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法医手记套装(共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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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心理痕迹

第一节 裸死女人

冯可欣上午刚到派出所,就有人登门来报案。

报案人是清源里派出所辖区内的市三十四中学的副校长,名叫姚文迪。他说,昨天是三十四中学收学生择校费的日子,一共收到三十万元现金,但是结算时已经过了银行下班时间,这笔钱就由学校的会计梁艳带回家去保管。由于梁艳是在三十四中学工作近二十年的老会计,家庭条件富裕,家里又有保险箱,所以大家谁也没有多想什么。

梁艳原本说好和姚文迪今早八点在银行门口见面,然后一起把这笔钱存进学校的账户。但是姚文迪按照约定时间到银行门口后,等了半个小时也不见梁艳来,打她家里的电话和手机也没有人接听。这非常不符合梁艳的做事风格,她是一个经验丰富又做事一丝不苟的会计,如果有事缠身要迟些来,一定会事先打个电话来。姚文迪把情况向校长刘元作了汇报。刘元派两名年轻老师到梁艳家去找人。结果那两人在门口几乎要把门铃按爆了,也没有人来应门。

三十万元现金,对于三十四中学来说不是小数目,姚文迪和刘元商量后,就来到派出所报案。

冯可欣皱皱眉头说:“这么大一笔钱,让一个会计带回家保管,你们学校的财经纪律是不是太涣散了,这是第一次还是经常发生?”

姚文迪忧心忡忡地说:“以前也这样做过。学校里晚上只有一个看更的老头,还不如会计家里的保安措施严密,以前都挺顺利的,这是第一次遇到意外情况。”

冯可欣把警员刘晓柳叫上,与姚文迪三人共乘,来到梁艳家门前。

梁艳家住在一幢三十层的高层建筑里,外墙华丽,大厅里大理石铺地,一看就知道是价格昂贵的高级住宅。站在梁艳家门口,又按门铃又砸门,许久没人应门。刘晓柳打量下周围的环境,突然醒悟过来说:“冯所,这是市局刑警支队朱队长的家。”

冯可欣说:“你确定吗?”

刘晓柳说:“确定,朱支队在治安的时候,有一次队里发福利,我和小陈帮他送到家的,就是这家,没错。”

冯可欣说:“你下楼去把保安叫上来,我给沈支队打电话请示一下。”

沈恕接到电话后说:“朱队现在韩国考察,还是先不要惊动他,你们跟保安联络一下,看能不能想办法开门进去看看。”

保安队长储华健闻讯匆匆赶来,不过物业手里也没有住户的钥匙,据储华健所知,梁艳家里请了一名钟点工,她手里有钥匙。

等通过家政服务中心找到这名钟点工的下落,并拿到梁艳家的钥匙,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冯可欣拿钥匙试图打开门锁,插进锁孔拧了一会却徒劳无功。他在基层派出所,接触最多的案子就是撬门压锁,试一试手感,知道锁簧被破坏了。

冯可欣立刻致电刑警队,请求派开锁专家来支援。

半个小时后,终于打开房门。冯可欣摆摆手,示意刘晓柳跟在他身后,其他人先不要进去,他站在门厅向里面张望,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向前走几步,客厅里空无一人。

这是一户跃层的民宅,空间宽敞,装潢美轮美奂。一层是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和一间客房,二层有两间卧室、书房、卫生间和一间起居室。外面均整整齐齐,不见乱象。冯可欣一间间屋子查看,推开最里面的主卧室门时,见室内一片杂乱,一具女尸横亘着倒在床上,暗红色的血迹浸染着床铺,并飞溅在墙上和地面上,构成一幅恐怖的画面。

冯可欣在门口站住,立刻拨打沈恕的电话,汇报案情。

经查证,死者正是梁艳。

卧室内的保险柜门被打开,里面被洗劫一空。

我在勘查过现场后,向沈恕汇报了结果。

梁艳全身赤裸,下身覆盖有一条夏凉被。下体有撕裂痕迹,怀疑曾遭到强奸,但是阴道内未能提取到梁艳本人之外的体液。床头柜上有一个打开的避孕套包装,现场未发现使用过的避孕套。

梁艳系被利器砍杀致死,身上有刀伤七处,胸口处、脖颈处和头部的三道刀伤均为致命伤。此外,双肩处有四处刀伤。凶手的力度很大,一刀曾砍在实木的床头板上,砍出一块长七厘米、深三厘米的豁口。

现场未发现凶器。但是从死者的伤口分析,作案工具应为菜刀。死者家厨房里的刀具摆放整齐,无一缺失,菜刀应是凶手自己带来的。

现场未能提取到有价值的鞋印、指纹、毛发或其他痕迹。

根据尸体僵硬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在午夜前后。

卧室内的五斗橱被人翻得一塌糊涂,五个抽屉均被拉开,里面的物品扔得遍地都是。怀疑是凶手曾在五斗橱内寻找保险柜内的钥匙。保险柜里的财物被取走,而根据姚文迪的描述,这里至少曾经有过三十万元现金,其他财物不详。

从现场判断,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入室抢劫、强奸、杀人案。

由于案件牵涉到刑警支队长朱家襄,沈恕向局长王木作了汇报。

王木指示沈恕说:“要不遗余力地侦破此案,必须向朱家襄同志负责,但是要注意保密,不要被新闻媒体掌握情况。朱家襄方面由局办公室负责通知,让他提前结束在韩国的交流考察,立刻回国。”

沈恕答应着挂了电话。

第二节 抽丝剥茧

凶手事先做过精密筹备,我们推测他作案时穿了崭新的软底鞋,梁艳家里铺的又是硬木地板,地面上只留下几个浅浅的、疑似脚印的印痕,没有任何价值。而根据现场没有发现毛发、指纹等线索来判断,凶手很可能带了手套和帽子。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通过凶手出手的凶狠程度和力度,判断他是一个身体较强壮的男性。而他的身高、体重和外貌特征,则一无所知。

这应是一个作案经验丰富的案犯。

据梁艳的邻居黄秋惠说,她每天都上网到凌晨两三点钟,昨晚约一点钟的时候,她听到楼道里有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于这层楼只有他们两家住户,现在回想起来,很可能是凶手作案后逃离。

不过黄秋惠不能提供更多的线索。

目前可以追查的线索,一是凶手作案用的菜刀。凶手如果确实像我们判断的一样,是个作案经验丰富的罪犯,他一定不会保留这把菜刀,可能会选择一个安全的地方隐藏凶器,比如沉到河水里,即使最终找到,也不再具有侦查价值,但是可以作为证物,并借此推测出凶手大致的逃离路线。

还有一条重要的线索是,凶手很可能知道梁艳家里当晚有三十万元现金,而他的作案目标就是抢劫这笔巨款,所以他应该和三十四中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能排除梁艳的同事作案。

沈恕、许天华和冯可欣一行三人来到三十四中学了解情况。与刘元、姚文迪、出纳于莹莹三名主要知情人分别对话。

据刘元介绍,三十四中学是区级重点高中,每年新学期都有一些考分稍差的学生愿意自费入读。这周是收择校费的日子,每天的现金入账约三十万元,昨天是收费的第一天,共收到三十万零七千元。由于收最后一笔钱时银行已经下班,就由会计梁艳带回家去保管,以前一直是这样做的,从来没出过差错。

沈恕说:“梁艳把钱带回家,都有什么人知道?”

