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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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麻烦

暮色如融化的金箔般涂抹在石砌街道上,艾洛迪提着亚麻布包裹穿过市集,铁匠铺溅出的火星在阴影中明灭,像极了她此刻忐忑的心跳。包裹里传来细微的蠕动,她不着痕迹地调整系带——那里蜷缩着刚结束草药治疗的小黑猫琥珀,绷带缠绕的尾巴尖正扫过她冰凉的指尖。

钟楼传来七声钝响,圣兰帝学院塔尖刺破绯色云层。艾洛迪裹紧羊毛斗篷,经过守卫时刻意放缓脚步。铁甲摩擦声近在咫尺,她嗅到守卫皮手套上的蜂蜡味,包裹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颤动。冷汗滑过后颈的瞬间,石墙外突然响起醉汉的喧哗,守卫咒骂着转身离去。

“嘘,”艾洛迪将斗篷领口的银百合校徽转向阴影,“晨星升起前,我们得穿过三条挂满鸢尾纹章的长廊。”小猫的肉垫无声陷进布袋底层,枯叶与迷迭香的气息立刻裹住了它。远处钟楼传来第七声嗡鸣,她按住腰间皮革剑鞘,靴跟叩响通往地下藏书室的螺旋石阶。

潮湿的穿堂风掀起她银灰色鬈发,廊柱间晃动的火把将骑士雕像的影子拉得老长。拐角突然传来银马刺相击的脆响,艾洛迪闪身贴住冰凉的墙砖。两位披着深红绶带的贵族学员擦肩而过,镶貂皮的书袋随着他们关于猎狐犬血统的争论左右摇晃。

“听说剑术团的团长要卸任了?”压低的声音在拱顶下泛起回声,“听说最近参与了投票……”

布袋忽然传来细微颤动。艾洛迪的指甲掐进掌心,直到说话声湮灭在远处的铁门后。她松开浸汗的掌心,一片玄色猫毛正粘在剑柄缠绳上。“坏孩子,”她对着布袋缝隙轻语,却摸到团暖烘烘的小脑袋正蹭她指尖,“等晨光浸透玫瑰窗的时候,带你去双尾兽栏找杜·拉克伯爵。”

艾洛迪穿过石砌的走廊,烛台上的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当她停在挂着青铜门环的橡木教室门前时,一个熟悉的背影令她顿住脚步——露西尔正倚在彩绘玻璃窗前,月光与烛火交织在她金色的鬈发上,仿佛为那抹铂金色镀上了秘银的光晕。

“露西尔学姐?”她压低声音,注意到对方腰间悬着的家族纹章短剑微微晃动。这在宵禁后佩带武器的行为,向来是三年级生才被默许的特权。

露西尔转过身时,镶嵌珍珠的蕾丝领口泛着冷光。她食指抵住嘴唇,翡翠绿的眼眸扫过廊柱阴影里的石像鬼雕塑。“愿圣灵庇佑,”她的声音轻得像蛛网拂过盔甲,“可否借一步说话?”

艾洛迪抚平亚麻衬衣的褶皱,瞥见自己墨绿色绶带与对方猩红绶带的色差——正如圣兰帝的古老训诫,每个年级的纹章绶带都对应着不同的美德:新生是谦卑的鸽灰,二年级是节制的墨绿,三年级则是勇毅的猩红。跨年级私会若被发现,轻则扣除神学课的圣餐权,重则会被罚抄写《七美德箴言》直至月圆。

她们踩着月光斑驳的螺旋石阶下行时,艾洛迪闻到露西尔斗篷上残留的龙涎香。这让她想起三个月前的仲夏夜,当她在剑术训练场加练时,偶然撞见这位学姐用家族纹章戒指的蓝宝石,在羊皮纸上调换了两封密封着火漆的选票。

“圣约翰在上,”露西尔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时斗篷扬起的气流拂灭了最近的火把,“关于春季比武大会的骑枪对决......”

艾洛迪的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月光透过玫瑰窗在石地上投下血红色的光斑,令她想起那夜被调换的选票上火漆的色泽——本该属于玛蒂尔达·德·洛林的金雀花火漆,最终融进了她自己的野蔷薇纹章。

“您是指剑术社候选人的事?”她故意曲解话题,目光落在祈祷台前的铁艺烛台上。三支蜂蜡蜡烛淌下的泪痕,宛如受难圣徒雕像脸上的银漆剥落。

露西尔解下天鹅绒斗篷,露出内衬上绣着的布雷瓦尔家族徽记:银盾上的黑豹与十字权杖。“我需要你在下次夜祷时,向教务长提议修改骑士团遴选规则。”她将一卷缠着金线的羊皮纸塞进艾洛迪手中,“作为交换,剑术社的账本永远不会有人查看——特别是那笔用于购买新马具的三十枚金弗罗林。”

艾洛迪感觉后颈渗出冷汗。她当然记得那些金币的去向——其中十枚变成了母亲药罐里的乳香没药,剩下的则填补了去年冬季拖欠的壁炉税。彩绘玻璃外忽然传来夜枭的啼叫,令她想起那晚在训练场,露西尔是如何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将玛蒂尔达的选票投入了忏悔室的投递口。

“露西尔学姐,”艾洛迪用指甲掐住虎口,让疼痛唤醒理智,“请直言相告。”

石砌走廊的穿堂风卷着露西尔的叹息:“上周按你说的在评选时调整了骑士纹章数量,虽然成功让你当选,但新的荆棘已然生长。”她抚摸着窗棂上的石雕百合,月光把她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两半,“你可记得社团还有位副社长?”

艾洛迪的指甲陷入掌心。那个名字像蛰伏在旧羊皮卷里的咒语,随着记忆的翻动骤然苏醒:“曾听到过,路易·德·拉斯佩?”

“正是。”露西尔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剑术社真正的缔造者,现任领主法庭书记官的侄子。昨夜他的渡鸦送来这个——”她抖开一张血迹斑驳的羊皮纸,边缘还沾着黑色羽毛,“上面写着《圣本笃戒律》第四十九条。”

艾洛迪感觉喉咙发紧。那些用铁胆墨水书写的拉丁文在眼前浮动:凡弄虚作假者,当如蛀朽之梁,必遭连根拔除。月光突然变得刺目,她想起上个月在酿酒坊帮工时,老约翰是如何用铁钩将发霉的橡木桶拖出来砸碎的。

“他要解散剑术社?”艾洛迪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忏悔帘。

“拉斯佩给了两个选择。”露西尔松开手,露出腕间被捏红的印记,“要么在下次月圆前证明你有资格佩戴社长绶带,要么让整个社团成为他献给枢机主教的忏悔祭品。”

地窖深处传来酒桶滚动的闷响,艾洛迪突然嗅到母亲药罐沸腾的气息。三十枚金弗罗林在记忆里叮当作响,她想起露西尔曾笑着说“马具的银扣要镶红宝石才配得上布雷瓦尔的战马”。此刻月光正流过对方胸前的黑豹徽记,兽瞳里的十字权杖仿佛审判之剑。

“他在学院还是城堡?”艾洛迪抚平袖口褶皱,那里藏着母亲缝制的薰衣草香囊。

“拉斯佩从不接受预约。”露西尔将一柄嵌着紫水晶的拆信刀塞进她腰带,“但……双尾兽栏说不定会有他的踪迹。”

当守夜人的梆子声第三次响起时,艾洛迪摸到了袖袋里的羊皮纸卷。金线在黑暗中蜿蜒如蛇,缠住她尚未说出口的诘问——那些东西“调整”过的纹章数目,究竟有多少是露西尔早已备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