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辅导班
秦胜男和姐姐姐夫在客厅聊天聊到接近九点,眼看逐渐入夜,一家人告辞回家,秦胜男在驾驶位置倒车,陆明和秦安宁夫妇在旁边随意聊天,陆攸同趁大人们的注意力不再放在孩子身上,往后走几步,伸出胳膊把她半搂着靠近自己,小声问:“还心情不好?”
陆易安委屈的声音里控制不住的颤抖,带上些许哭腔:“说我没眼力见,我都知道起身帮忙了,又说我装模作样,到底怎么样才会满意。”
“中考成绩的火还没消呢,过一阵就好了,别难受了。”陆攸同用胳膊蹭蹭她,尽量不难看的对她扯出一个安慰的笑,看她勉强收敛满面忧愁情绪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安慰她说,“开心点嘛,去辅导班就能看到林睿和林庭安啦,她们不是你最喜欢的朋友吗?”
提到两位朋友,陆易安的消极果然被成功转移,两日来难得看到她露出一丝高兴的笑意,陆攸同却有一瞬间,很快消散的失落,相比陆易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像林睿、林庭安这样能起到极大治愈作用的朋友,她学得会知识,学得会听话,也学得会察言观色,听话乖巧,就是学不会和陆易安一样,结交温暖又美好的朋友。
虽然陆易安总在成绩上被妈妈指摘,但是能拥有只要想起名字就不由自主笑起来的朋友,也是很幸福快乐的一件事吧。
她挎着陆易安,如是想。
秦胜男性格强势,从一个跟着大姐从农村出来什么都不懂,学历不高的年轻人,一路如同过关打怪一般,考取专业证书,评高级职称,升职加薪,经营人际关系网络,作为一件秦胜男爱不释手的完美教育艺术品,陆攸同接触秦胜男的朋友们比较多,随着长大,愈加惊诧于秦胜男强大的社交能力,即使去菜场买菜肉蛋奶,都可以用短短一次交易的时间和对方熟络起来,获得了从此以后能够最优惠的价格买到最新鲜肥美的食材,不夸张的说,秦胜男可以通过她的社交网,联络上海州市的任何一个人,做任何一件人情社会世界里必会经历的事。
作为毫无黑历史,一直以行为践行努力就有收获信条的女强人,自然占据家中的主导位置,有违背她信条的行为,一律会被她当做家庭成员的黑历史,中考过后,一对一辅导整个初三一年却只过普高线的陆易安成为家中第二个被秦胜男握住把柄的人,第一个是她们当年一分之差没考上海州大学编制岗位的爸爸陆明,陆攸同躲在房间里看书,躲避家中压抑氛围时想,除了妈妈之外,现在自己可是唯一没有把柄和黑历史的人了。
怎么透着股奇怪的黑色幽默的味道,她忍不住干干的笑了一声,嘴角上扬时,心中的酸涩似乎随着面部肌肉的牵动被挤出来。
她对中考以后的陆易安,多出一种隐约且若有若无的愁绪、担忧,不严重,好像得知可能有雨却没收衣服的那种担忧,却又有一点隐藏更深的忧愁,像是夹杂在盆栽里,个头细小,藏在叶芯,未被发现会啃食叶子的害虫。
海州一中是海州市市属大学的附属中学,校园与海州大学校园仅仅隔着一道栏杆,绿地和公园区域是与海州大学共享,从大学路主路进去,海州大学与海州一中的校门相对,一路之隔,海州一中的学生,即使是学习成绩排名不佳的学生,至少也能升入海州大学,更不用说,名额多于其他中学的中外交流、大学提前批项、科学院大师班等丰富的项目,升学途径完美覆盖统招生,艺术生,留学生。
因此,每年中考结束,一大批家长们总是想尽办法将孩子塞进海州一中,毕竟海州市广泛流传着一句话:跨进一中,相当于半只脚已经跨进清北复交985的大学校门。分过线的想让孩子念重点班,分不过线的想让孩子进来借读,作为没过线赛塞进学校借读的陆易安,在周一这天跟着秦胜男和其他喜气洋洋获得海州一中入场券的家长们一起进入海州一中的大门。
教导主任收下厚厚的信封,一只手递上班级座位表,一只手将信封递给一旁的财务,财务熟稔的将信封内的一沓钱拿出来,塞进点钞机,核对金额,放进敞开的密码箱与已经堆成山的借读费摆整齐。
可能是因为是秦安宁介绍来的家长,或者是想缓和一下看上去很像教育买卖的场景,教导主任看了一眼一旁背着书包,拎着崭新夏季秋季校服的陆易安,语重心长的说:“怎么说呢,说到底,还是要自己努力学习,中考只是选择高中,高考才是定终身的考试,从今天开始吧,要紧张起来,跟上学校的节奏,我敢跟你打这个包票,只要跟着学校的节奏走,严格按要求按纪律学习,最差也是去隔壁海州大学。”
“好好好,谢谢老师。”秦胜男从中考放榜以来,第一次发自肺腑的笑出来,可陆攸同总感觉,这句所谓的保证是那两万块择校费的赠品,同样是交易,人们总喜欢带有赠品的交易,省点是点,赠品会造成钱花的不亏这样的错觉。