刘元说:“许多人知道,这在学校里不是秘密,你也知道,这些中年女人在一起,守不住任何秘密,何况已经这么做过几年了。”

沈恕说:“据你所知,在学校的教职员工里,最近有没有急需用钱的,比如亲人生病要动手术,欠债到期必须归还,或者有其他紧急情况的?”

刘元眨眨眼睛,压低声音说:“怀疑同事是很不好的事情,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能隐瞒,我感觉学校的校工卢杰很有嫌疑。他最近炒股赔了很多钱,又正在张罗结婚,急需用钱。卢杰有过前科,曾经因盗窃判过刑,不过他有个亲戚在市政府做事,把他介绍过来工作,我也没办法拒绝。这个人一直是学校的不稳定因素。”

姚文迪和于莹莹的说法与刘元介绍的情况非常一致。沈恕故意旁敲侧击了几句,从细节上认定他们曾在事先统一过口径。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学校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了不扩大影响,几个知情人在一起碰碰头,统一下口径,也合情合理,不能因此怀疑他们三人与案件相关。

但是如果学校里许多人都知道梁艳带钱回家,这条线索的价值又减小了许多。调查范围可以很大,学校员工中的任何一人都可能无意中在外面提起过这个情况,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无论怎样,刘元主动提供了一个嫌疑人的线索,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沈恕让许天华去调查卢杰,查实他当晚是否有作案时间。

这时沈恕接到局办公室的电话,让他去局里开会。

局长王木、刑侦局长王大海、治安局长富强以及其他几名党组成员都在会议室等候沈恕。见他进来,王木示意他坐下,要求他介绍案情,并汇报目前的侦破进展。

沈恕详细说明了案情。

王木的神色严峻,说:“这起案件非同寻常,死者是新上任的刑警支队长朱家襄的妻子,凶手的作案手段凶残,朱家襄同志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目前我已经让局办公室和他取得联系,给他下了毛毛雨,让他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朱家襄乘今天晚上的航班回来,到时我们再通知他实情。这起案子的发案时间是七月十五号,就命名为七一五大案,成立专案组。大海,你把专案组成员的分工向大家介绍一下。”

王大海清清嗓子,说:“经局党组研究决定,七一五大案专案组由局长兼政委王木同志出任组长,副局长王大海、富强、副政委赵勇端、政治部主任孙永涛、局办公室主任胡平出任副组长。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沈恕为组员,负责案件的具体侦破,并向专案组领导负责。由于这起案件的性质特殊,专案组有权利调动市局的所有资源。”

王木接话说:“七一五案件如果处理不好,会影响到警局的声誉和干警们的斗志,所以我在这里给年轻同志加点压力,限期一个月破案。沈恕,有没有信心哪?”

沈恕点头说:“有信心,有党组织的正确领导,我很有信心。”

王木露出慈祥的笑容说:“这就对了,为了警局的和谐,年轻人就是要多承担一些责任。”

沈恕暗想,我这一个战士上面,有七八个将军,最后还要战士来承担责任,这是什么逻辑?

不过沈恕对这种做派已经习以为常,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就附和说:“是,是,感谢局长的信任。”

当晚朱家襄从韩国返回,由王木亲自向他介绍了案情,并安慰他要节哀顺变,组织上一定会全力侦破此案。

朱家襄乍闻梁艳的死讯,脸色变得煞白,呆怔了半晌,才双手掩面,痛哭失声。他一边抽咽一边对王木说:“王局,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都怪我,才出国几天,家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是有我在,凶手就一定不敢进来。王局,你要给我主持公道。”

王木作出关切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放心,这起案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关系到全体干警的军心稳定,关系到市局的声誉,组织上一定会竭尽全力,尽早抓到凶手。”

朱家襄从随身的拎包里取出一块芳香纸巾,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痕,说:“王局,小艳是个好人,她为了我们这个家,早出晚归,任劳任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我对不起她呀。”话音未落,又抽泣得说不出话来。

朱家襄的纸巾里似乎额外加了香料,味道直冲王木的鼻子。王木的脸上堆出一个把五官挤在一起的既可爱又古怪的表情,强忍住即将在鼻孔中喷薄而出的喷嚏,说:“小艳是个称职的优秀的警嫂,局里会考虑这一点的,虽然不能授予她烈士称号,但是会给她一定的荣誉,让她入土为安。小朱啊,你现在要化悲痛为力量,做好两件事,一是自己要保重身体,不能悲伤过度,以致影响到身体健康;二是做好孩子的工作。据我所知,你的女儿在北京读书吧,她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要安抚好她的情绪,不能耽误学业,这是你这个父亲要承担起来的责任。在这个时候,你必须要坚强。”

朱家襄连连点头,说:“感谢王局的肺腑之言,我有个要求,不知道组织上是否能答应?”

