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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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喜怒无常

亥时,顾艾趁着夜色偷偷潜入顾府,从后门而入穿过那片长势茂密的竹林,先回了闺阁明珠苑,蹑手蹑脚拿了一些首饰发簪,装进衣袖中后。又悄悄出了明珠苑,往有烛火的地方走去。

顾府虽已有官兵入驻,可并非任何地方都有人把守。顾艾原以为她进来之后,一定要千万小心才能不被人发觉,哪知她顺着光亮走到假山处时,察觉负责把守的侍卫满眼微醺,似是喝了不少酒。

趁着侍卫并未发现她,在夜色中她缓缓靠近那侍卫,将簪子狠狠刺近了那人的咽喉。为了防止那人喊出声,她又捂住了那人的口。等那人彻底死去时,她将他身上的衣衫扒下来穿在身上。又将那人仔细藏好,才继续往前走去。

越往前走她的心里越是害怕,她杀人了,以前她连看见血都害怕。可是这几日来,她已经连杀了两人。皎洁的月光下,她颤颤抖抖抬起沾染鲜血的右手,凝视了片刻。

“什么人?”她身后忽然有人道。

顾艾转过身,见问话的人一个头目,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侍卫,她赶紧将手背在身后,凝了凝神道:“我是来巡视的,怕有人趁夜溜进来。”

为首的人听此话,不由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顾艾的肩膀:“想不到你年轻轻,心思倒还缜密、不过顾府根本不用巡视,顾家的人从上到下,有能力造反的都关进了大牢,我们现在留在这儿就是守株待兔,等着顾善跟顾逸回来。”

顾艾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可现在她却只能谄媚地笑着。

“行了,去雅斋吃点好的去吧,看你长的这么瘦弱,是怎么成为侍卫的?”他又转身看向身后的那几个侍卫:“你们一部分去逸致院,一部分人去在河院。顾韵已被关押三日,我就不信他两个儿子会无动于衷。只要他们回来,我们就一网打尽!”

“是!”众侍卫齐声道。

顾艾脚步匆匆往雅斋走去,那头目的话一直盘旋在她耳边。她万万没有想到,顾家已倒,连带着仆人也都受了牵连。明成年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酷刑。可是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悲伤,因为她的两个哥哥还没有落网。她必须要在此之前想出一个办法,让顾善跟顾韵不要再回来。

还未走到雅斋,她就听见雅斋内高谈论阔之声,她站在门口偷偷地去听,想听听他们都说了什么。

“二殿下,属下不知您来此地,有失远迎,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什么叫大人,什么叫小人呢?”傅绎忽然开口问道。

“这……”那官员被傅绎这么一问,反而犯了难。

傅绎丹凤眼微微眯起,笑道:“以张大人所言,我若是原谅了你,我就是大人。倘若不原谅你,那我就是小人,是这个意思么?”

张大人面红耳涨,尴尬地站在一旁陪着干笑。

雅斋内虽人数众多,却无一人敢出声。席间所坐之人,皆心惊胆战看向傅绎。傅绎斜倚在席间,轻轻扣着案桌,忽然问道:“张大人,顾府正门口那几个死尸你看见了么?”

张大人忙不迭地点头:“看见了,都看见了。”

傅绎又问:“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要让手下打死他们?”

张大人讨好道:“那是他们活该,不将明成律法放在眼里。”

傅绎似是对这回答满意得很,笑着击掌道:“很好,看来张大人是个明事理的人。”

张大人被夸,神色稍松,可还不待他高兴之时,忽听傅绎猛拍案桌,那案桌顷刻间碎成两半。桌上酒肉饭菜通通掉了下去,有的掉在了傅绎身上,有的掉在了地上。瓷器发出尖锐刺耳的碎裂声。

傅绎此举,令张大人吓得面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二殿下息怒,属下……属下该死。”

傅绎冷冷扫了张大人一眼,看向身旁所站的王良,阴沉道:“此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给我现在杖责三十,狠狠地打!”

王良往四周看了看,小声道:“主子,这儿没有板子,怎么杖责?”

傅绎斜睨着王良:“板子没有,身上大刀是做什么的?”

