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遥望青峦起狼烟
党参是一个人,姓黎,他如今十五岁了,作为草药世家之后,翻山越岭,攀岩潜水寻各色草药,于他已是稀松平常。
随着阿翁迁居紫青观后,因擅长熬制草药之故,他家也被定为匠户,多得了一亩半田地,这田自然不能拿去种庄稼,而是成了药田。
可惜药田种出来的药材往往药性平常,真正有奇效的草药还得进深山密林间寻找,好在紫青山常年云蒸霞蔚,乃通灵感玄之地,山中好药甚是不少,这才短短十数日,黎党参已是第三次随阿翁入山采药了。
党参用小铲子小心翼翼挖出一株石斛,借着天光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翁,来看看这株石斛!”
他望向扶住老树站立的黎广德,兴奋大喊。
黎广德却恍若未闻,依旧扶着树干,背身而立,似乎在眺望远处。
“阿翁。”
党参捧着那株石斛,走到树下,正欲去扯黎广德的衣袖,目光不自觉扫到前方,便呆在了当场。
石斛从手上落下,滚落到草垛中。
约莫里许外的一座山峰之上,冒起了滚滚浓烟,烟柱色呈黄黑,直冲天际,在青天白日下瞧得分外清晰。
“娃,当初在分田时,那管事道爷是不是说过一句?””
黎广德没有回头,声音却飘进了党参的耳中,此时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是不是说……”
黎广德转过身,看向背后的孙儿,脸色泛青,“如果那山头上冒出浓烟,就是有贼兵进犯了?”
党参点点头,正欲开口,却被阿翁一把拉过捂住了嘴。
“有人来了,不少人!”
黎广德压低了嗓子,四下环顾后,在党参耳边低语,“快,快上树躲起来!”
说罢,他将党参扛在肩头,托他爬上了面前这棵老树,旋即自己也爬了上去,爷孙倆隐在茂密的树冠中,朝脚步声传来处张望。
不多时,约莫三十来名身穿披甲、头缠白布的士卒一路检搜而来,好在他们只是在四处看了看,便草草而过,并未注意到躲在树冠中的黎家爷孙。
爷孙倆大气都不敢出,这些士兵的装扮明显不是紫青观中的清河官兵,他们手上的长矛也要更长一些,那矛尖皆泛着森森寒芒,捅死两人简直轻而易举。
见士卒渐渐走远,党参松了口气,将目光扫向树冠外的山坡之下,顿时睁圆了眼睛!
只见一队又一队士兵从山间薄雾中列阵而出,他们虽服饰并不统一,但个个头缠白布,手举丈许长矛,和适才搜山的士卒一般无二。
队列之中,一面面素白旗帜迎风招展,每一面旗帜上都写了“讨逆”两个红字。
人数连绵不绝,走过了约莫千把人,薄雾中传来阵阵马蹄声,数十名披甲骑兵出现在山坡下,在他们之中,挑着一面更为巨大的白底红字的大旗,上书:
“奉天讨逆,匡正天下”八个大字。
马队之后,又是约莫数百人的队列,最后是近百辆马车,其上堆着粮秣、长梯等各色辎重。
“阿翁,他们是朝紫青观方向去的!”
党参压低了声音对黎广德说,眼中尽是焦虑,“咱们怕是回不去了!”
“唉,回不去兴许不是坏事。”黎广德望着山坡下绵绵不绝的军队,叹了口气,“唉,这么多人,紫青观怕是难保了,可惜咱家刚刚分到的田地了!”
党参又道:
“我昨儿听新来观里的人说,前几日,清河县城已被贼人占了,是不是啊?”
