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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戴着墨镜的女人

余一最害怕两个地方,学校,和家,每次逃出学校,余一宁愿一直坐在路边也不想要回家,在家里余一最害怕吃饭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她必须要面对他们,他们会争吵,会提问,会七嘴八舌的说一切她不想听的话,而她还必须回答,因为沉默也会被视为无礼,无礼就会扩大争执与暴力。

在家里她最喜欢待在她的卧室里,因为那里不用面对任何人,可是余一卧室的门上甚至没有锁,因为他们随时会闯进来打破她的宁静,监视她的生活,哪怕她只是关上了门好像就代表着她在放弃学习,她在娱乐,她在无所事事!她没有自由,因为她是他们生出来的附属品。

村委会活动中心后面的长椅是余一最喜欢的地方,那里正对着海,活动中心只有一些简单的活动器材,是早年政府建给居民们活动身体用的,只是时间太长了,器材坏的坏,锈的锈,不远的地方有前几年新建的市民广场,那里比较大,运动器材也比这里多,老人家们就都不来这里了。

余一喜欢这个地方,像是她的秘密基地一样,好像在这里她能忘记很多事,短暂的作为只作为余一,作为她自己存在片刻。

在这个角落除了余一整天待在这里之外还有一个男孩,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样子,模样很白净,眼睛像小鹿一样,亮晶晶的,余一没见过他开口说话,他只是坐在余一旁边的另一张长椅上,手里每天拿着同一个已经发不出声的钢琴玩具,他弹奏的很认真,好像专注着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演奏。

当天边的红霞褪去,大海同夜空融为一色,身后的路灯亮起光芒,男孩的母亲就会过来牵起他的手离开。

余一之前在村子里没有见过这个男孩,但她却见过这个女人。女人出门总是戴着一副墨镜,款式老旧,镜片大的能遮住她半张脸,然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女人始终都戴着那副墨镜,在这个落后的渔村里实在是很难不引人注意。

在这个村里,老人们口中奇怪的女人总共有三个,一个是周光耀和李季的妈妈,原因就是她居然在嫁了人还生下孩子之后还想着要去找寻自我,这在村里人眼中是件很神经的事。另一个就是林兰,阴郁又霸道,成天就盯着学校看啊看的,问什么又也不说,村里人觉得她不好聊天。还有一个就是任东青了,成天出门戴个墨镜,村里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也从来不和村里人说话,存在感极低,话题度却贼高。

关于她家的八卦从半年前开始就没断过,从村头传到巷尾,为无数个站在家门口无所事事的人们架起了沟通的桥梁,余一从无数个人的嘴里已经听过无数个关于她的版本,起因是她在半年前将自己的丈夫告上了法庭。

任东青的老家在南方山里,外出打工的时候认识了丈夫张强,张强和母亲王桂英本是住在同州村的,张强父亲死后王桂英就带着张强离开了同州村。

结婚之前张强对任东青算得上是无微不至,外人面前也很能装出一副人模狗样的面孔,哄得任东青的父母也就同意了女儿远嫁过去。

没想到刚结婚没多久,张强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开始对任东青冷眼冷语,一但喝醉后就对她拳打脚踢,开始的时候清醒了还会向她道歉,后来发生的次数多了,连道歉都没有了。王桂英和他们住在一起,面对儿子的如此行径也只是坐在一旁冷眼旁观而已,甚至在任东青怀孕之后张强依旧在打她,王桂英也只是说让他小心一点别打到肚子。

任东青不想忍了,说要离婚,张强却威胁她敢离婚就杀了她,不止杀她,他还要去她的老家杀了她的父母!

无论是谁听到这种话都会害怕,任东青当然也不例外,这就是个疯子,他真能做得出来!