王良立刻就明白傅绎的意思,将大刀从腰间取下来,走到张大人面前,将他连拖带拽地拉倒了正中央,在众人面前将张大人按在地上,拿起佩刀就朝张大人的屁股上打去。

“啊!”张大人疼得发出惨叫声。

“喊一声,就多加一下。”傅绎淡淡开了口。

这下张大人疼得满脸是汗,但是再也不敢开口喊疼。

傅绎见之,嘲讽地笑出了身:“瞧瞧,这不是能忍下来么?”

姜虎在旁忽然开口道:“主子,您身上脏了。”

傅绎垂眼看了看身上的饭菜,意有所指道:“再脏也没这儿脏,一个个的都不把明成律法放在眼里,这是我正好在这儿闲逛,看见了你们不依法办事,可若是我没看见呢?”

众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傅绎一眼,生怕傅绎会将怒火再发到他们身上。

傅绎似是早就知道这些人是什么德行,从席间站了起来,阴阳怪气地道:“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厮你们都能活活打死,可见心肠歹毒到什么地步。日后你们可千万不要栽在我的手里,否则,我叫你们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席间有一人突然站了起来:“二殿下,您可能对我们有些误会。”

傅绎微微侧过头,看向那人问:“什么误会?”

那人被傅绎看得有些不自在,可话已说了口断然没有不说下去的道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二殿下,为活捉顾善跟顾逸二人,我们才出此下策。这小厮原本是顾艾的贴身仆人,那二人必定熟悉他。我们这才……”

“顾家所犯滔天大罪,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将人逸缉拿归案,可你们却绞尽脑汁引人上钩。你们都是堂堂大臣,却做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冠名堂皇称之为计策,真是笑话。”傅绎冷嘲热讽道。

那人以为他将实情说出,就能让二殿下消下心中怒火,哪只此言却让傅绎更加气愤。他生怕傅绎会因此牵连于他,吓得立马跪了下去。

这胆小如鼠的模样更是引来傅绎的不屑,他冷笑一声,出了雅斋。

姜虎紧跟其后,走到王良身边道:“打完了张大人就去外面买些好酒好菜回来,这儿的酒肉不合主子胃口。”

王良一边抽打着张大人,一边道:“好,我尽快。”

语毕,王良加快了抽打。

众人吓的大气不敢出,只在傅绎出了门时,他们才敢抬起头看着张大人。

那小厮之死与张大人其实毫无干系,然而张大人是在座中官职最大的,傅绎对他们处理顾家之事不满意,所以才会找张大人的麻烦。傅绎行事向来毫无章法,喜怒哀乐也与常人不同,他们这些人互相看着彼此,谁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些什么。可心里都明白,在顾家的事情上,万万不可再在暗中做些手脚……

傅绎出了雅斋直奔明珠阁,此时夜色清明,微风徐徐,傅绎行至桥边,忽而停了下来,看向池中畅游的鱼儿,缓缓开口道:“跟了一路了,还要跟我多久?”

顾艾一路尾随傅绎,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原来他一早就知道了。从一开始她就只有一个念头,要说服他去救顾家,可是方才听见他在雅斋内说的那番话,他好像是已经认定了顾家是有罪的,这叫她忽然有些乱了。之所以要偷偷跟着他,是因为他说的那番话证明他是一个行事坦荡之人。若是她把事情说与傅绎听,傅绎也许能帮她……

“还不出来?”傅绎声音高了几分,已有几分不耐。

顾艾慢慢从树后走出来,傅绎正眯着眼看向她,顾艾之前与他见过面,她怕他会认出来她,故而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傅绎看着顾艾低头慢慢朝他走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就你这胆量还做侍卫,大兴难道是没人了吗?”

顾艾压低着嗓音,学男子说话:“我才做侍卫没几天。”

等顾艾走得近了一些,傅绎才看见她脸上有一些泥。便指着她的脸问:“去哪儿了,一脸的泥?”

顾艾撒谎:“方才没留神,摔了一跤。”

“哈哈。”傅绎高声笑道:“你怎么生的这样蠢。”

姜虎也跟着笑了起来,看着顾艾问:“跟着我家主子做什么?”

