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何需羡仙
苏远尘目力极好,看到江上那个钓鱼佬时忍不住失笑出声:
船头船尾连鱼篓都没开,又是个空军。
伸了一个懒腰,吞吐山间灵气,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修仙之人都要隐居深山了。
这百丈高处就有如此美景,别提更高的仙山了。
明月亦可,雨夜更好,若是长居此间,又何似在人间呢?
感慨一番,装完逼后他又赶紧退回亭子中央:
再多站一会儿就连内里衣服也该被打湿了,到时候光膀子下山,若是叫周边村民看见,那画面未免太美。
而且这一入夜,山顶温度也渐渐冷下来了。
他身上没有带火石,火折子也早被打湿熄灭了,再说这山顶上也没有堪用的木材,更没有引火之物,一时竟无法生火。
苏远尘在黑夜中亦能视物,倒无需火光照明,而且避凶神通百毒不侵,自然也不会感冒:
病毒也是毒。
可这冷却是实实在在的。
再加上衣服有些微湿,山风一吹,不禁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站在原地打了一会儿摆子,利用生物最原始的本能驱逐着寒意,然后他才突然想起:自己不是还从午间喜宴上灌了一葫芦酒吗!
他倒是没有占便宜,而是付钱找主人家买的。
因着那一副贺词,东家原执意不肯收钱,非要将酒送予道士。
可喜宴已经白吃了,喝他几杯酒尚不算什么,这一葫芦下去怕不是有一升来酒,他哪里好意思再白拿。
越是乱世酒越贵。
粮产减少,军耗却增加了,又哪里来这许多粮食酿酒呢?
如今官卖酒价格已到了一斗贯八百文,民售的再便宜也贱不到哪里去。
酒宴上别桌喝的都是收来的村中自酿酒,只有书生与秀才所喝,是主人家特意去城中买的一升,虽也不见多好,但到底是个心意。
席后所剩的那些好酒,倒在葫芦里也不过填了个底,最后还是混了大半的村酿酒才灌了个满。
拿出葫芦来,晃了晃,将其中混酒摇匀,然后苏远尘才拔了塞子,喝上一口。
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这村中浊酒实在是杂而劣,入口微涩,还带着些辛辣,不过用来驱寒祛湿倒也正好。
几口酒喝下,腹中暖意上涌,全身说不出的舒畅。
有这等美景佐酒,这山也算是没白爬。
“雨夜赏景,道长好雅兴啊。”
身后亭外,一个清朗声音传来。
苏远尘头也没回,依旧望着远方,却笑着开口:“阁下不也是好雅兴?”
他方才并没有听到任何攀爬响动,身后人似乎突然出现在山顶一般,不过自己并没有察觉到妖邪之气,因此此刻心中也丝毫不惧。
来人哈哈大笑,走进亭中,原来是一位青衫薄纱的书生。
这书生衣衫不见雨湿,身上也没有攀山狼狈,自有一股子洒脱风流。
“道长为何来这清水山?此亭中可是久无人来访了。”
书生抖了抖衣摆,自然的坐到了对面石凳上。
“山下村民说这亭中有仙人临凡,贫道心中好奇,便来瞧上一瞧。”
苏远尘面色不变,收回视线望了一眼书生,只见其顶上仅有清气升腾,不显其余杂色气机。
这等气数倒从未见过,绝非凡俗之辈所能有,但也不能就此肯定对方真是仙神,也许只是仙道高人也说不定。
“那道长可见着仙人了?”
书生也学着道士,将视线眺望远方,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
“也许见着了,也许没见着,管他呢,有此雨景,仙不仙人的倒也不重要了。”
苏远尘信口答着,倒了一口酒在嘴里,咂摸着其中苦涩滋味。
“哈哈哈哈哈哈,是极是极!仙人也不过站的高些,看的远些,却未必能看清地上众生的喜怒哀情……”
书生大笑着回过头,正好看到道士手中酒葫芦,抽了抽鼻子,稍稍皱眉道:“道长这是什么酒?”
