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无疾而终的夏天
当杰斐逊再度回到盐湖城的时候,属于不知名势力的守卫已经开始严密地巡逻着这座狭小的城市。
“先生,劳驾问一下,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他向那些在郊野徘徊的商人问道。
“菲力尔家的女儿要嫁给斯坦杰逊或者德雷伯家里的儿子了。”商人牵着运送货物的马匹,摇着头说道,“斯坦杰逊和德雷伯家可都是金色十字教会的长老,这下菲力尔家的女儿可是一飞冲天了。”
“胡说!”杰斐逊闻言,只感觉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他大吼道,“露西是不可能嫁给他们的!”
商人大吃一惊,他转头看去,面色赤红的精壮男人袒露的胳膊鼓胀而起,蜿蜒跳动的青筋爬满了他的脖颈和手臂,他的眼中带着血红色的怒火,仿佛只要再听见商人说出一个充满亵渎的字眼他就会暴起杀人。
“您,您可以去菲力尔家问问,我,我也是道听途说……”商人双腿不住地打抖,连忙解释道。
杰斐逊目眦欲裂,原地吹了个极其响亮而短促的口哨,翻身跃上奔腾而来的骏马,像突如其来的惊雷一般地大吼了一声“驾”,朝着菲力尔的庄园疾驰而去。
在美利坚这片人性如同荒漠的土地上,流传着这样一种古怪的传闻:在印第安人从未到达的地方,有移民在途中被人谋杀,旅行者的帐篷也惨遭抢劫。同时,金色十字教会长老的深屋内却出现陌生面孔的女人,她们脸色憔悴,低头哭泣着,脸上流露着难以消除的恐惧。有山中夜宿荒野的流民亲眼见过,在黄昏落日之时,一队队全副武装的覆面教徒,在死寂的林地中纵马飞驰而过,不知何处响起的哭叫如同日夜徘徊的狼嚎,在美利坚大地上留下自发的传言和缄默,与对深沉的黑夜不祥的恐惧。
任谁知道这样的组织只是由无数看似正常的教徒聚集而成,也不会减轻一丝思想里已经深深烙印的恐怖。在寂寥的深夜里,人们甚至不敢在耳语的枕边说起对教会以及毫无人性的教徒的不满言论,更遑论充满着麻木痛苦的心里话。谁也不知道他所倾诉的那位朋友,会不会就是在夜晚明火执仗展开处决的其中一个。
杰斐逊脑海中充斥着这般杂乱的心绪,一直在郊野中等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找到守卫的空档,从庄园侧边的沟渠里爬入,他的衣服被污泥沾染,被头顶的篱笆刺破,但他毫不在意,像蛇一样地悄无声息爬行着,直到他看见窗前忧心忡忡的约翰,才从泥地里面冒了头。
“天呐,杰斐逊,我忠诚的小伙子!”约翰·菲力尔瞠目结舌地低声说道,看着精疲力尽的小伙子翻入了房屋,“你怎么这样爬进来!没遇上巡查的守卫吧?”
“他们虽然厉害,但想要捉住一个像我这样的猎人,还是差了一点。”杰斐逊用粗糙的双手握住约翰的手,“老先生,我不相信在这样可怖的困难中,露西能获得真正的幸福,让我带你们走吧。离开盐湖城,离开犹他州,立马远走高飞!”
“我们苦苦坚持了三十天,就只为您的这一句话!”约翰满怀感激地说道,他立马摸着黑上楼叫醒了女儿,短短五分钟,他们就收拾好了必要的行李,杰斐逊来不及和久违的恋人亲密地对视,就提起他的小包悄悄走出了门。
“我已经探清楚了,前门后门都有人在把守。”杰斐逊低沉又坚决地说道,正如一个人明知眼前危险重重,但已破釜沉舟,无论如何要闯过去,“但是咱们必须立即就走,从庄园侧面的篱笆下逃出去,再穿过田野,天亮之前,我们必须走完这五里路,我们的马匹就在那里等着。”
“要是有人挡路,那又该怎么办呢?”约翰问道。
杰斐逊拍了一下腰间的左轮手枪,坚定地说:“就算是寡不敌众,我也至少要干掉两三个。”
三人缓缓地、慢慢地,凝声静气,猫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篱笆暗处,又沿着篱笆走到侧面的沟渠旁。
杰斐逊伏在篱笆上四周望了望,在确定了周围没人之后率先爬入了沟渠,正要让父女二人出来,一把火把突然举在了田垄旁边。
杰斐逊立即趴在地上,任由蚂蚁和田鼠爬过自己的脖颈,直到那边巡夜的人举着火把离去,他才向里面勾了勾手。
露西沾着泥土的明媚脸庞出现在沟渠对面,杰斐逊拉住她纤瘦的手腕,正要用力拖出来时,露西的神色突然变得惊恐万分。
“你说得没错,德雷伯,她果然叛出了教会。”
“执行审判吧,斯坦杰逊。”
轻浮的腔调在杰斐逊头顶响起,他大惊失色,立马抽出左轮向后射了两枪,咒骂的声音在他身后大声地吼叫着,他刚想回头看去,便浑身一痛,失去了意识。
等再度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属于开拓者同伴的熟悉的帐篷,杰斐逊才稍微动了一下,就牵扯到了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同伴赶忙过来递给他一壶水,低声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从运尸的推车上把你截下来,要不是你的装束太过熟悉让我注意到了,盖着白布的推车就要把你送去埋了!”