顾艾急中生智,指了指傅绎的衣衫,小声道:“我会洗衣。”

傅绎继续朝前走去,头也不回道:“跟上来。”

“谢二殿下。”顾艾松了一口气,朝傅绎走去。

当顾艾这次光明正大的走进明珠阁时,她抬头看着明珠阁的牌匾,不争气地又红了眼眶。这明珠阁是顾韵她所起,意为掌上明珠。可如今疼她的人,却锒铛入狱、生死未卜。

她轻轻一叹,拿木桶提来水,等傅绎将衣衫给她洗。

“进来。”

顾艾听见傅绎叫他,赶紧进了门问:“二殿下?”

此时傅绎已经脱下了青色衣衫,只穿着亵衣亵裤。顾艾立刻转过身不敢看,傅绎见她犹如惊弓之鸟,笑她:“你又不是女人,何必惊慌。”

顾艾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曾看男子……”

“你不解释倒还好,一解释,就更像女子了。”傅绎忽然起了好奇之心:“你明明是个男子,怎会行为却像个女子?”

顾艾知他疑心重,故而早就在心里编排了说辞,她道:“我爹死得早,从小就跟娘住在一起,这才……”

傅绎点了点头,看向她时,语气柔了不少:“你叫什么名字?”

早在从囚牢中逃出时,她就不能再用顾艾这个名字,她看向傅绎道:“我叫叶草。”

傅绎笑道:“好名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给你起名字的人,定是希望你在这世上能坚韧不拔,顽强毅力。”

顾艾心中微微一颤,她取下这个名字,确实由此诗而来,没想到傅绎一眼就能看穿。

傅绎摆了摆手,又道:“出去吧,明珠阁你随意挑一间来住。”

“是。”顾艾退了出去。

庭院里,顾艾仔仔细细地洗着傅绎的衣衫。不多时,便见王良从外面进来。她故作怯地不敢抬头看他。

王良起先疑惑顾艾为何会来此地,可看清她手里洗的衣衫时便知晓了缘由。将手里的酒菜拿出一些,放在她的面前:“不知道多出来一个你,凑合吃吧。”

顾艾急忙摇头:“这是给二殿下吃的,我哪儿能吃。”

“二殿下行事不拘小节,叫你拿着吃,你拿着便是了。”王良向来不喜与人啰嗦,又见顾艾这般胆怯,不由眉头一皱,已是不耐烦了。

顾艾还要推脱,却听王良怒吼一句:“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顾艾被吼声吓了一跳,完全没料到这王良竟然是这样的心性。

就在顾艾惊吓不已时,门忽然被打开,她往门口的方向看去,见出来的人是姜虎。

“这侍卫胆儿小,你说话与他轻些,别吓着了他。”姜虎看了一眼王良,多少有些明白王良为何急躁了,他朝顾艾笑笑:“小草,王良就是这个性子,与他相处几日就习惯了。那些就酒菜你拿着吃吧,主子虽是皇子,却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既然如此,顾艾若是再拒绝酒菜,就显得她太过小家子气。她接过酒菜又连连谢道:“多谢你们的好意,我感激不尽……”

王良不欲与顾艾再多费唇舌,扔下酒菜便走向王良:“主子何时启程?”

姜虎道:“明日就走。”

王良又问:“那顾家的事……”

“主子自有定夺,哪儿轮得到我们插嘴。”姜虎说罢此话,又低头看了一眼顾艾,冲王良微微摇了摇头。

王良这才反应过来此时不同往日,如今他们这多出一个外人,自然说话多有不便。也不再说下去,与姜虎一道进了门。

待他们二人进了门,顾艾才抬起了头。她看着夜空中的皎洁明月,神色落寞难过。明日他们就要走了,她必须要跟着他们一道离开。从王良口中她听出傅绎原本就有要管顾家之意,既然如此,她只要跟着他们,就一定可以找到合适的机缘告诉傅绎真相。

思及此,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端起放在地上的饭菜,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翌日,她早早起来,将昨夜洗好的衣衫送到傅绎所住的屋子。面对只穿亵衣亵裤的傅绎,她不再面红耳赤。在傅绎穿衣洗漱时,她规规矩矩站在一边。