黎广德点点头,却不说话。
“那……那我们是不是也回不了清河了?”党参的话中已带了哭腔。
“唉,这世道……乱了啊!”黎广德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晦暗。
待山坡下再无军队经过后,爷孙二人才小心翼翼地下了树,沿着林深茂密处往紫青观方向摸了回去,行至一处山峰时,二人躲在山崖草木间朝山下望去。
下方正是紫青观山门前的谷地,现下山门紧闭,新修的吊桥已被拉起,谷中没了往日的喧嚣,看不到一个人。
谷口北侧壁立千仞,南侧则是一处缓坡,山坡之上旌旗招展,那面写了“奉天讨逆、匡正天下”的大旗正立在坡顶,无数兵士正围绕大旗搭建营帐。
山坡下、谷地中,排布着近两千名士卒,数个军阵正徐徐展开:
居中是四个呈田字排布的军阵,每阵分五排,每排约二十人,阵中士卒精壮、高大,显然是精锐,个个披甲执盾,手中兵刃非刀亦非矛,而是开山斧。
在他们身后,是约莫二百余名弓箭手,前后站成了两排,摆出了长长两条细线。
在弓箭手左右侧,各有一个三百人左右的方阵,这些士卒瞧着寻常些,身上大多无甲,便是带甲也只是半幅皮甲,个个手执丈许长枪或长朔,大抵是适才搜山士卒的装扮。
列在最后方谷口处的,是约莫五、六百人的四个松散阵列,这些士卒既无甲胄亦无长兵,各自只提了柄形制各异的长短刀,他们是此战预军,现下并不会参与攻山。
此时,谷口南坡上响起马蹄轰鸣,数十名骑兵簇拥着一名白袍战将列阵于山腰。
此人白面长髯、风度翩翩,黎广德爷孙自是不识,若是清河县本乡本土之人见了,便会惊呼一声:西门大官人。
西门爽此刻踌躇满志,心中既激昂又是快意,提兵百万纵横沙场,执敌之君长问罪于前,哪个男儿不神往呢,他现下虽没有百万大军,但若蒙苍天庇护,数载之后,谁敢说他没有这个机遇呢?
“卿做初一我十五,千秋宝观好焦土!”
他口中默念当初逃离西门别府时留下的血诗,心中杀意升腾,但当目光扫过数百丈外的紫青观大门,好心情顿时打了折扣。
挥鞭遥指山门,西门爽叹道:
“没想到这才短短两月不到,此地竟然加固至此,高墙深壑嵌于两侧山峦绝壁之间,比之清河县城确要坚固不少,难怪周见深会同意来此地避祸!”
“要说还是许平之徒有虚名!”洞玄术士端木啸面露不屑,讥笑道:
“都说长风先生神威赫赫,兵锋一到周见深便会束手就擒,没成想他这一去不复返,周见深没捉来不说,竟然落个全军尽墨的境地!要不是在鹰嘴峡抓了些散落百姓问话,又发觉了那一地的人马尸首,我还以为他弃主背约了!”
身旁的黑衣秀士徐广闻言皱了皱眉,说道:
“许长风和你我既算是同道,也算袍泽,他此番也是因战而折,并非背主败逃,师兄还是莫要如此说吧。”
“哼!”端木啸冷哼拂袖,瞪了师弟一眼,“就你好人,他败得如此窝囊,我还说不得了?”
“多亏二位先生巧施仙术,我军才能兵不血刃拿下清河县城,如今大战在即,还要仰仗二位先生同心协力。”
西门爽居中打了个圆场,面色一肃,又道:
“此地地势险要,又被加固了城防,要拿下定会颇费功夫,加之那紫青观妖道术法玄妙、为人歹毒,两位的师弟袁丹便是没于其手。前些日子,许长风莫名全军覆没和当初袁青所部极为相似,我怀疑他们所以败亡,也是这妖女从中作梗,二位切勿轻敌啊。”
徐广拱手点头,端木啸则拍了拍腰间长剑,笑道:
“听说这位紫青仙师甚是美貌,我今日倒要见识一二,看看她有何手段,哈哈!”
就在几人闲谈间,山下阵列已排布齐整,随着三声急促的鼓响,上百人拖着十二架长梯下了山坡,跑入前锋四个先登队列中,按每队三梯将长梯交付先登士卒,又纷纷退回阵后。
西门爽见一切妥当,举头望向日头,已是午后,他深深吸了口气,闭目道:
“惟愿三军效命,二位仙师襄助,此番一战克定紫青观!”
“西门将军无需多虑,你麾下并非草莽,皆刘帅百练之兵,岂是那些捕快乡勇仰或山门道人可比!”端木啸抹了抹胡须,笑道:
“加上又有我师兄弟二人术法襄助,定能一战定乾坤,今夜便能在紫青观中犒赏三军!”
西门爽听他唤自己“将军”,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缓缓举起了右手,朝前一挥!
“咚!咚!咚!”
山坡之上鼓声雷动,一面面信旗次第舞动。
“杀!”
“杀!杀!”
“杀啊!杀!”
随着鼓声响起,山谷中数千人齐声高呼,杀声阵阵,惊地山峦间飞鸟群起,也将趴在山崖上观看的黎广德爷孙吓了一哆嗦。
“阿翁!他们……他们动了!”
少年党参何尝见识过这般光景,只见他双目泛赤,指着山下敌军,神情既紧张又兴奋。
“轰……轰……轰……”
沉闷的脚步声响彻山谷,黑压压的军阵好似一片乌云,缓缓压向紫青观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