王木鼓励说:“有要求你就说,只要组织上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帮助你做到。”

朱家襄说:“我希望能加入专案组,亲手抓到凶手,把他绳之以法。”

王木用手指点着他:“小朱哪,不能遇到事情就乱了分寸,就忘记了组织原则,你是被害人的亲人,怎么可以加入专案组,你是不是不相信组织?”王木作出假装生气的样子,吹胡子瞪眼,天真无邪的表情惟妙惟肖,让人怀疑他是在模仿他四岁的外孙女。

朱家襄又用纸巾擦了擦眼泪鼻涕,说:“既然领导这么说,我就避嫌,收回加入专案组的申请。”

王木说:“这就对了嘛,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尽快调整情绪,处理好小艳的后事,党组已经研究过,安葬小艳所需的一切费用,都由局里报销。”

朱家襄说:“感谢组织关心。王局,你的事务繁忙,我就不多打扰你了,想回家去看看。”

王木说:“好,那也可以,如果这段时间你不想在家里住,可以住到公安招待所,我已经派人打过招呼,你吃住都在那里,免除费用。”

朱家襄带着和他一起去韩国考察的刑警队探长周国贤回家取了点东西。才离开几天,已经天人永隔,自然欷歔不已,又睹物思人,痛哭了一回。然后收拾了行李,搬到公安招待所去暂住。

朱家襄在招待所喝了碗稀饭,洗过热水澡,还没来得及休息,沈恕就来敲门。

朱家襄开门后,沈恕说要向他汇报下案情的侦破进展。

朱家襄想了想说:“我一直没有介入这起案子,为了避嫌起见,还是不要听汇报好了。”

沈恕坚持说:“有些案情的细节也想请你帮助澄清下。”

朱家襄盯着沈恕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的心思,说:“你是在调查我?”

沈恕说:“你别误会,只是有些情况外人不了解,需要请你配合。”

朱家襄咬着牙说:“你进来吧,有什么问题快问。”

沈恕进入室内坐下,说:“你家里的保险柜里有哪些财物?”

朱家襄回忆说:“有几张银行卡,珠宝首饰,可能还有点现金,一两万吧,就这些。”

沈恕说:“你家里的保险柜是双重保险,既有密码又有锁,那除了你们夫妇两个,还有谁知道密码和钥匙的保管地点?”

朱家襄说:“没有别人知道,或者我女儿可能知道,不太确定。”

沈恕说:“你们夫妇在生活中有没有得罪过人,惹下过仇家?”

朱家襄说:“做咱们这行的,怎么会没有仇家,我之前在治安支队工作,扫黄打非是主要内容,惹下仇家是难免的。”

沈恕点点头说:“你这些仇家里面,有没有和你夫妻两人都比较熟悉的,既掌握你出国的时间又知道你妻子的工作动态?”

朱家襄想了想说:“这个一时想不起来,你看这样好不好,今天咱们就谈到这里,我想起什么事情随时告诉你。”

沈恕见他下了逐客令,就站起来说:“那好,你有什么线索随时和我联系,这个案子也需要你的配合。”

回到警队,许天华来向沈恕汇报对卢杰的调查结果。刘元反映的情况属实,卢杰最近确实是因为张罗结婚急需用钱,也在股市中损失了不少,不过卢杰在案发当晚一直在和朋友喝酒,之后又去歌厅唱歌,直到凌晨两点才散,没有作案时间,这有他的朋友们证明。

沈恕召集许天华和冯可欣碰头开会,说:“从发现尸体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八个小时,案情还是没有一点眉目,下一步我们只能大面积排查,对三十四中学的教职员工和朱家襄夫妻二人生活中的朋友和仇家逐个过筛子,这个工作量很大,需要许多警力,你们去组织一下,二大队和三大队所有的在家刑警,都全力投入到这个案件中来,努力去挖掘出线索。冯可欣主要负责寻找作案用的凶器,以案发现场为轴心,动员派出所警员、协警、特情,在可疑的地点寻找凶器。”

布置过工作,沈恕的心情依然沉重,根据经验判断,这起性质恶劣的入室抢劫杀人案,一旦过了热案期,再想侦破就更加困难,可是凶手的经验非常老到,抽丝剥茧般地排查,像是大海捞针,很难寄予太大的希望。

第三节 胶着

案发一周过后,王木把沈恕叫到办公室询问案件进展情况。

沈恕说:“目前专案组已经对有作案嫌疑的人员进行了全面排查,共有一百四十几人纳入视线,投入警力三十余人,从作案时间、作案动机和嫌疑人的体质等方面逐个过筛子,尤其对有前科的人重点调查,至今已缩小调查范围,共有十七人符合凶手的特征,也说不清案发当晚的行踪,下一步我们会继续对这些嫌疑人深入调查。”

王木皱皱眉头说:“你们调动那么多人力,花费那样大的精力,到现在就给我这样的结果?小沈哪,你什么时候起也学会了官样文章,和我说这些不疼不痒的话。我告诉你,这起案子已经引起市委和市政法委的高度重视,刑警支队长的爱人在家里被杀害,一旦曝光,将引起恶劣的社会影响。我亲自出任这个专案组的组长,你应该知道我对这起案件的重视程度。”

沈恕露出为难的神情说:“王局,我也知道这起案件不比寻常,可是破案谁也没办法作出百分百的保证,凶手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茫茫大海里去找出一根针,一个线头,除去努力工作,还需要一点运气才行。”

王木说:“你别跟我诉苦,我不要过程,只要结果。小沈哪,我跟你说实话,你加入刑警队以来,虽然破获了一些案子,部里对你也很赞赏,但是你为人处世不够成熟,领导和部分干警对你还是有些意见的。我的态度是,你毕竟还年轻,有些事情处理不好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我对你一向着力保护。但是如果这起案子你在限期内拿不下来,恐怕我也不太好替你说话。”

沈恕笑笑说:“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案子破不了,专案组的领导会承担责任。”

王木拍着桌子发怒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不是共产党员?在紧要关头,作为党员,你要勇于承担责任,而不是油滑地推卸。在专案组里,只有你是搞刑侦专业的,你必须拿出漂亮的成绩来,告诉大家你对得起头顶上的警徽。”

沈恕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安抚王木说:“局座,你放心,我没有一刻忘记过头顶上的警徽,只要这起案子有一丝线索,我也会穷追不舍,全力以赴。至于结果,我还是那句话,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王木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去吧,好自为之。”

沈恕走出局长办公室,轻松地吁一口气,脸色平静,踱着方步,悠闲地晃出这座雄伟豪华的办公大楼。

刑警队里的士气也有些低迷。冯可欣坐在电脑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网上聊天。马经略打趣他说:“是不是动了春心了,网上可没什么美女,想通过聊天泡到女朋友,不靠谱。”

冯可欣说:“这话还别说得太绝对,我就有两个朋友是在网上找到了老婆,长得都还不错。”

马经略说:“你小子色心别太大,现在的美女都精着呢,就你一个小刑警,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了,真有美女肯嫁你,你也养不住。”

冯可欣说:“那也得看着顺眼吧,要你说什么样算是差不多的?”