杰斐逊挣扎着起身,抓住同伴的衣服问道:
“露西呢?约翰呢?”
同伴悲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都死了。”
杰斐逊一瞬间只感觉不知从何升起一股力量,支撑着他断裂的双腿站了起来,他披上破损的长外套,将宽边帽扣在头上,踉踉跄跄地走出了营地。
直到看到半埋在土里的姑娘那凋谢的脸庞和失去色泽的双眼后,杰斐逊才像是忽然散了架一般地摔倒在地,他挣扎着刨开土堆,亲吻了她冰凉的嘴唇,拿起像是被执行了什么仪式一般的落在两具尸体上的金十字架,为逝去的挚爱和同道的忘年交竖起石碑,留下简单的墓志铭后,便离开了盐湖城。
此后的经历就像是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他不知何时觉醒了神奇的能力,当他了解到他的第一个自发的“程序”本就是以娶到那位明媚的姑娘做结尾时,他忍不住流下了此生第一滴也是最后一滴眼泪。随后的几年,杰斐逊只身潜入阿卡姆一带的金色十字教会总部,四处查探斯坦杰逊和德雷伯这两个名字。在1877年,他做足了准备,本以为拥有神奇能力的自己可以成功刺杀这两个作恶多端的刽子手,可是他失算了,金色十字的长老之子拥有阴暗而亵渎的诡秘力量,更是拥有了菲力尔家丰厚的遗产,他们利用世俗和神秘的力量把自己的安全保护得密不透风。于是杰斐逊在身负重伤后锒铛入狱。
无数被冠以异教徒之名等待处刑的无辜平民在狱中传起金色十字的流言,传闻教徒会将清纯的少女折磨致死,再将那份痛苦的怨恨献祭给不可知的邪神,一想到露西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竟还经历过这般非人的折磨,杰斐逊内心便恶毒地发誓一定要将这折磨加倍奉还!
在一年之后的一个雷雨交加的夏夜,他逃离了监狱,逃狱后他再度回到阿卡姆,不吃不喝地潜伏在举办盛典的堂所长达三天的时间,在记住了教徒献祭时吟诵的三句咒语后,暴起杀害了主持教典的信徒,并且疯狂地将泄露的邪神力量关进了自己的胸膛,取代了那颗已经患上动脉血管瘤的心脏。随后他一路追踪着斯坦杰逊和德雷伯,像个催命的恶鬼一般袭杀着所有保护他们的人,直到在伦敦才找到了机会逮住了屁滚尿流的两个衣冠禽兽。在燃烧四圣物护住灵性的情况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用他们自己信仰的神将他们杀害。
复仇的喜悦冲昏了杰斐逊的头脑,他当即决定返回美利坚,在那片罪恶的土地上释放体内的恶魔,他坐着轮渡回到犹他州。在一如往初的深夏,狂暴地倾泻着的大雨中,走到了教徒们的聚集地,在疯狂朝他射来的子弹中狂笑着撕扯开自己的胸膛……
“梦该醒了,霍普先生。”
噼里啪啦的雨声和雷声在回荡着的男性呼声中渐渐远去,杰斐逊双手虚抓了几下,胸口空落落地睁开酸涩的眼睛,看向褪色的贝克街上空温暖的太阳。
原来现在是春天吗,难怪这里的风那么温柔……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毫无滞涩的大脑,不知何时已经模糊的姑娘的面貌在他记忆中盘旋,却想不起来当时的样子。
她叫什么来着?
他努力挽留着那一丝夏天的燥热,迟钝的身心却只能任由手掌中的最后一点记忆丢失了去。他撑起身子,看了看躺了一地的人和台阶上方靠在栏杆上的福尔摩斯。
“梦该醒了。”福尔摩斯看着眼眶中翻涌着热泪却始终未曾任其流下的杰斐逊,笑着说道,“霍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