傅绎见她迟迟不肯离开,便问:“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顾艾开口道:“昨夜我听姜虎说你今天要走,我想跟你们一起走。”

傅绎打量着顾艾:“想跟我做事的人多的是,可我只选了姜虎与王良,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因为他们有本事,还听你的话。”顾艾一字一句道。

傅绎笑了笑,却笑意未达眼底,声色也比方才冷了不少:“原来你心里很清楚,我当你什么都不懂呢。”

顾艾缓缓道:“可是二殿下,我也是有本事的。”

“哦?”傅绎斜睨着她,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人能有什么本事。

察觉出傅绎对她的不屑,她据理力争:“我念过一些书,懂一些权谋……”

“我不参政,懂不懂权谋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不待顾艾将话说完,傅绎便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

顾艾抿着唇,想了半晌,又道:“我会洗衣,做饭虽然还不会,但是我可以学着去做。”

“给你三日时间去学,三日之后,若是做得不合我胃口,就不许再跟着我。”傅绎又道:“平日若是没有我的准许,不许随意进来。”

“是。”顾艾点了点头。

“出去吧。”傅绎挥了挥手。

辰时,顾艾跟着傅绎一行人离开。出了顾府,王良找了一匹马牵给顾艾,顾艾满面羞愧,坦言自己不会骑马。王良不免有些惊讶,明成年间,男子间皆以马术为佳而引以为豪,又有哪个男儿不会骑马。王良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唾了一口,跨马而上,嫌弃道:“真像个妇人。”

姜虎转过身,朝马车内的傅绎禀报,傅绎听之,淡淡道:“让他与我一同乘车。”

当顾艾坐进马车内,还未开口言谢,便听见傅绎冷声道:“身为男儿连骑马都不会,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顾艾头低得更甚:“日后我定苦学骑马。”

傅绎不再与她言语,而是闭上双眸倚在马车里歇息。

顾艾轻轻掀开帘子,看着一闪而逝的风景。马车哒哒向前跑着,她看着那些熟悉的街景,那些留有欢乐时光的记忆,怕是从此之后一别不再。花舟城,她在心里轻轻念着这三个字,神色感伤怅然。

马车一路前行,进入崖城。崖城地势低洼,马车行入街道时激起水花四溅。顾艾听见了水流声,这才掀开了帘子,映入眼帘的是四处流淌的水,街上过往行人皆挽起裤脚穿梭于缓缓流淌的水流间。

马车拐向另外一个街道,有日光照进了马车,落在傅绎的脸上。傅绎微微蹙眉,缓缓睁开了双眸,抬手将刺眼的日光遮住。

顾艾急忙将帘子放下,如同做错事的孩童一般低着头,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

方才傅绎一直睡着,才醒来时神色颇有些倦意,慵懒地问:“到哪儿了?”

“崖城。”顾艾见傅绎没有要责备她的意思,心中石头这才落地。

傅绎又道:“马车停了就叫醒我。”

“是。”顾艾答道。

傅绎又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在傅绎睡着之后,顾艾又偷偷掀开帘子一角,张望四周。马车穿过一条车道,有水蔓延进马车里打湿了她的鞋, 她朝傅绎看去,本想叫醒他把脚抬起来,可一想到方才他满面倦意,只好闭口不言。

好在马车内的水不消片刻便退了下去,顾艾又朝外面看了看,原来是马车已穿过水患严重之地。此时街道干爽整洁,并无刚进城时湿漉漉的模样。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顾艾这才叫醒了傅绎。

傅绎下了马车,负手而立看向面前的庭院,笑道:“大哥待我真是不薄,崖城水患如此严重,还能给我找个这么别致的院子。”

顾艾抬眸望去,见这院子四周种有高大树木,明明此时烈日炎炎,此处却十分凉爽。待傅绎推门而入时,顾艾便闻到芳香阵阵,进了院门时一眼看见花圃里开的正艳丽的花。尽管顾府里也种有各种各样的花儿,可是在此处,仍旧有一些花是未曾见过的。

