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代法制史料(全十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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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说命》言时宪、言成宪,传宪法也。此为中国古籍言宪之始乎?然于立宪无与。《周官》经为中国公布法律之始,虽宪政内容书缺有间,综其全体观之,主于限君财而达民隐,《朝士》杜注:“宪谓幡书以明之”,则固宪政之句萌也。降及东周,君权骎骎盛矣,独管子知以宪法治齐,《立政》篇之言曰:“正月之朔,百官在朝,君乃出令,布宪于国。宪既布,有不行宪者,罪死不赦;考宪而有不合于太府之籍者,侈曰专制,不足曰亏。”令以立宪与专制对言,则齐国之定宪法明甚。惜乎!齐为侯国,周而行此,八百年未有艾也。西人乐称以法制国,管子亦言以法制国,则举错而已。盖以法律为一国所共定,故君臣上下同受制于法律之中。《任法》篇之言曰:“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此之谓大治。”重法律故重主权,重主权故重操握主权之人。管子唯尊视法律,益以尊视君权。然则宪法者,民权之护符而亦君权之后盾,或疑立宪之有损于君权,非真知宪法者也!商君为秦立法,大抵不离于专制者,近是。其《修权》篇之言曰:“法者,君臣之所共操也;权者,君之所独操也。”以人君操国家之主权,而非以人君为国家之主体,何先后与伯伦知理[1]国家法人语若合符节也?又《墨子·非命》上篇云:“先王之国〔书〕所以出国家、布施百姓者,宪也。”以出国家、施百姓者为宪,则宪为一国君民所共遵,而非压服臣民之苛法。墨子之所谓宪,殆即《荀子·非十二子》篇所谓“成文典”乎?其时封建之法将敝,专制之势已成,诸老先太息于君与民之间若城堑然,思有以沟而通之,理想所寄而不能发皇其说,以专树立宪之帜,其幪卒待西儒而开,斯亦吾民之不幸,而不得谓中国古代曾无一人知宪法,亦无一言及宪法者也。陆子静曰:“典宪二字甚大,惟知道者能明之。”后人乃指其所撰苛法,名之曰宪典。此正所为无忌惮。此宋儒之精言,非(下走)一人之私言。驳立宪者,亦肄业及之耶?特中国自三代以来,即有君尊臣卑之说,由是尊卑之分严,上下之等立。盖中国以礼为立国之本,故制礼以繁而尊,西人以利为立国之本,故立法以公而平。人君利法之不平也,悉挟其名分以临民,而天下之强者遂变其权力为权利,天下之弱者复变其顺从为义务,习而安之,变而加厉焉。君权之盛,遂一放不可复制。此民气所由不伸,宪法所由不立,而中国遂无数百年不斩之统,无数十年不乱之省乎?甲申、乙酉以前,吾国士大夫不谂专制以外有何政体,视立宪若毒螫,谈辄色变。戊戌变法亦三四月曾无一字言立宪。无识者偏以是归之。久饥之食,因噎而废,亦何为者?庚子乱后,救亡无术,立宪之说,腾于朝野,然只知宪法为东西所已行,不知宪法为中国所固有。故胪举东西国宪法所许之权利,一一证以中国古书,凡为卷三。使中国人民知宪法为沉渊之珠,汲而取之,固所自有,未始非考求宪法之一助。中国急起直追,已虑其晚。嗟乎!西人绞无量数生灵之血,始得此数十条之宪法。日本行之而效矣,犹有病立宪为异制而挠之者,愿以是间执其口也。

光绪二十七年八月日,衔石生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