马经略说:“象淑心那样的,带出去不给你丢脸就行,不过她岁数太大,和你不般配。”

冯可欣看着马经略不怀好意地笑。

马经略说:“你小子笑什么?我这可是过来人的经验。”

冯可欣哈哈大笑。

马经略察觉不对,刚转过身,肚子上挨了重重一拳,疼得他夸张地捂着肚子,唉唉地大叫。

我揉了揉腕子,说:“肚子挺硬啊,在背后说我坏话,不怕烂舌头。”

马经略揉着肚子说:“哎哟,早知道你在后面,打死我也不敢说你,再说我那不是夸你呢吗,说你长得还行,带出去不丢脸。”

我向他晃晃拳头,说:“还要再来一下不?”

马经略摆摆手说:“不要了,以后我再也不招惹你了,好不好?无论人前人后,保证不再说你半个不字。”

我说:“知道认错就好,今天算我给你上一课,就不向你收学费了。”

冯可欣下了网,脸上笑眯眯的。

马经略不依不饶地说:“看你一脸春情荡漾,一定是得手了。”

冯可欣嘻嘻一笑说:“天机不可泄漏。”

马经略说:“你也别闹玄虚,今天中午油焖大虾,你请吧。”

冯可欣反对说:“你又没出力,凭什么请你?”

吕宏听他们说得有趣,哈哈大笑说:“小冯,这种事千万别让老马帮忙出力,那你不是吃亏了?”

我听他们越说越下道,告诫说:“打住,老吕你别为老不尊,跟年轻人乱开玩笑。”

吕宏说:“我是一片好心,哪句话触动到你的敏感神经了?”

许天华向大家使个眼色,往里间的办公室指一指,示意沈恕近来压力很大,正在办公室里伏案瞌睡。

这招倒很灵,大家立刻会意,都不再喧哗,坐回座位上开始忙手头的工作。

第四节 跌入低谷

刑警们在重大压力中度过了极度煎熬的二十天,而案情依然没有进展。

在此期间,三十余名刑警不眠不休地排查嫌疑人,逐个传唤,逐个排除。但是这个案子仿佛一团巨大的乱麻,把刑警们缠绕在其中,梳理不出头绪。

朱家襄也颇有怨言,几次找到王木,抱怨刑警队破案不尽心,主动请缨加入专案组,被王木温言劝阻,又安慰他,市局会不遗余力地侦破此案,如果刑警支队力有不逮,可以考虑请求省厅的支援。

朱家襄走出局长办公室,又驾车来到刑警队。这是他从韩国回来后,第二次出现在刑警队,算是休假结束,正式开始上班。

朱家襄推门走进沈恕的办公室,见房里三人正聊得火热。除了我和沈恕之外,还有一个与沈恕年纪相仿佛的男子,戴着金丝眼镜,穿浅灰色西装,文质彬彬。朱家襄从未见过。

沈恕见他进来,忙起身让座,说:“我们事先得到通知,知道朱支今天回来上班,就是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

朱家襄一边落座一边说:“在家里休息了一段时间,不太放心,来队里看看。”

沈恕见朱家襄瞟了一眼那名穿西装的男子,介绍说:“这位是我的高中同学,市规划局规划处的副处长徐涛。”又面向徐涛说:“这位是朱支队。”

徐涛主动过来握手寒暄,朱家襄的态度却不咸不淡地。

徐涛察觉到朱家襄不太欢迎他,向沈恕使个眼色,就要告辞。朱家襄阴阳怪气地说:“徐处在上班时间光临刑警队,有什么贵干?”他有意把“上班”两个字发得很重,让我们都感觉有些尴尬。

徐涛扶了扶眼镜,说:“也没什么事,很长时间没见到沈恕了,过来和老同学聊聊。”

我接话说:“朱支你别有意见,徐涛也不是外人,经常来刑警队,和这些兄弟都很熟,这次过来,是给咱们刑警谋福利来了。”

朱家襄的脸色依旧阴沉,说:“谋什么福利?”

徐涛讪讪地笑笑说:“是这样的,支队的年轻刑警多,许多人到了适婚年龄,还没有房子,最近市规划局有个项目,我感觉还不错,想和支队合作。我们规划处日前打了个报告,想把城西的护城河沿小西门这一侧填埋一部分,在这块地方建一片经济适用房,价格比市区的低四成。支队如果愿意认购,可以解决许多刑警的住房问题。”

朱家襄闻言,一扫脸上的阴霾,感觉有些兴趣,说:“这个项目已经立项了吗?想怎样填埋护城河?”

徐涛说:“已经立项了,现在是在招商和预售,前期的招商也已经确定,估计近期内就会开工,最初的工作是填埋部分护城河,应该是靠小西门这一侧五百米的长度,先把河水抽干,夯实地基,然后填埋,就可以在原址上盖楼了。整个工期应在一年之内,刑警们如果愿意买预售房,价格会更便宜。”

朱家襄语气和缓地说:“这倒是个好事,不过除非刑警们自行筹资,支队没有决定权,如果需要单位补贴,要向局里打报告。我知道这件事了,沈恕你就张罗一下,看看队里有多少需求,如果大家都支持,咱们就把这件事做起来。”

沈恕答应着。徐涛不好意思再滞留,就礼貌地向大家告辞。

朱家襄看看我和沈恕,说:“最近的积案很多,还是尽量从日常的琐事中脱身出来,把注意力多投入到案子上。”

我也感觉再留在这里不大舒服,就告辞回到法医实验室。

距破案限期只有一个星期时,市局向省厅申请了三个专家来支援。分别是刑侦处副处长李华天,刑侦研究所的学者吴毅,大案队副队长冷原。

三人召集沈恕、马经略和我开了一个碰头会。沈恕汇报了案情,以及目前对近百名嫌疑人排查的结果。

李华天说:“也就是说,你们目前仍没有明确的怀疑对象?”

沈恕说:“没有,我们曾经确定过几个,但是最后都因为没有作案时间而排除了。”

吴毅说:“你们的破案思路是不是从开始就陷入了误区?你们一直沿着凶手是抢劫入室杀人的路线在排查,而这也可能是凶手故意布置的烟幕弹,如果这是一起仇杀案,你们的调查就已经完全被引向了错误方向。”

沈恕说:“这种可行性确实存在,我们也考虑过这一点,不过死者的社会关系很单纯,除去学校的同事和亲友,她基本没有更多的社会交往。而且死者在校内的口碑很好,从未和人发生过矛盾。仇杀的可能性非常小。”

吴毅不耐烦地说:“沈恕,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是公安部嘉奖过的明星刑警,思路怎么可以这样偏颇。现在是什么时代?是网络时代。死者的现实生活中没有社会交往,并不代表她没有网友,没有网络情人,现在有多少血案是网友犯下的。凶手对死者的生活这样熟悉,难道不可能是在网络上认识的无话不谈的亲密朋友吗?”