王良见她目光看向花圃,不屑道:“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真是没有见过世面。”

姜虎却开口道:“有些花儿可是从西域移栽而来,小草多看几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听见花圃中有西域的花,王良也往花圃里看了看。

“呵!”只听傅绎笑了笑,径直往屋内走去。

王良跟姜虎二人紧跟其后,只有顾艾站在院内看着那些花圃的花儿。

顾艾轻轻闭上双眸,回忆起往日欢乐时光。

“大哥,这是什么花,为何长得这样奇怪?”她歪着头,指着明珠苑的花圃问道。

顾云天哈哈一笑,跟她说:“这叫郁金香,我从边疆带回来的种子,等它开了花,你就知道它有多美。”

后来那些年,她的花圃中开出许多不同颜色的郁金香,有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顾云天常年征战,许久不回家。可是只要回来了,总会给她带各色各样西域的玩意,有时候会是花种,有时候会是葡萄干。只要他回来了,总会在明珠阁一坐就是一整天……

“大哥。”顾艾轻轻呢喃着,睁开了双眸,久久地看着庭院花圃中的几株郁金香:“花儿人间常有,而亲人却只在花舟城。你们一定要等我,等我回来救你们。”

傅绎一行人在屋内,顾艾在院中无事可做,想到傅绎限她三日内必须学会做饭,她便去了灶房查看一番,发现柴米油盐一应俱全,便尝试着生火做饭。

在她才把火生起来时,便听见一阵马蹄声传来。紧接着,她从灶房里看见有一行人在院外下马,最先进来的人高冠竖发,身穿月白衣衫,眉眼与傅绎有几分相像。他身后跟着三个随从,不知他与那些随从说了什么,只见那些随从守在院门口,只他一人进了傅绎的门。

未过多久,只见那人又匆匆出来,似是急着要办什么事。

等顾艾将米蒸熟时,只见那人又回来了,身后还带着一些歌姬。那些歌姬穿着艳丽,有怀中抱着琵琶的,也有手掌拿着笛子的,走路婀娜多姿,一颦一笑皆有万种风情。很快的,傅绎所在的屋中便传来阵阵悠扬的乐声,合着歌姬妩媚缥缈的嗓音,让人听了如临仙境,能忘却人间一切烦恼。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傅绎在屋内闲听乐曲,而她在灶房苦学做饭,真是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欢乐几家愁。

自从歌姬进了屋,就再也没有出来过。那人在酉时离开,他的随从却并未跟着离开。这让顾艾不免有些惊讶,从那人年纪来看应是太子傅泽无疑。而跟他过来的人必然是他的亲信。历朝历代的皇子从不会独自一人出行,这傅泽却为何偏偏留下亲信一人离开?

正在顾艾疑惑不已时,就有人打开了灶房的门。她抬起了头,见进来的人是姜虎。

虽与姜虎相处时间很短,可是她能感觉到姜虎是个讲道理的人,这让她在他面前放松了不少。

姜虎显然没有料到顾艾会在灶房,闻见米饭的香气,想到方才傅绎说过她要学做饭的话,转而笑道:“学的还挺快。”

顾艾诚实道:“就只有三日时间,我必须得抓紧。”

姜虎喜欢与勤奋聪明的人打交道,见她真心实意想要跟着傅绎做事,便道:“主子虽喜怒无常,可对自己人却是很好的。所以不要埋怨主子严厉苛责,我跟王良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明白。”顾艾知道姜虎看她还算顺眼,才会与她说这些。

她正欲再说些道谢的话,便听见姜虎又道:“我来这儿本是想烧些水给主子喝,他喝了不少酒,不能再喝了。既然你在,那就你来烧吧。”

顾艾连忙道:“我已烧好,只是不敢冒失送过去。”

“即使如此,那就快送过去。”姜虎道:“主子已醉了,若是再喝下去怕是要出事。”

闻言,顾艾连忙将烧好的水装进茶壶中,跟着姜虎一道出了灶房。还未走到傅绎门口,便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噼噼啪啪摔东西的声音,还有女子哭哭啼啼的道歉声。

姜虎神色有些无奈,叹道:“主子已经醉了。”

“他醉了之后就喜欢摔东西么?”顾艾小心翼翼地问。

姜虎道:“若只是喜欢摔便好了,他喝醉之后,看什么都不顺眼……”

啪!