于是就这样,任东青一直忍受着丈夫无止尽的家暴,她多希望丈夫出门后就不会再回来了,她每天都祈祷着:让他被车撞死!让他被路牌砸死!让他得绝症!全世界不会有一个人比她还希望张强去死,可是老天好像一句都没有听到,张强活的好好的,生不如死的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只是她没有想到,活在地狱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她为他生下的一双儿女,小双和小竞,她的忍气吞声竟让自己的孩子也都活在了地狱里。

有一天,张强又醉醺醺的回来,一见了任东青就开始把她摁在地上打,那天他回来的早,小双和小竞还没有睡,小竞被吓得当时就蹲在地上捂住耳朵尖叫,小竞越喊张强就越心烦,竟然还要冲过去打儿子,女儿小双拦住不让他靠近小竞,谁知张强竟然一巴掌呼在小双的脸上,小双跌倒在地,张强抬腿就是一脚,小双一个几岁的女娃娃,被他这么一踹肋骨直接断了两根。

任东青别的什么都能忍,但她忍不了这个畜生竟然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任东青终于忍无可忍将张强告上了法庭。

被家暴的女人不在少数,而人们却总是以“夫妻矛盾”四个字将故意伤害,或是故意杀人罪一概而过,村里那些习以为常的人说任东青是“倒反天罡”,活该她丈夫打她!

案子拖了半年才判下来,半年里法院不许张强接近任东青和孩子,张强就又搬回了王桂英住的老房子那边。

后来张强被判了十个月,判决下来那天王桂英像疯了一样说任东青毁了她儿子,她要杀了任东青。

杨大树看王桂英这样也怕出事,就和村干部商量从村委会办事处腾出一间房让任东青带着孩子住到了村委会。

那天,余一像往常一样去了那里,她常坐的那张长椅上一只猫咪霸道的卧在了中间,小竞依旧坐在另一张长椅上弹着琴,余一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不知道是不是余一的错觉,在她坐在他身边开始,小竞的手停下了,就滞在半空,小竞好像突然有些警觉,眼睛不安的瞟来瞟去。

这下反倒是余一有些尴尬了,她想着自己怎么着长的也不算是凶神恶煞能吓坏小朋友的那种啊?余一看着小竞还是解释了一句:“你是在害怕我吗?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也是住在这个村里的人,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那孩子的戒备丝毫没有松懈,反而往另一边躲了躲。

余一在身上翻了半天,从口袋里拿出颗大白兔奶糖来,为表善意她把糖递给小竞,说道:“我真不是坏人,姐姐请你吃糖好不好?”

不料小竞并未看她一眼,反而捂住耳朵开始大声尖叫起来,像遭受到了某种重大刺激。

她站起身来,想要靠近的心犹豫了,往后又退了两步。任东青从远处冲过来,抱住小竞轻声安慰他,而小竞却依旧尖叫着,甚至不断地反抗着她的拥抱,在挣扎之中,任东青的墨镜掉在了地上。

那一刻,余一看清了她的眼睛,她的右眼呆滞,麻木,空洞,那居然是一只义眼。

任东青下意识去捂自己的右眼,余一蹲下身把墨镜捡了起来,将头扭到一边后才递给她:“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问他吃不吃糖,我不知道他会这么怕我。”

女人接过墨镜戴上,说:“没事,不关你的事,小竞有自闭症,有时候就会这样的。”

女人抱着孩子离开了,只留下余一一个站在原地去消化那只眼睛和那个孩子带给她的冲击。

那只眼睛在任东青他们一家搬来同州村之前就瞎了,是被她丈夫生生打瞎的,眼球没保住,怕吓着孩子就只能装一只义眼进去。在她被打瞎的一个月前,任东青刚出月子,因为不想再忍受丈夫无止尽的殴打,她选择了报警,可警察却不给她立案,说的是家庭矛盾,尽量调解。之后确实有两个人上门来调解她们的夫妻矛盾,越调解,他打的越狠,直到生生打瞎她一只眼睛,周围的人开始对他家议论纷纷,于是一家人又从重新搬回了同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