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暮投蔡家村
斜阳西垂,余晖照的青衣江面金芒耀眼。
立夏过后,日头是一天比一天要长了,虽早已到酉时,但这天还未全黑。
几个行商赶了驴车,沿着江边道一路西行,看方向应该是从北边穿山过来的。
“再走快些,一会儿天色暗了赶路不便,王全,你的车快跟上!”
打头的一辆车上,车夫挥着马鞭,还一边回头对着后边催促。
最后面立刻就有人回嘴大喊:“废话,我这车货最重,这驴翻了一天的山路,再跑下去就该掉膘了,后面路还怎么走?”
“要我说都怪李老三,先前路过宝安县城不肯投宿,非要赶路,这下好了,把牲口累着了明儿还不是得耽搁!”
一听这话,有个疤脸汉子不乐意了:“嘿,这说的什么话,过县城那会儿才到午时,若要留下来不是平白耽误半日,老子送完这车货还要回县城娶媳妇儿呢,你倒是不急!”
打头那个最先开口的哈哈一笑:“你是回去才娶媳妇儿,王贵可是今晚就急着娶媳妇儿了,你让他住蔡家店村宿,连个母羊都没有,他不急才怪了!”
其他人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叫王贵的涨着脸反驳道:“笑个屁笑,你们没卵蛋?你们不想?”
几人笑骂着赶了驴车疾驰,扬起一阵烟尘,跑了足有半个时辰,天色刚刚转暗之际,终于见到了前方的一个村庄。
蔡家村。
这里离宝安县近三十里路,但位置却并不偏,正是两县交汇处,官道左近,交通要道,往来客商很是频繁。
由于这特殊的地理位置,很多行人一旦错过县城,往往就只能在此落脚,久而久之,村中自然也就发展出了一些住宿餐饮的业务。
冯家邸店就在村头,由父子俩一起经营。
这冯家有远亲在县衙里头当差,因着这层关系,才做起了此等买卖,村里也就无人与其竞争。
不过好在这关系离得远,父子二人为人也算实诚,却没有做出什么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事来,只是专心搞钱,与村里人倒也不坏,颇有些口碑。
这日天刚入夜,村口就有一阵伴随着呼喝的驴蹄声响,吱悠作响的车轮直到邸店门口才停了下来。
“冯老头!快去把牲口照料了,再给我们两间客房,晚上可得看仔细了,车上货少了我可不答应!”
一个粗犷的汉子走进店来,后面还跟了三个人影。
店内一个瘦老头赶忙迎上前来,可脸色却有些犯难:“哎哟!李爷,今儿可不巧了,老朽店中客满了……”
“什么?”
后面的疤脸李老三凑上前来:“你怎的偏生今日生意这么好?”
冯老头满脸歉意:“三爷,属实不巧的很,下午刚来了一伙南边的客人,将我这几间空房都住下了……”
四个行商大约是长走这条路的,与店主人颇为熟稔,那李老大打着商量开口:“通铺也没了吗?或者能否与那些南边的客人打个商量,叫他们挪出一两间空房来?”
老头为难的搓了搓手:“几位爷都是熟客了,今儿实在没辙,也请莫为难老朽了。”
王贵本就憋了一肚子邪火,这时有些不乐意了:“这大晚上的,那你让我们兄弟几个住哪儿?哎对了,王老头,你家里还能不能住人?”
“哎哟王爷,老朽身家都在这邸店了,家里不过一间破屋一张小床,哪里住得下几位来!”
冯老头嘴上讨着饶,但说的也并不是实话,家里其实是有空屋空床的,只不过他父子二人要在这守店,晚上只有儿媳妇一人在家,哪里好叫几个汉子住进去的。
可这会儿一看到面前四人脸色不善,他心中也有些犯难:
有道是“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常年在外行商的,就算自己手底下干净,也难免跟三教九流的有些来往,脾气往往不大好,要是闹将起来怕不好收场。
于是又试探着开口:“老朽在村尾倒还有间祖传的空屋,虽然破旧,却也能住人,只不过——”
“有啥好不过的,带我们去就是了,又不少你钱!”