沈恕若有所思,说:“您提醒得对,我确实忽略了这一点。”

吴毅见沈恕肯服气,心里颇得意,脸色却依然严峻,说:“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帮助你拓展思路,扩大嫌疑人的范围,在重重迷雾中找出一线光亮。”

沈恕连连点头,脸上现出愧悔的神色。

大案队副队长冷原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深知刑警的甘苦,平日和沈恕也有过接触,不忍看他尴尬的模样,就打圆场说:“吴教授不愧是资深学者,对案子的分析比刑警们要深入,也更全面,网友确实是一个有很大可能性的全新思路。网友更具有隐秘性,不为死者现实生活里的亲友同事们所知,但是网友却有很多机会了解到死者的隐秘生活信息。不过这样扩大侦查范围后,工作量更加繁琐,那一个月的破案期限就要延长一些。”

李华天摆手说:“小冷,是不是延长破案期限,那是市局内部的事情,这起案子是省厅挂牌督办的,尽快找到凶手是沈恕的职责所在。”

我实在有些听不下去,说:“各位尊敬的领导,在七一五大案的专案组里,沈恕是唯一的组员,他上面有七八名组长副组长,如果案子破了,会有许多人分享荣誉,现在案子遇到困难,所有的压力都加在他一个人身上,这是不是不太公平?”

李华天凝视我半晌,说:“警队里的军事训练还要加强,你们这些文职人员也必须参加,否则警队的纪律过于涣散了。你懂不懂什么叫做令行禁止?作为一名警察,要主动承担责任,而不是推卸责任。”

我实在不能理解他的逻辑。我所看见的,是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在主动承担荣誉,推卸责任。而强烈要求别人推卸荣誉,承担责任。我在那些打过交道的小混混和罪犯的身上,都没见过这种流氓逻辑。

我咧咧嘴,无话可说。

三位省厅的钦差大臣痛快地发泄了一回,中午又痛快地大吃一顿,打道回府。

如果案件破了,将来卷宗里少不了写一笔“在这起案件的侦破过程中,得到了省厅领导们的大力支持”。如果不能侦破,则欲加之罪时又多了一句“省厅和市局对七一五大案高度关注,投入大量警力,但是身为案件主办人的沈恕却有负众望……”

这就是语言的奇妙。谁在位子上,谁的话就永远正确。

随着破案期限的临近,沈恕的情绪越来越低落。他已经连续三天睡在警队里,头发蓬乱,胡楂黑黢黢地,一副颓废的样子,完全失去了昔日的风采。

马经略也失去了耐心和信心,变得狂躁不安,甚至向冯可欣大发雷霆。

那一天冯可欣正在电脑上聊天,马经略伸出手去,直接关闭了电脑电源。冯可欣从快乐中被强行拖回现实,不满地发牢骚说:“老马你在发什么神经?”

马经略说:“你是不是太闲了,沈支把你借调到刑警队,是让你聊天泡妞的吗?现在案子一点眉目没有,你整天泡在网上,不愿意干给我回去。”

冯可欣也动了气,说:“老马,我敬重你是老同志,你可别倚老卖老,你不也是在那边看报纸,我在这里聊天,和你有什么区别?大家都是没有正事做。”

马经略说:“我看报纸是有时有晌,你聊天是没完没了。”

许天华见状,过来劝解说:“这段时间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你们也别吵了,别伤了同事的和气。”

冯可欣嘟囔说:“就是,案子破不了,拿我撒气,算什么呀。”

马经略吼道:“你还有理了,毛还没长齐,嘴倒挺硬。”

两人吵得不堪,朱家襄在办公室里听见,出来骂道:“都吵什么,像什么样子,不愿意呆都回家睡觉去。刑警破不了案子已经够丢人了,你们再打起来,其他警队就有了笑柄了,你们也真豁得出去。”

马经略还要辩解,朱家襄说:“谁再说这件事,马上给我回家去。”

刑警们见状,谁也不好再说话,转身去做事。一场风波暂时压了下来。

第五节 党组会议

七一五大案发案的第三十天下午,沈恕接到局办公室的电话,让他四点钟去参加局党组扩大会议。

沈恕出现在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局长王木、刑侦局长王大海、治安局长富强、刑警支队长朱家襄均在座。

政治部主任孙永涛示意沈恕坐下,说:“今天我们召开局党组扩大会议,一些非党组成员的中层干部也被要求参加,应到十七人,实到十七人。”然后向王木示意:“王局,可以开会了。”

王木清清嗓子,说:“今天党组会议的主要议题是七一五大案。我们都知道,这起案子的受害人是老朱同志的爱人,公安干警的家属,所以被列为年内重点案件。在此,我代表局党组,向老朱同志表示深切慰问。”

朱家襄泪湿双眼,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向众人表示谢意。

王木说:“七一五案件发生后,市局和省厅都予以高度重视,市局成立了专案组,并对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沈恕同志予以高度信任,指派他具体负责这起案件的侦破,而且局党组决议,为了配合沈恕办案,局内所有部门给他开绿灯,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要什么资源都可以满足,可以说,局党组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大家知道,局党组成员都在重要职位,各有重要工作,不能分身投入到案子中来,都对沈恕寄予了厚望。”

“但是,”王木的语气一转:“沈恕在限定的一个月期限内有负众望,未能如期破案,我们公安干警家属的枉死案至今未破,沉冤难雪,沈恕同志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今天会议的主要议题是,讨论对沈恕同志的处理决定。”

现场有一分钟的沉默。

沈恕举起手来说:“我有话要说。”

王木说:“有话你尽管说,组织给你机会。”

沈恕说:“现在是下午四点钟,距离三十天的破案期限还有八个小时,这个时候讨论对我的处理决定,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王木说:“你要端正态度,这起案件的影响很大,如果你不承担责任,我们怎样向市委市政府交代,向干警们交代,又怎样向社会交代?”

沈恕说:“我一定会端正态度,绝不推卸责任,不过这起案子的限期还有八个小时,我希望局领导再给我半个小时,我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案。”

座中的人员起了一阵喧哗。

王木皱眉说:“沈恕,你在闹什么玄虚?”