又一件东西摔碎的声音。

姜虎不再跟顾艾说话,急忙推门而进,顾艾紧跟其后。一个碟子迎面而来,险些砸在姜虎的脸上。姜虎极为迅速的捏住了碟子,将碟子放在案桌上,轻声道:“主子,您喝醉了。”

傅绎二话不说,抄起酒坛子就往姜虎身上砸去,姜虎灵敏地闪开,挥手示意那些歌姬退下。那些歌姬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再无来时那般风姿卓越。

顾艾站在门口目瞪口呆,这傅绎喝醉之后真是丑态百出,哪里有半分皇子的模样。

姜虎扶着傅绎坐在椅子上,醉得一塌糊涂的傅绎指着姜虎的鼻子骂:“你个狗奴才敢困着本殿下,本殿下要砍了你的头下酒喝。”

姜虎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道:“姜虎哪里都不走,就等着您明日来砍姜虎的头。”

傅绎被姜虎按住了肩膀,哪里都去不得,只能坐在椅子里骂骂咧咧的。不知怎的,傅绎忽然眯着眼看向顾艾,顾艾从未见过如傅绎这样的人,唯恐他会对着她发疯,急得看向姜虎,这让姜虎头疼不已,他道:“王良不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我按住他,你给他喂些水喝,喝了水他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顾艾有些尴尬:“我不会喂啊。”

“那你来按住他?”姜虎反问。

那傅绎是七尺男儿,她怎能按得住。纵然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她也只能强迫自己去这么做。她在案桌上拿一只空碗,倒了一碗水放在唇边吹了吹,这才端到傅绎跟前:“二殿下,您喝些水吧。”

傅绎开口就骂:“你狗眼瞎了,我是二皇子,你敢逼我?”

顾艾使劲摇头,却一直把碗举到傅绎唇边:“求您了,您喝一些水吧。”

“他现在说得话当不得真,你要硬给他灌下去。”姜虎见傅绎已是醉得不省人事,顿时头疼不已,只能催促顾艾。

顾艾从未与喝醉酒的男子打过交道,又见傅绎脸色阴沉可怖,顿时就生了想要逃跑的心思,姜虎似是察觉出顾艾在害怕,只好跟她解释道:“主子喝醉之后什么都记不得了,若是明天他怪罪于你,你尽管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来。”

见姜虎如此笃定,顾艾也不再扭捏作态,将水强行灌倒了傅绎的口中。

这猝不及防的举措呛得傅绎连连咳嗽起来,姜虎急忙拍着傅绎后背,责备道:“你怎这般鲁莽?”

姜虎见她浑身都在发抖,挥手让她出了门去,她快走到门口时,听见姜虎自言自语道:“这么胆小日后可怎么行……”

出了门后,顾艾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还没有适应男子身份,总是不由自主的做出女子行径,就如刚才给傅绎喂水时,换做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像她这样害怕吧。

顾艾啊顾艾,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要跟在傅绎身边,就应该摒弃那些曾经有过的样子,她使劲儿拍了拍脸颊,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现在姜虎没有出来,她也不敢贸然进去,便一直在门口站着。约有半个时辰过去,姜虎方才从屋内出来。顾艾赶紧走上前询问:“二殿下睡了么?”

“嗯。”姜虎又问:“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顾艾道:“我会改的。”

姜虎一头雾水:“改什么?”