苏远尘哂然一笑:“不过山村浊酒,酸涩难入口,却也是新婚喜酒,满是万家烟火味道。”
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酒杯来,书生好奇道:“不知可否让小生也品尝一二?”
“这有何不可?二人赏景,又怎能独我一人饮酒?”
笑着倒满两个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书生吸气笑道:“果然苦涩,果然喜庆,好酒!再来一杯!”
一杯之后再一杯。
二人酒不断,书生谈兴极佳,先是问午间喜宴闹景,然后又听道士一路除妖寻怪之事。
讲到那道观黑中介如何以次充好,险些坏了大事,事后道士气不过,上门理论,却寻不见人,只好牵走观中一头大青驴充作补偿时,书生不禁放声大笑。
笑声自山顶响起,传入林中,在风里隐去不可闻。
又说道刘家娘子长睡不醒时,突然一阵风穿过亭中,带来挥洒的雨水,泼了里头的两人满身。
“怎的如此顽皮!”
书生笑骂了一句,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子来,然后迎风往空中一抛。
那折子在半空化做清气消散,融入风雨当中。
“还不往别处吹去?”
随着书生一句话,风雨改道,避开亭子周围,往其他方向吹打去。
“如此说来,道长前往清河县,是要去除掉那狐族?”
听了齐秀才的故事,书生喝干杯中酒,开口问道。
苏远尘又给对方满上,笑道:“那齐秀才也非良人,所言未必为真,贫道不过去瞧上一瞧,尽些所能及之事罢了。”
“若那狐族只是清修,并不害人,道长又打算如何?”书生又问。
耸了耸肩,苏远尘回道:“它若不曾害人,那自然不归我管,天下妖精何其多,贫道哪管的过来这许多。”
“那若它们也不肯外传纸人幻术之法呢?”
书生捏着手中酒杯,笑嘻嘻的继续追问。
似乎觉得这问题有些荒诞,道士失笑道:“不传就不传,人家的东西,难道贫道还能硬抢不成?”
“是极是极!”
书生放下酒杯,点着头开口,然后又想起了什么来,开口道:“还未曾请教道长如何称呼?”
道士也略一点头:“贫道苏紫虚。”
长身而起,书生挥了挥袖袍:“许久未来这亭中,也许久未能与人这般闲聊,真是畅快。”
苏远尘眯着眼,也感慨道:“确实,贫道也未曾这般与人讲过这一路趣闻。”
他这句是心里话,穿越来此,毕竟异乡人,总有孤寂时,还真没与人饮酒交心过。
闻言,书生转过身来,看向道士方向:“若还有他日,小生还愿听道长凡尘趣闻!”
苏远尘先是一愣,然后才举着葫芦点头道:“别的不说,先生要喝酒总是不缺的!”
书生再次朗声大笑,又看向外面风雨,片刻后,才轻轻道:“这雨也该停了。”
说着又拿出一张折子来,随手抛落崖间。
不多时,风停雨收,天上阴云散去,显露出一轮明月来,当空而照,皎洁鲜明。
看着落在山崖间的银光,苏远尘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立在崖边的身影:“贫道也未曾请教先生如何称呼?”
书生并未回头,只是一甩袖袍,山中无名清风又起,吹的他衣衫猎猎作响。
“臣,乃清都山水郎。”
然后一步跨出,身躯御风而起,直入青冥,只最后借风遥遥传来一句笑语:
“喝了道长这许多酒,小生身无长物,只有这一点小小赠礼,还请勿要嫌弃。”
这逼装的多好啊……
直到书生没入月色当中,再也瞧不见了,苏远尘这才收回仰起的头颅,心中不住的感慨。
转身之后,他才看到亭中石桌上一张折子。
好奇的拿在手中,折子一面用云篆天书写着几行小字,虽与自己所用的字体不同,但天书道韵自成,理解自然不难: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翻过折子,另一面只有三个大字:
“支风券”
心头疑惑刚起,那张支风券便化作一道流光,钻入苏远尘手心当中。
清风拂面,吹过的每一缕微风,都好像沁入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