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何谓财富？
长乐宫。
窦太后双眉紧锁，数次想要开口询问刘宏，最后却还是强行忍住。
刘宏瞧着窦太后几度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问道：“阿母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在担心朕拜将之时给将士们的承诺？”
窦太后嗯了一声，微微点头后说道：“天子，我知道你是心疼那些出征的将士们，知道你是想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可是……”
略微顿了顿，窦太后一边小心斟酌着用词，一边慢慢说道：“你要修建忠烈祠，这个没什么，就算朝廷一时半会儿的拿不出钱来，我这里也能拿给你。”
“但是你许诺要替那些阵亡的将士赡养父母，抚恤妻儿，还承诺恩荫他们的孩子进学读书，这是不是有点儿太冲动了？你要知道，这笔花销虽然不会很大，可这是长久的花销，以后还可能会变得更多？”
“更何况，你是当着满朝文武和雒阳百姓许下的承诺，可不比当初高皇帝说“贺钱万”，倘若反悔，只怕反噬更甚？”
刘宏认真的向着窦太后施了一礼：“朕心里明白，阿母是关心朕，所以才会说这些，朕先谢过阿母。”
眼看刘宏如此态度，窦太后也不禁感觉心里暖暖的，原本双眉紧锁的脸上也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只是越宽慰于刘宏的态度，窦太后心里的担忧就越甚。
老流氓刘邦喊出“贺钱万”，这事儿的性质属于吹牛皮，哪怕刘邦最后拿不出“万钱”，也不过是街头巷尾的谈资而已。
而替阵亡将士赡养父母，抚恤妻儿，这是刘宏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和雒阳百姓公开许下的承诺，这跟当年老流氓刘邦喊出“贺钱万”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这是一笔连年不断的支出，对于早已摇摇欲坠的大汉国库而言，这笔支出堪称是不可承受之重。
正当窦太后暗自为了国库而倍感头疼时，陈墨却匆匆赶来，向着窦太后拜道：“启奏圣淑，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和司徒胡广求见陛下。”
窦太后嗯了一声，先是让大长秋和小黄门前去把窦武等人迎到长乐宫，接着又坐直了身子，沉声对刘宏说道：“待会儿若是太傅他们问起钱财之事，你且不用回答，朕自会应付过去。”
按照大汉朝的仪制，太后、皇后的江湖地位和皇帝是相同的，而因为大汉朝“以孝治天下”的原因，所以太后的地位甚至还要略高于皇帝，所以窦太后确实是可以自称为“朕”的。
只不过，自从刘宏上雒之后，这还是窦太后第一次在刘宏面前自称为“朕”。
刘宏笑了笑，说道：“阿母尽管放心便是，朕早在许诺之前，便已经想过这个问题，若是没有对应的办法，朕也不敢如此大包大揽的许下这般承诺。”
窦太后微微一怔，问道：“你有应对之法？天子，无论是你之前下诏要广建的社学，还是以后赡养抚恤那些将士的父母妻儿，所需要的钱财可都如流水一般，再加上朝廷日常所需开销，别说是几亿几十亿钱，便是十亿钱、百亿钱也未必足用。”
刘宏点了点头，答道：“朕晓得。”
窦太后难以置信的望着刘宏：“既然你晓得，那你也应该知道，大汉是三十税一，而你又在登基之初就下了永不加赋诏，不加赋税，这钱财又该从何而来？”
刘宏再次微微一笑，不过并没有直接回答窦太后，而是反问了窦太后一个问题：“敢问阿母，何谓财富？”
窦太后思索一番，答道：“孝武皇帝之时，太史令司马子长在其所著《史记》当中的自序中曾有言，布衣匹夫之人，不害於政，不妨百姓，取与以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
“孝和皇帝之时，许慎许叔重曾著《说文解字》，里面提到财者，人所宝也，富者，备也，一曰厚。”
“由此可见，所谓财富，便是积累下来的钱货？”
听到窦太后的回答，上辈子并不是汉语言专业出身，也不曾好好读书的刘宏，在其内心深处颇有一种装逼失误的挫败感。
刘宏原本以为财富指的就是钱，却没想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没关系，装逼挫败无所谓，刘宏还能强行挽尊。
刘宏笑着说道：“那依阿母之见，这天下的财富是一成不变的，还是日益增长的？”
窦太后毫不迟疑的说道：“这天下的财富自然是有数的，要不然，先贤又何必教人勤俭持家？”
只是话音刚刚落下，窦太后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这天下的财富总量是一成不变的，那天子问这个问题的意义又何在？
刘宏笑了笑，说道：“阿母，虽然先贤推崇三代之治，可是三代之时疆域几何？我大汉方今疆域几何？三代之时有丁口多少，我大汉方今丁口又有多少？”
“先贤之时，天下连年混战，百姓耕种不足，所生产出来的粮食以及货物连年稀缺，看上去就像是一成不变，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是如此，所以，先贤才会认为天下财富总数是一成不变的。”
“我太祖高皇帝平定天下之初，因为此前与秦、楚争锋等缘故，社稷稍安，国力欠奉，因此有白登之围——非不将士不用命，实在是国力不足以支撑”
“其后历经孝文皇帝、孝景皇帝与民生息，天下所生产出的粮食以及货物便快速增长，我大汉国力也因此而得以增强，这才有后来孝武皇帝时的攻守易势。”
“再其后，天下财富增长放缓，遂有王莽乱政之事。”
“再到如今，天下财富已经又有增长放缓的趋势。”
刘宏在强行往东汉皇帝们的脸上贴金。
这哪儿是天下财富又有增长放缓的趋势啊，确切的说，在王莽篡位之前，大汉的财富增长就已经停滞不前，紧接着就出现了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的现象，土地和人口增长之间的矛盾、财富分配的矛盾等一大堆的问题全都涌现出来，所以才会有王莽篡位。
其后大魔导师刘秀依靠世家大族解决了王莽，但是却没能解决自西汉后期就已经存在的各种矛盾，只能不停的修修补补。
连刘秀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后来的那些个皇帝自然也没能解决。
所以，从光武帝刘秀开始，大汉朝的财富增长就已经陷入停滞甚至倒退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