手铐。
刑侦局副局长罗纹波环视参加婚礼宴会的众人,说:“宴席结束了,该散了。对,王木局长不能走,你在指导侦破马千惠遇害一案中,涉嫌渎职,要接受组织部门审查。”
王木颤若筛糠,带着哭腔说:“我接受审查,接受审查。”
此后,尤卫东案专案组足足耗费了半年多的时间,投入一百二十余名人力,才把尤卫东的经济犯罪事实调查清楚。所有的案卷摞在一起有三米多高。
王木因徇私枉法,被调离公安系统,降半级使用。
沈恕又恢复了公职。最妙的是,尽管荣誉和赞美滚滚而来,他的职务依然是“市局刑警支队主持全面工作的副支队长”。一个如影随形的“副”字,包含着多少玄机,多少鬼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