沈恕说:“我们正在提取最后的证据,还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提取这个证据后,这起案件就是百分百的铁案,所以我恳请党组再宽容我半个小时。”

党组成员们面面相觑。

富强率先打破沉默,说:“既然沈恕这样说,我们还是要信任自己的同志,希望他半个小时后,给大家一个惊喜。”

王木感觉到他的威严受到了挑战,说:“沈恕,你知不知道你的做法违背了组织纪律,让这些高层和中层领导坐在这里等你半个小时,你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沈恕说:“非常对不起,我只是没想到这个会议会提前开。”

富强打圆场说:“半个小时也不是很长,大家随便聊聊天就过去了。”

这时沈恕的手机响起来。

沈恕向众人说声对不起,接起手机,听了一会,挂断电话说:“不必等了,我现在就可以给大家一个答案。”

王木说:“我们给你机会,简短地说。”

沈恕说:“我还需要两个人和我一起揭开谜底,他们是法医淑心和警员冯可欣,请组织批准。”

王木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迟疑下说:“可以,不过我们是不是还要坐在这里等?”

沈恕说:“不必,他们已经过来了,就在门外。”

沈恕站起身,走到会议室门口,拉开门让我和冯可欣进来。

在众人的诧异眼光中,我和冯可欣走到沈恕身边坐下。

沈恕说:“请原谅我以这样的方式揭开本案的谜底,我需要在座每一位的见证、配合与支持。应该说,这是一场异常艰苦的战斗,我们稍有疏忽,都会导致凶手逃之夭夭,而一旦贻误战机,也会造成同样的后果,所以我选择了这样的时机,这样的场合。这起案件最初的破案思路,是由法医淑心提出来的。”

迎着众人狐疑的目光,我说:“七一五大案的凶手是不多见的犯罪高手,反侦察能力很强,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诸如指纹、鞋印、毛发等可证明身份的证据,这使得案件没有突破的口径,在一开始就困难重重。但是,自始至终,我们一直没有偏离侦查方向,因为凶手虽然未在现场留下物理痕迹,却留下了心理痕迹。”

说到这里,在座的官员们有了小小的骚动,交头接耳议论着这个名词“心理痕迹”。

我说:“是的,心理痕迹,大家对这个词并不太熟悉,因为我们在侦破过程中很少用到。但是,我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多地使用这一名词。一年前,英国苏格兰场警察总署在网络上开办了一个心理痕迹学的函授课程,我和沈恕都参加了这个课程的学习,而且是同期毕业。”

我说:“这起案子刚好给我们的心理痕迹课程提供了一个难得的考题。凶手在现场做了许多假象,也留下许多破绽。至少有三个地方暴露了他的身份。其中的一点就是凶手伪装了强奸现场,剥去了死者身上的衣服,在床头柜上留下了撕开的安全套包装,撕裂了死者的下体,但是他离开的时候,却用一个夏凉被遮住了死者下身,这个举动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凶手潜意识里不愿让别人看到死者的下身,他在保护死者的隐私。试想,一个与死者不相干的凶手会不会在作案后,心情紧张的情况下多此一举?显然不可能。那么,我们就推断,凶手是死者身边的人,对她的隐私很在意。这就是凶手在现场留下的心理痕迹。”

听众们又起了一阵喧哗。富强向我挑起拇指,以动作表示对我们的支持。

我接着说:“除此之外,凶手使用的作案凶器是一把菜刀,而死者身上连中七刀,其中有四刀是不致命的。凶手试图给我们造成一种印象,那就是他曾经用刀向死者逼问一些信息,比如保险箱的密码和钥匙等,而且在逼问期间用菜刀在死者身上留下了不致命的伤痕。但是,凶手在杀死女死者的时候,有一刀砍在实木的床头板上,而且砍下了相当大的一块。这也透露出凶手的一个信息,他想杀死被害人,不是逼问,也不是临时起意,他的直接目的就是要被害人死。所以,保险柜里的三十万元只是烟幕弹,他的作案目的是杀人。”

王木插话说:“你说了这么多,都是推测,没有实质的证据,这就是你们办案的态度吗?”

我说:“我们会提供实质证据,否则不会拖到最后一刻,我现在说的,是我们推理寻找凶手的过程。”

王木的脸色不悦。

我继续说:“凶手取空保险柜里的财物,又把五斗橱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造成他入室抢劫的假象。其实这里面有一个悖论,如果被害人在被逼迫的情况下说出了保险柜密码,又怎么不会说出钥匙的所在?凶手的做作,更坚定了我们的想法,他是害命,而不是图财。此外,邻居的证词也强化了我们的推断,死者邻居说在午夜时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实际上凶手作案时穿的是一双软底鞋,这栋楼的隔音又很好,邻居没有可能听到脚步声,除非凶手是在有意做作,故意跺出声音,让邻居听到,以造成作案后慌乱逃窜的假象。”

“这些线索汇集在一起,侦破方向就很明显,凶手是死者身边的人,男性,对死者有一定感情,在意她的隐私,身体强壮,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这个范围已经很小。”

我话音未落,听众们都骚动起来,目光有些异样,有人在偷瞟朱家襄。

王木斥责我说:“你们破案子可以确立嫌疑人范围,但是不要乱怀疑人,这样对人会造成负面影响,破坏他人的正常生活。”

我说:“我们没有胡乱怀疑,只是推测,以明确侦破方向。”

沈恕接过话头说:“明确侦破方向后,我们一直沿着一条清晰的线索在侦查,至于广泛地排查嫌疑人,是我们故意布置的烟幕弹,绝不是在浪费警力,而是被逼无奈,因为这起案件非常特殊,凶手一旦察觉到风吹草动,随时可以逃之夭夭,我们的一切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沈恕说:“我们在一开始并未怀疑到凶手,因为他在表面上没有作案时间,案发的时候,他正因公出国。”

座中人一片哗然。

第六节 出乎意料

朱家襄拍案而起,怒吼说:“沈恕,你疯了吗?血口喷人。”

沈恕笑一笑说:“朱支队,请坐,少安毋躁。案发后我们调查了几个与被害人有瓜葛的人,包括朱支队的亲兄弟朱国襄,是你的弟弟给了我灵感。因为我们在调查中发现,朱国襄虽然已经一直在楚原市做生意,他却已经加入了加拿大国籍。我当时好像在浑浑噩噩的梦中惊醒,如果凶手也持有外国护照,而且他在加入外国籍时改了名字,那么,他就可以使用这本外国护照进出中国,而在出入境记录中不留下他的中文名字,我们就没办法查到他。”