王贵听了拉着冯老头袖子就要走。
“哎哎哎,王爷,你听老朽把话说完,”冯老头连忙又解释:
“村尾吴家媳妇儿白日里患病死了,他家儿子在外未归,家里只有二老,定的棺材也未送来,一时无法处置,所以借用我家那空屋,把尸体停放在院中了,不知几位……”
王贵一拍大腿:“嗨,这有什么打紧,她在院中死她的,我们在屋里睡我们的,又不相干,快带我们过去,行了一路,困乏的紧!”
他们行商的,穿山越岭,一两具尸体还真不放在眼里。
见拗不过,冯老头只得喊醒儿子守店,然后自己带着几位行商,穿过村子,领到了一间破院前。
“哟!”
李老大一看这院墙篱笆都破破烂烂的,里面杂草丛生,屋顶瓦片都碎了不少,只用茅草垫补上,面色就是一垮:“冯老头,你这房钱可不能按照店中价格收啊!”
冯老头赶紧赔笑道:“李爷哪儿的话,今儿是老朽招待不周,房钱就免了,几位将就一晚便是。”
王贵笑着拍了拍老头肩膀:“老冯够意思!”
走进院中,角落里搭了个棚子,下面简单铺了几块木板,木板上躺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
那应该就是吴家死去的媳妇了,近日天热,这死尸只换上了一件大红寿衣,却未覆盖什么被褥,生怕闷臭了。
“哎!有什么好看的!”
李老大伸手拍了一下自己弟弟脑袋,然后往屋中走去。
这个空院有两间屋子,正好两人一间,冯老头先是点着了带着的油灯,然后又要回邸店搬来被褥。
四人此刻正是困乏,这大热天要被褥也无用,正好见屋中床榻上垫了茅草,直言无需冯老头忙活了,等人一走,就直接吹灭油灯倒头睡去。
片刻功夫,两间屋中鼾声四起,与那田中蛙鸣此起彼伏,两相呼应。
咯吱,咯吱……
李三牛被一阵古怪的摩擦声吵醒。
望了一眼外面天,黑的似墨,只一轮圆月当空,却不见多少月光。
哦,快要十五了。
他心中想着,再过两个月,下下个月的十五,自己就要成亲了。
跟王家老二不同,他李老三长这么大,可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也不知自己那位东村的新娘子,身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想着想着,他身子里莫名有些燥热了起来。
咯……咯……咯……
那个声音又响了。
哪儿来的动静?
他心中疑惑,此时大概已经过了子夜,村里安静的很。
只有外头蛙鸣虫叫,以及自己大哥与隔壁的呼噜声。
咯咯咯……
声音开始急促起来,好像是什么硬物在摩擦,又像是什么东西折断了。
从床上直起身来,李三牛侧过耳朵倾听。
怎么感觉像是院中传来的动静?
他坐到床边,找到自己两只鞋子,正要出门去看个究竟。
可脑海里却莫名闪过了那躺在木板上的身影。
吴家媳妇……
动作猛地一僵,身上莫名就起了一层白毛汗来。
又等了好一会儿,刚刚的声音却没再响起,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什么嘛,自己吓自己,半夜山中破庙也住过,乱葬岗也走过,居然被一具死尸给吓到了。
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才感觉到小腹一阵臌胀。
得,正好出去放个水。
推门而出,望了望天色,原来是明月被一片云朵遮住了,难怪没什么光亮。
在院子角落卸下负担,李三牛打了个激灵,穿好裤子准备回屋继续睡觉,可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又往另一处院角瞥去。
咦?
他稍稍一愣,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可正在这时,天上云朵被吹散,明月探出头来,在院中洒下银白月光。
这下看清了。
那棚中木板上,没有尸体。
李三牛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一下揪住了脏腑,不仅喘不过气,连心跳都停止了,耳中只剩下夜风吹过杂草的动静。
以及另一间屋中的微弱喘息声。
转动僵硬的脖子,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脖颈骨骼摩擦传来的咯咯声,好一会儿后,才看到了王家兄弟俩那间屋子的屋门。
门被打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