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黑风高刨坟夜
含灵轻轻晃了晃葫芦,酒还余下半葫。
一仰脖,猛灌了一口,酒水从嘴角溢出,打湿了身上的血衣。
这件道袍已是残破不堪,血迹斑斑。
抹去嘴角残酒,她慢慢调转葫芦嘴,月光下,酒水化为一道银线静静洒落。
在她身前是一座高大的土丘,其上长满荆棘,一株枯松长于丘顶在月下摇曳。
这是一座早已无人拜祭的老坟。
高丘之下,埋着前宋末代帝后、公主、嫔妃及各级宫人凡三百一十二人,清河公主李含灵--自己的原身也葬于其中。
三十五年前,逆臣篡宋,建立晋朝,李氏皇族尽数族灭,其间,唯十四岁的清河公主李含灵不受伪诏,她夺剑刺杀监刑官未成,自尽于雍和殿。
目光流转,含灵望向土丘一角,那里隆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堆,其上芳草萋萋,周遭依稀有祭拜痕迹。
这也是一座坟,相较一旁的大坟要新些,其下安葬着含灵的第二世:晋威远候之女虞灵。
清河公主李含灵死后十年,逆晋威远候之女虞灵本已大病不治,却被含灵借尸还魂,之后的十五年间,这位侯门贵女变得离经叛道,她反出门庭勾连草莽,四处兴风作浪,直至身中奇毒而亡,至死也不知是谁下的毒……
如今,含灵已是三世为人,现下这具身体原主名唤林灵儿,是名女冠,年方十五,三天前尸身坠于不远处的山崖,恰逢清河公主的亡魂再次苏醒,于是,她第二次借尸还魂。
经林灵儿尸身记忆得知:如今仍是逆晋天下,距前世毒发身亡十年,距原身清河公主血溅宫闱已整整三十五年了……
“三十五年成旧梦,长缨十万待争锋,出师未捷身虽死,孤魂不散续东风!”
回溯过往的两世,含灵眼中尽是不甘,弯腰抓起一抔土,泥沙从紧攥的指缝间落下,在夜风中化为缕缕烟尘。
又灌了口酒,含灵摇摇晃晃走到虞灵的坟前,俯下身子疯狂刨起土来,片刻后,双手便已鲜血淋漓,她却浑然不顾。
冷月凄风中,一名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女子在密林中刨着荒坟,此等光景若是让外人瞧见,怕是无不胆寒。
不多时,一具蜷缩的白骨露了出来。
“呵呵呵……哈哈哈……”
看着自己前一世的尸骨,含灵竟狂笑不止。
“这毒好生霸道!什么惊才绝艳、什么千年术法第一人,死后也缩成一条狗!哈哈哈……”
她笑得肆无忌惮,,神情越发癫狂,双肩不住耸动,泪珠却“噼啪”滚落,又灌了口酒,泪水、酒水混着手上的血水滴落在白骨之上。
半晌,她终于恢复平静,从坟中抱起白森森的头颅仔细端详,而后,竟将脸贴了上去。
一人一骨额头碰触的瞬间,一弯金色新月浮现在含灵眉心,四下骤然狂风大作,道道青光从白骨眉心处迸射而出,射入了那弯金色新月中!
原身清河公主九岁时,曾在幻梦中遇到了一位神秘人,那人在她魂魄内种下一件神物,时隔多年且两次转生后,含灵早已忘了那人容貌和神物名称,也记不清那人叮嘱之事,但此物的两个功用却被铭记在心:
其一,此物能保含灵死后魂魄不散,沉眠十年后必在尸身附近借尸还魂,这效用只可生效三次,如今只剩下一次了。
其二,借尸还魂后,上一世的记忆虽大抵完整,但习练的术法却会遗忘,不过,因神器之效,肉身颅骨内会形成一块晶石,生前修习的术法、功法会被记录其中,转生后,只要寻到前世头颅中这块晶石,便可将其中所录转移到新的肉身之中,无需再次习练。
至于修为……死后则消散于天地间,那是无法保存的。
风渐渐停止,含灵将头骨抚摸了好一番后,才依依不舍放回坟中,而后便斜靠在坟头,阖上双眸。
神念内视,丹田空空荡荡,这具身体的原主林灵儿虽是女冠,却连练气的门槛都未曾触及。
虚无之中,漂浮着一幅经卷,其上记录了含灵前一世修习过的所有术法:
天下术法从高到低分上中下三阶,每阶又分上中下三品,合计九品。
千年前,灵脉枯竭、术法典籍大多丢失,如今的修士往往只习得下三品术法,而含灵前一世惊才绝艳,除修习了下三品术法三十二道外,又习得中阶术法十七道,另外,还机缘巧合得了唯一一道上阶术法。
神念所动,经卷缓缓展开,一个个术法的名字撰于其上,但字色皆暗,这意味着当下的含灵无力施展这些术法,还需日后以修为凝练出灵元去逐一点亮。
哎,果然不出所料。
含灵意兴阑珊正待脱离内视,突然心中一颤!
此时,经卷已展开到上部,大片的空白之上,赫然闪耀着五个流光溢彩的大字:
天魔引魂咒。
这是一道上阶术法,也是当世所知的唯一上阶术法,前世,她历尽千辛万苦方才获得,此后,她便成了天下闻风丧胆的存在,没想到这个术法竟然可用!
为何唯独这道神鬼莫测的术法可用?对此,她百思不得其解,但禁不住心下狂喜。
天魔引魂咒:上阶下品,我本狂人自逆天,化魂成气充丹田!此法施为不耗元气,然须心有怨恨之意、神含狂悖之气,便可截断阴阳,纳新魂入紫府,炼化为气以升修为。然,此术有干天和,轻则反噬,重受天谴!
含灵收回神念,睁眼一笑,她已踟蹰三十五春秋,而今一切重来,又何惧天谴?
待将尸骨重新收敛覆上黄土,已是月正中天,夜过子丑。
凉风化去醉意,含灵将葫芦挂于腰间,缓缓起身,此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今日正是中元,莫非那人不负她临终所托,如约而来?
含灵心头一喜,朝声响处望去。
只见林间火光摇曳,三名汉子举着火把,摸索着走了过来,为首那人脸上有道刀疤,提着口血淋淋的腰刀,身后二人肩头各扛了具尸首,手上还提溜着一大包物什。
含灵皱了皱眉头,又往来人身后望去,幽暗处却再无人迹。
她心头默默叹了口气,十年生死茫茫,人心难免变故,她早已习惯了失望。
是也非也,但愿世事不如她之所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