朱家襄的脸色阴沉得要下起雷阵雨。

沈恕说:“人们都有思维惯性,以为国外距离楚原很遥远,所以在案件侦破的初始,没有人想到这一点。事实上,从韩国汉城飞楚原,只要一小时四十五分钟,而且航班很密集,在一个夜晚往返完全可能。我们查证过,案发当晚,楚原机场有一班晚十点半从韩国飞达的班机,又有一班凌晨三点飞汉城的航班,中间的间隔,刚好是案发时间。”

王木说:“沈恕,如果你没有实质证据,就不要再说故事,要注意同事的团结。”

沈恕说:“王局,我有铁一般的证据,请允许我把话说完。在我产生了这个大胆的想法之后,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是,中国不承认双重国籍,一个人加入加拿大国籍后,能不能继续保留中国国籍,我就此走访了一位社科院的北美问题研究专家。”

“据这个专家介绍,中国居民非法保有双重国籍,在理论和实践上完全可以做到。在加入加拿大国籍后,这个人只要继续保留长期有效的中国护照,持加拿大护照进入美国,然后持中国护照从美国返回中国,中国海关和领事馆就无法知道这人持有加拿大护照,他就可以继续在国内以中国公民的身份工作,甚至在执法机关出任要职。”

朱家襄这时反而平静下来,说:“沈恕,你很会编故事,证据呢?”

沈恕说:“说实话,关于这个问题我没有证据,我曾经试图联络过加拿大移民局,请他们提供这个人的入籍资料,加拿大移民局拒绝配合。尽管如此,这个人存在作案的可能,必须纳入嫌疑人范围。”

沈恕又面向王木说:“王局,这个事情在破案过程中必须要保守秘密,因为凶手持有外国护照,而且又身在刑警支队内部,万一他听到风吹草动,随时可以逃到国外。我们只能把知情者的范围限制到最小,而在支队内部也必须每天演戏,马经略甚至不惜和冯可欣打了一架,对于我们这些非专业演员来说,确实非常辛苦。”

王木的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

富强也不好表态,只能用目光表示对沈恕的精神支持。

沈恕说:“我们在对这个人的跟踪过程中,发现他与一个女人关系暧昧,这为他杀人提供了犯罪动机。我们没办法直接接近那个女人,却想办法弄到了她的即时通讯号码,让冯可欣每天在电脑上和她聊天,并以他的善解人意和不错的外形,取得了那个女人的信任。所以冯可欣算是此案的一大功臣。”

座中警员们窃窃私笑。富强见缝插针地缓和压抑的气氛说:“小冯长得还是不错,算得上一表人才,有女朋友了吗?”

冯可欣有点不好意思,说:“还没有。”

王木呵斥冯可欣说:“谈案子的时候不要说无关的话。”

指桑骂槐。富强倒没有生气,脸上还是挂着笑意。

沈恕接着说:“冯可欣通过电脑聊天,套出那个女人的许多私密,包括她和嫌犯的交往,这使我们坚定了深入侦查的信心。”

朱家襄说:“沈恕,你如果没有实质证据,我会上诉到市委、公安部,为自己讨回公道。”

沈恕说:“随便你怎样做。我们确定嫌疑人后,下一步就是找出他的作案证据,尤其是凶器和他作案时穿的衣服。”

“凶器已经确定,是一把菜刀,但是却不在现场,凶手应该是把它抛在了外面。而且凶手没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现在是盛夏时节,他在杀人时,如果遇到反抗,很有可能在死者身上留下毛发、皮屑,甚至被死者抓下血痕,但是现场完全没有这些物证。我们认为他在作案时穿了整套的保护服,比如不会脱落纤维的衣服、帽子和手套。这些衣物上不可避免地会溅上血迹,所以凶手不会把它们带到机场,由于他的时间很紧张,有很大可能把作案时的衣物和凶器一起抛掉。”

沈恕说:“这起案子的症结就在于寻找这些物证,耗费了很多时间。经过调查,嫌犯的财产绝大部分在国外,楚原市内只有他自己居住的一套房子,所以排除了他把证物藏在其他的空房子里的可能。此外,他的性格非常谨慎,不会把罪证托付给别人保管。而如果随意把这些引人注目的东西丢到垃圾箱,难免被人发现。他在仓促中更找不到安全的地方把这些证据焚毁。”

沈恕说:“在偌大的一个楚原市,要找出这几件被人精心隐藏的物品,难度之大,可想而知。我们站在嫌犯的立场,设计了整个作案过程。首先,作为凶器的菜刀不可能从国外带来,只能是下飞机后在某个地方取得,当时是深夜,无处可买,哪里是取菜刀的即安全又便捷的最佳地点呢?我和老马、可欣研究后,想到一个地方,就是机场的寄存处。嫌犯下飞机后,直接到寄存处取出作案工具,无疑是最好的安排。我们带着嫌犯的照片,找到当晚机场寄存处的值班人员,经他辨认,嫌犯当时确曾在寄存处取出过一个包裹,而这个包裹是他本人在飞韩国前寄存的。”

富强啧啧连声。坐在朱家襄左右座位上的刑侦局长王大海和政治部主任孙永涛有些坐立不安,想站起来落荒而逃,却拉不下面子,心里又怕得厉害,两人同时颠着双腿,额头上都浸出了汗水。

朱家襄也满脸流着油汗。

沈恕说:“至此,我们已经基本确定,这个人就是凶手,但是,这些都不是实质证据,还是不能打草惊蛇,我们只能继续寻找证物。我们曾想到过,凶手作案后,可能仍把凶器等证物寄存起来,等他从国外回来后从容不迫地处理。但是查遍了机场、车站的寄存处,当晚并没有这样的人来寄存包裹。”

“在排除种种可能之后,湮灭证据的最后一个、也是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把它们沉到水里。经过足够长的时间以后,这些证物即使重见天日,上面的痕迹也已经被洗去,不再有物证价值。楚原市周边有护城河、南运河和渤海这三处水域,从案发现场到最近的水域,也就是护城河,需要十五分钟车程,而到南运河和渤海需要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凶手要赶飞机,没有足够的时间到另外两个水域,最大可能是把凶器投到了护城河里。”

“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地抽干河水寻找凶器,只能借助一些打捞人员在固定范围内寻找。据我们估算,凶手在作案后,乘出租车到护城河边,需要十五分钟,而护城河边非常荒凉,周围没有任何建筑和人迹,他在午夜去那里,一定会引起怀疑,所以我们判断他会在距离护城河最近的西河里小区下车,然后步行到河边抛弃证物。这样,就决定了证物不会抛得太远,因为凶手的时间很紧迫。”