顾艾道:“改掉胆小的习惯。”

姜虎倒是笑了:“我当是什么大事让你这般局促不安,回去歇着吧,主子睡下之后不到三两个时辰是不会醒来的。等他快醒了我就去叫你,你再做些吃的给他。”

“好。”顾艾与姜虎只有几面之缘,却能感觉到他是傅绎一行人之中最容易相处的,冲着姜虎笑了笑:“谢谢你。”

“谢我就不必了,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能不能留在主子身边,关键还是要看你自己。”姜虎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日头,又跟她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跟你多说了。”

姜虎说完话,大踏步朝前走去,顾艾目送他离去,不一会儿便消失于她的视线之中。姜虎走后,顾艾并没有回去休息。

现在这个院子里姜虎不在王良也不在,她担心若是有人来找傅绎,没有人传话可不好。

于是她又回到了灶房,从灶房的窗子里她能清楚地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这样她就能在王良与姜虎不在的时候帮他们守着院子,也能继续学着煮饭烧菜。

等顾艾将一盘青菜炒好时,就看见王良从外面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大摇大摆地往门里迈进,顾艾放下盘子急急出了门去,将王良在院子里拦了下来:“二殿下方才喝得大醉,现在正在睡着。”

王良听闻此话,颇有些头疼地道:“这可如何是好,我把饭菜买了回来。”

顾艾建议道:“莫不如先放在灶房,我将它一直热着,等二殿下一觉醒来,随时都可以吃上热饭热菜。”

王良大大咧咧一笑,将食盒递给了顾艾:“看不出来,你心思还挺细腻。”

顾艾嘿嘿一笑,接过食盒就就往灶房里走。回了灶房,她打开了食盒,将食盒里的菜品都一一记了下来,能让王良专门去买,一定都是平日里傅绎最爱吃的。既然她要学习厨艺,自然要将傅绎的口味熟记于心。她正记着菜品,忽然听见王良与守卫发生了争执。她初来乍到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故而她只埋头学着做菜,可眼看着王良就要动起手来,顾艾连忙打开门往外冲。

在王良的拳头险些砸在那守卫的脸上时,顾艾急忙将王良往后拉了好几步:“王大哥,你不要跟他们吵……”

王良根本没有预料到胆小怕事的顾艾会突然插手此事,不由怒道:“你胆子长肥了是不是,我的事你敢管?”

顾艾低低地道:“他们是太子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咱们就是不能动手。”

王良本就是个直性子的人,在傅绎身边时日长了,性子比过往还要直上许多,可这会儿他听完顾艾的话,一忍再忍,沉着脸色往屋子里走了。顾艾看向门口守卫的几人,不卑不吭道:“传闻太子亲民友善,却不成想太子身边的人竟然是这样的品行,倒是让我十分意外。”

那几人微微一愣:“你都听见了?”

顾艾并不打算隐瞒,她点头道:“不仅听见了,还听得十分清楚,你们明知王良是个容易生气的人,却偏偏用言语故意激怒与他。难道是想要让太子与二殿下之间发生不快么?”

其中一人脸色有些不悦:“你懂什么?”

顾艾腰板挺得很直,底气十足道:“我懂不懂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二殿下懂不懂。今日之事,我会一字不落地说与二殿下听。到时候他会怎么处置你们,他自有定夺。”

语毕,顾艾转身往灶房走去,然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一人忽然出声道:“这位小哥,不知如何称呼?”

顾艾回头道:“叶草。”

“叶兄,还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几人,日后我们不会再犯。”那人道。

顾艾笑了起来,对着对她拱手作揖地守卫道:“你这才是求人的样子。”

旁边趾高气扬的那人脸色有些难看,正要说什么,只见那守卫一觉踹在了那人膝盖处,那人吃痛闷哼一声,跪在地上半晌没有起来,所跪方向正是顾艾面前。

那人温声道:“叶兄,这样处理你可还满意?”

这守卫共有三个人,可这个看起来面色最温和的人却好像并没有那样简单,顾艾见好就收轻轻嗯了一声,走上前将那人从地上扶了起来道:“太子与二殿下是亲兄弟,他们必然不想看见自己的亲信彼此发生不悦。今日之事我权当没有看见,希望你们能跟王大哥和睦相处。”

那三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顾艾一脸笑意地问他:“我的名字你们都知道了,可是我还不知道你们呢?”

