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喝杯黄酒解乡愁
我小的时候，在故乡河南邓州，说到喝酒，其实就是喝黄酒。
那时，白酒很少，而且贵，一般人喝不起。重要的是，喝黄酒是祖辈子传下来的规矩，故在我少时的记忆中，人们说喝酒，指的就是喝黄酒。
黄酒是用小米中的酒米，也就是酒谷酿成的。每年的秋收过后，一般人家都要做一缸酒放在家里。记得那时我父亲总是在母亲的帮助下，先把酒米淘洗干净，然后开始蒸煮，在闻到米被蒸熟的香味之后，开始把酒曲拌在米里，之后舀放在酒缸里，在酒缸的缸盖和缸身上蒙上棉织物，再用麦草将酒缸围住，放在屋子一角发酵。过了一些天，满屋里就开始飘起了酒香。逢到这时，父亲就会打开缸盖，用勺子舀出一碗，用开水兑了让我们品尝，通常是一人尝几口，并不让多喝。那时我对酒没有兴趣，也没感觉到它有什么好，只是觉得它有些甜而已。尝过之后，父亲就会把缸盖封好，准备留到春节时再喝，以庆祝最重要的节日。酒缸挺大，如果春节时喝不完，剩下一些，父亲会用软泥把缸沿封住，一直留存到盛夏再喝。
黄酒很有营养，体虚的人热一碗兑了水的黄酒，在酒里再打两个荷包蛋，是很好的治虚之品。我们那儿有些分娩后的少妇，也用这个法子来恢复身体。
大约因了它有营养，故一般人都认为，黄酒不会醉人，它只是一种有营养的饮品罢了，可以放心喝。常听到酒桌上有人劝他者喝黄酒时说：“喝吧喝吧，黄酒还能把你喝醉了？”其实这是一种误解。我就吃过这话的亏，记不准是几岁了，反正是在一次乡村的酒宴上，有人抓住在酒桌间乱跑的我，开玩笑地要我喝黄酒。可能是口渴了，也可能是那天上桌的黄酒比较甜，我就大胆地喝起来。乡村里喝黄酒，都是大碗，我不歇气地一口气把一大碗黄酒全喝了下去，我听见有人喝起彩来，叫：“这小子行，将来是个喝酒的料！”大概是为了逞能，为了再听到表扬声，我又端过桌子上一个邻家叔叔的酒碗，咕嘟咕嘟又喝了几口。之后，我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走离酒桌，我当时只觉得两腿发软，身子开始摇晃，可能走出不到十步，就不由自主地向地上扑去，在倒地前的最后一瞬，我听见了我母亲的惊呼声，听见了有人朝我跑过来的脚步响动……
我酒醒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记得醒后我有点迷糊，呆呆地看着母亲。母亲这时则哭开了，摇着我的胳臂抹着眼泪说：“你要把我吓死了！你怎么敢喝那么多酒？你是个憨瓜吗？他们叫你喝你就喝？”我有点不理解母亲的愤怒，胡乱地笑了一下就爬了起来。母亲扯住我的耳朵交待：“以后再不准喝酒了，记住了没有？”我点点头，母亲还不放心地吓道：“再见你喝酒，我会打断你的腿！”
这次醉酒的经历留到了我的心里。
醉酒的难受没有记住多少，母亲的忧心和愤怒一直记得很清楚。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此后我一逢喝黄酒就非常小心，跟大人们学着推让，在心里警告自己别喝醉。不管谁叫我喝黄酒，我通常只喝半碗。我自信半碗黄酒喝不醉，上次醉酒主要是喝了一碗多，量太大。但有一次过春节走亲戚，在亲戚家我只喝了半碗黄酒，竟然刚走出他家院门，风一吹我的头，我就又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本来午后就要返家的，只好推迟到晚饭前回家。到家没敢给母亲实说晚回家的原因，只说有事耽误了。我长大后才知道，喝黄酒醉不醉不在你喝多少，而在你喝的酒俨不俨，也就是浓度高不高。如果让你喝的全是酒汁，没有兑一点水，即使喝的量不多，只有半碗，也仍然能把你喝醉，让你迎风倒下。后来还知道，做酒时若用小曲多，酒的浓度不会高，喝醉人的情况比较少；若用大曲多，酒的甜度会降低，但度数会升高，能喝酒的人会觉得喝着过瘾，但这种酒容易拿头，造成迎风倒。
这两次醉酒让我懂得了：喝黄酒不能大意！
但对喝黄酒，我自此也有了兴趣。
当兵到部队后，没有了喝黄酒的机会，凡遇酒宴，上的都是白酒。这与我自幼对黄酒的喜好相去甚远，加上在野战军当兵，外出训练经常吃凉饭喝凉水，胃的消化本领大大降低，白酒的刺激性又强，我对喝白酒的兴致便越发不高了。每次坐上酒桌，端起白酒杯，应付几下场面就了事了。
有一年到一个朋友家做客，朋友大概知道我爱喝黄酒，从屋里抱出了一箱古越龙山酒说：“黄酒发端于北方，光大于南方，前些天我去绍兴，有好友送我了一箱八年陈，咱们今天不喝茅台，就尝尝这个！”
我一听是喝黄酒，兴致来了，急忙动手去开酒瓶。当兵后虽然知道了绍兴酒是黄酒中的名品，比我们邓州黄酒在全国的影响还大，但真正喝它，那天还是第一次。
因为加了姜丝和话梅，酒又加了热，故绍兴的黄酒喝进嘴里的确口感很好，几乎没有任何刺激性。这让我失去了警惕，心开始放松，人开始兴奋，话开始增多，手开始舞动，一杯连一杯地与他人碰杯喝下，不知不觉间，我一个人大约喝了近两瓶。待到要上饭时，我已感到头开始晕，拿筷子的手忍不住想摇动。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你可不能倒下，今天你是主客，陪客中还有女士，你要是倒下那可就太丢人了！我抓紧吃主妇端上来的一碗面条，期望用饭来把那股想要掀翻我的酒劲压下去，但我感觉到状况越来越不好，吃下去的面条在胃里翻腾不已，一副想要冲出口的样子，重要的是双眼看东西也有重影了。我得马上撤退！我假装看了一眼手机，说：“对不起了，家里来信息说出了点急事，我得马上回去处理，你们继续聊，我这就告辞了！”边说边站起身来，尽量让双腿不打晃，走出房门后，勉强回头抱拳作了个揖，让送行的众人留步。坚持到刚刚上了出租车，车还没有开出一百米，我就哇地一声吐了，吐得车里一塌糊涂，吐得出租车司机怒火万丈高声抱怨。后来，给了出租车司机300元才算完事……
自此，我喝黄酒的次数也少了。
吐酒，太难受太难堪了！
不过，逢了河南老家有人来京带来了黄酒，还是会忍不住喝上几口，因为一喝了黄酒，我就会想起故乡的老屋、田畴、猪羊、河渠、小桥，想起挂在屋檐前的柳枝、包谷和辣椒，想起长长的牛叫和零乱的狗吠，就会解了我对家乡的思念，心里会特别舒服安恬。
只是量，再也不敢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