“但是我们寻找了好几天,也一无所获,甚至我自己也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把证物抛到了别的地方。于是我就请在市规划局工作的一个高中同学来做了一场戏,当着嫌疑人的面,谎称护城河要抽干河水后填埋,兴建居民小区。”

沈恕看一眼几乎要在座位上瘫倒的朱家襄,说:“这个嫌疑人虽然从事公安工作多年,却没有刑侦经验,可能没听说过身体语言这一门刑侦学的边缘学科,我在公安大学读书时选修过这门课,而法医淑心也刚好对身体语言非常感兴趣,我就请她来一起做个见证。在我的高中同学说要抽干护城河水,填埋造楼时,这个嫌疑人的眼睛里出现了恐惧,虽然一现即逝,但是我和淑心都捕捉到了那一瞬间,而且当时嫌疑人的双腿不易察觉地向远离我同学的方向侧了侧,这是潜意识中要逃离的表征。当我的同学说只填埋靠近城边五百米的范围时,嫌疑人现出如释重负的样子,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这些身体语言,都在证明护城河里有让他感到紧张的东西,而且距离河边较远,至少在五百米以外。”

王木还是有些不满,说:“你说了半天,都是不着边际的东西。”

沈恕说:“我们布这个局,就是为了找到那些实质证据。在确认护城河里有蹊跷后,我们还是没有办法确定打捞的范围,嫌犯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不可能步行很远去抛弃证物,但显然证物又不在距离城边很近的这一侧,他是怎么做到的呢?最后,还是法医淑心找到了解决途径,这时候,距离你们限定的破案时间已经只剩下两天。”

沈恕用目光示意我来解释这个过程。

我说:“如果我是嫌犯,想把证物抛到距河边较远的地方,又没有足够时间,那么我会让证物自行漂浮一段较长的距离,然后沉到河底,在夜深人静又人迹罕至的地方,证物漂浮时一定不会有人看到。怎样才能做到呢?我们一起做了个实验,把一团东西绑在一块厚木板上,而捆绑的绳子是纸质的,就是平时购物用的纸袋子提手那种纸绳子,足够结实,但是在水里泡到一定时间后就会自动断掉。我们的实验最后取得了成功,那一团东西在两小时内漂浮到距上游一千多米的地方,纸绳断开,木板自行飘走,而那团重物则沉入了河底。我们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一直在这个范围的水域里寻找证物,总算是苦心人天不负,加上一点运气,我们在你们开会前不久找到了那团东西,里面有一团皮质的衣服,和一把沾有血迹的菜刀。”

我说:“由于你们的会议已经召开,所以菜刀上的血迹还没来得及化验,希望稍后能给出更精确的答案。而那团衣物则显示出嫌犯果然计划周详,他在作案时穿的是超纤皮革,从帽子、大衣到手套,都是超纤皮革制成的,超纤皮革与真皮十分相似,但耐撕裂、拉力强度和耐磨性都超过真皮,这能保证凶手在作案时,不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但是凡事有利必有弊,超纤皮革的防水性很好,致使一些证物得以保全,我刚才在手套的里层提取到了凶手的指纹,经过对比,与刑警支队长朱家襄的指纹完全吻合!”

朱家襄发出一声困兽犹斗般的哀嚎,掏出枪,指到坐在他身边的王大海头上,吼叫着说:“都别动,大不了一起死。”

王大海浑身颤抖,说:“老朱,你千万别开枪,咱们平时关系不错。”

王木说:“朱家襄,你一定要冷静,冲动不能解决问题。”又责怪沈恕说:“破案子需要选在这个时候吗?出了问题,你要承担责任。”

沈恕端坐不动,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子弹,一枚枚地摆在会议桌上,说:“朱家襄,你为什么不检查一下枪里有没有子弹?”

朱家襄斜睨着那几枚黄澄澄的子弹,汗如雨下。

沈恕把一枚子弹的底面朝向他:“仔细看看编号,就是你枪里的,我没骗你。”

趁朱家襄愣怔的时候,冯可欣与富强从身后扳住朱家襄的脖子和腰部,把他摔倒在地,紧紧压住,又劈手夺过手枪,给他戴上手铐。

朱家襄恶狠狠地诅咒着沈恕。

沈恕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朱家襄,这句话你应该听过,世界上没有绝对不留痕迹的罪案,没有实质的痕迹,你的心理痕迹也会遗留在犯罪现场。只是,你恐怕想不到,你精心设计的这个杀人迷局,也是被别人设计了。”

富强和张可欣把朱家襄从地上拖起来,按在椅子上,朱家襄的鼻孔里喷出骡马打响鼻一样的声音。

沈恕说:“你恐怕到现在也没有想到,你的那个外表单纯的情人阿娇,其实是心机很深的人,她为了从第三者的位置上扶正,一步步导演了你杀妻的计划。她从未说过要你休妻另娶,却在认识你后不久就开始行动,这多亏冯可欣深入细致的调查,才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沈恕见朱家襄一脸疑惑,说:“阿娇在和你成为情人后,一直表现得通情达理,温柔体贴,不给你施加压力,这让你对她越陷越深。在你情根深种的时候,阿娇告诉你她有了别的恋人,事实上这个人是她杜撰出来的,目的是激发你的嫉妒。阿娇在你和那个虚构的恋人之间摇摆不定,让你感觉到再也离不开她。直到有一天,阿娇平静地告诉你,她要结婚了。整个过程中,她都散发出女人的纯真和包容的魅力,对你没有一句怨言。直到临分开的时候,她意味深长地告诉你,她希望成为一个被抢的新娘。你们在相爱期间,曾经戏言过这件事,如果阿娇有一天嫁给别人,你就要到婚礼上把她抢回来。就是这句话,勾起你所有的回忆,也坚定了杀妻的决心。”

沈恕说:“你一定料不到,阿娇自始至终都在操纵你,但是我们不能抓捕她,因为她没触犯法律。而你,作为一个前程无量的刑警支队长,犯了一个最愚蠢的错误,而且这个错误没有回头路。”

马经略带着两名刑警走进来,对富强说:“富局,这个人交给我们了,还要带回警队录口供。”

富强说:“得,别出去招摇了,给他留点面子,也给刑警队留点面子,就在市局找间屋子审吧。”

沈恕对王木说:“王局,我还有没有资格继续参与这起案子,如果你现在要马上拿掉我,我服从组织决定。”

王木又尴尬又恼火,说:“你的问题慢慢再说,现在闹什么情绪,难道要让组织给你道歉?”

沈恕笑着说:“那倒不敢,只是征询组织的意见,如果现在把我拿掉,我想先回家去刮刮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