从借读生专属的报到处走出来,秦胜男把两个信封递给陆攸同:“这是你们俩的饭费,午饭不要乱吃快餐,去食堂规规矩矩的吃饭,晚自习没空来接你们,钱留着打的回家,还有,”她淡淡的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陆易安,“多看着她点,别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嗯,放心吧,妈。”陆攸同点点头。
“行了,赶紧去班上吧,别晚了。”说着把两个盒子递给陆攸同,“存上爸爸妈妈的号码,下课后给我电话或者短信,我来接你们。”
陆攸同拉着陆易安根据班级号从招生处所在的办公楼走出去,径直走到正对办公楼,能随时得到老师关注,重点班所在的一号教学楼。
高一新班级在二层,上楼梯后对着楼梯口的第一个班,高一一班。
“诶,刚才是不是易安去办公楼了。”林庭安踮着脚在前来报道的家长学生中看,指了指办公楼的方向。
“好像是,去交择校费了吧,”林睿想到从学校放榜那天,被秦胜男直接拽着后脖领拖走的陆易安,微微叹气,“唉,从放榜那天,再没见过,秦阿姨一直要求很严格,中考成绩没过重点线,不知道她回家会不会被收拾的很惨。”
“特别是还有一个秦阿姨怎么看怎么顺眼的陆攸同,这样的非独生子女家庭,总有人对比着,好像是另外一种困境。”林庭安跟着指出陆易安面临对比之下比其他学生更严重的斥责。
“跟易安三年同学,我居然不太熟悉陆攸同,她好像除了学习,没什么社交。”林睿仔细回忆班上的同学,吃惊地发现陆攸同居然是一个模糊的存在,她拽了一下把她T恤衫微微勒变形的书包带,看向林庭安,“你有这种感觉吗?”
“emm……好像是长得挺像的。”林庭安费劲的回忆。
“这不废话么。”林睿眼睛看着她,林庭安歪着头努力回忆,不自觉翘起嘴巴的样子惹得林睿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伸手捏捏她软软的脸。
刚走到一号教学楼门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林睿看了眼屏幕,短信:“到学校了吗?”
“到了。”她回复。
“好,努力学习,注意身体。”林睿好像能从淡淡的几个字里看到那张不怒自威,极有权威感的面容,听话的回复一个“嗯。”
林庭安只看她的表情心里大概了解她在想什么,在每个学生都有家长陪,熙熙攘攘涌向教学楼的人群里,往她身边跨了一步,牢牢地抱住她,林睿比她高一点,满满的撑起她的怀抱,十七岁女孩子柔软温柔的身体,她笃定的认为,此时此刻,不需要说什么,她想这样告诉她,在人生的新阶段,她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站在开启的空间门之前。
林睿低下头,脸庞紧靠着林庭安温软的颈窝间,她总是这样,即使什么都不说都能用周身看不见的温柔密密麻麻的包裹自己,她抬起胳膊,张开夏季全是手汗的手掌,迟疑一下,颤颤的放在林庭安的背上,紧贴上皮肤,温柔像是微风带起来的轻雾,一圈圈缠绕在手上,抵达内心,那股不安的感觉渐渐的消失。
“在这抱抱看起来很奇怪的。”林庭安松开她,漂亮的眼睛对她眨巴眨巴,悄悄凑到她耳边调皮的笑起来:“不然,我肯定要多抱一会,你好软好可爱啊。”
“明明是肥。”林睿翻个白眼不承认来自林庭安的表扬,傲娇的往教学楼走,“快点吧,去晚了分不到离得近的座位怎么办。”
“知道啦。”
两个人进班级刚好赶上排座位,可能因为前后脚进班,给老师留下较为清晰的印象,很随意的让林睿和陆易安同桌,林庭安和陆攸同同桌。
负责分座位的老师分完座位,给学生们留了十分钟相互熟悉,自己则离开班级去叫班主任,老师一离开教室,林睿迫不及待的拍了拍陆易安:“你还好吧,那天你妈妈直接把你拎走了,气势汹汹的,我都害怕你回家挨揍。”
“没挨揍。”陆易安看上去很无奈的摇摇头。
“那就好,初中一考不好就挨打,我还以为这回没过重点线,非把你打熟了不可。”
“改路线了,以前是物理攻击,现在是魔法攻击。”陆易安摊手,脸上一阵习以为常的漠然。
语言暴力。这四个字在陆易安说完的一瞬间出现在林睿的脑海里,跳动的内心莫名颤抖起来,大概每个有强势家长的家庭,都会用这样的教育方法吧,愧疚感,恐惧不被爱的感觉,深夜里在被窝里擦眼泪的时刻,对着家长想要伸出却最终收回的手。
怎么会这样呢,长大了,就从肢体暴力转成语言暴力么?她的心也疼起来,人之所以共情,通常是联想到自己的经历,这种共情好像是今天刚刚生长出来的一样,林睿默不作声,悄悄看低着头盯着课本发呆的陆易安,中考像是分界线,她突然觉得陆易安身上发生了一点抽象的变化,这一点点抽象明目张胆的笼罩着她,把中考之前的活泼、健谈一点一点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