面色温和的守卫道:“左边的这位是尚清嵘,右边的是甄柳,我叫冯江。”

顾艾看向尚清嵘道:“你跟王良的脾性差不多,都是一激就怒的。”

尚清嵘知道此言在暗指他方才口吻不善,咳了咳嗓子,视线看了别处。好在顾艾很快就继续说道:“二殿下初来此地,难免你们添里麻烦,日后我们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你们多多海涵。”

顾艾面向他们三人,深深地弯腰鞠躬。令那三人神色微微的都有些变了,他们从来都不知道,这傅绎竟然身边多了一个这样能说会道之人。顾艾此言说完,又回了灶房之中继续学着做菜。

不一会儿,王良沉着脸色进来了,他从里面将门关上,居高临下看向顾艾道:“你跟他们都说了什么?”

顾艾道:“让他们照顾我们。”

王良冷哼:“他们别来添乱就好了,谈什么照顾不照顾,我们跟他们之间的事情很复杂,你不懂就不要乱参合进来,当心主子知道了会责怪你。”

顾艾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王良朝顾艾走近道:“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顾艾仿似没有听见他在说话一般,径直绕过了他,打水洗菜。王良被她忽视,只觉心生不爽,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顾艾道:“今日要不是我及时阻拦你,你明天肯定会被二殿下一顿好打,现在反而对我说教。”

“你莫要危言耸听,我是主子的人,明明是他们肆意挑事,主子怎会反过来打我。”王良怒视着顾艾:“反倒是你该小心了,若是让主子知道你与他们有来往,他一定会将你赶出去。”

顾艾见他是真的不明白其中原委,便细细解释给他听:“我做饭时发觉他们故意激怒你,显然他们三人有意要让你不好过。二殿下就算站在你这边,可你脾气暴躁是众人皆知,而他们三人中冯江温和有礼、甄柳少言少语,就只有尚清嵘能与你争吵。他们人多势众,你势单力薄,又无人作证,到时候真若打了起来,就算二殿下有心向你,你也定是吃不少亏。”

王良眉头越来越紧,唾了一口道:“有本事就真刀实枪的打,干什么玩心计害人,真是憋屈的很。”

顾艾道:“既然知道他们在玩心计,以后就不要再与他们多有来往,免得让二殿下知道了左右为难。”

王良闷闷嗯了一声,似乎又想起什么,又问她:“方才你说无人作证,可你不是都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顾艾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不好意思道:“原先你们争吵时我并没有在意,所以倘若二殿下盘问起来,我没有办法替你说话的。”

王良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这么说来,你方才是撒谎了。”

顾艾更是不自在,可面对王良,她知道日后要与他长久相处,对他坦诚心扉才是明智之举,只好点了点头承认了。

王良哈哈一笑,拍了拍顾艾的肩膀:“好兄弟,现在瞧着顺眼了许多。”

顾艾诚恳道:“如今太子风头正盛,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日后你可不能再这般鲁莽了。”

王良颇有些不耐烦:“你怎么比姜虎还要啰嗦,我知道了。”

顾艾还欲要再说些什么,王良就往她的肩膀上捶了一拳,因是力道过大,顾艾被他那一拳捶得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没有站稳,幸而王良及时拉住了她的胳膊。她从未与男子间有过这般密切的举动,吓得连忙使劲儿推开了他。王良猝不及防被她推的撞在了门板上,他纳闷不已:“我都没使多大力气,你怎么就一直往后退呢……总之对不起了,我下次会注意,你就别生气了。”

顾艾明知他会错了意,可这个时候却觉这样就很好,故而笑了一笑:“好。”

之前王良一直觉得顾艾是个无能草包,故而从未拿正眼瞧她,可这会儿因为顾艾帮了他,他就觉得顾艾也并非一无是处,因为想法有了转变,他便对顾艾也友善了许多:“晚点时候你去给主子送饭吧,他酒醒过后最好说话。你在他面前多加讨好,到时候我再跟姜虎多替你美言几句,你想留在主子身边就会容易许多。”

顾艾惊喜道:“真的?”

王良拍着胸脯保证:“真的!”

有了王良的话顾艾心里踏实了许多,她没有想到脾气暴躁的王良,竟然会因这样一个举动就对她敞开了心肺,这真是一个好兆头。

待王良走后,顾艾在灶房里傻傻的笑着,只要能留在傅绎身边,她就能将顾韵从大牢里救出来,她总有一天能与顾家的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