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时47分，宣告死亡

/最终还是抢救无效。/

酒精，最能令人失去理智和自控力。

一旦沉迷其中，便会逐渐麻木、依赖，直到最后被其吞噬。

已经数不清这是男人第几个夜归的晚上，贺盈在床上辗转难眠。并不是因为男友不在身旁难以入眠，而是她知道，当她睡得正香的时候，男友将带着一身酒气进屋。

贺盈不擅长喝酒，也不喜喝酒，除了平时消毒用的酒精，她对酒类反感不已。

就算是推崇“酒文化”的公司聚餐，即使老板举着酒杯敬酒，贺盈也会用茶水举杯代替。并不是不给面子，而是她忍受不了一小滴酒精进入喉咙。

她讨厌这种理智被支配的感觉。

但可怕的是，贺盈每晚都要闻着酒味入睡。

起初男人每晚会提前向贺盈报备喝酒夜归，而当这种行为变成日常习惯之后，报备变成了可有可无的环节。

这一晚时钟刚好踏进十二时整，贺盈盯着手机屏幕无心入睡。等了很久都没等到男友的信息，她只好主动发信息询问对方：“你打算几点回来吗？”

没过多久，对方几乎是秒回般回复了：“一点左右。主要今晚跟上司出去喝酒，你早点睡吧。”

又是应酬。

贺盈很想去理解，去包容，可是因为他所谓的“应酬”。贺盈也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睡眠作息。

“不要进房间睡，睡杂物房吧。或者客厅都行。”

她无法做出无私的取舍。每个人都有他的工作压力和难处，贺盈也是。她不允许自己因为睡眠不足而造成迟到或者工作状态不在线。

“不行，杂物房没空调。睡客厅被我妈发现了，又要唠叨我喝酒这事了。”

既要又要的想法，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前些天男人因为关节痛到医院检测，报告结果显示尿酸超标。贺盈知道，这是因为男人长期熬夜喝酒造成的。但令她不解的是，白纸黑字的报告也无法劝阻男人改掉这个坏习惯。

“你还记得你尿酸高不得喝酒吗？是不是面子比健康重要？”贺盈好心提醒。

男人却毫不领情，甚至嚣张发出一张酒杯斟满的图片：“先喝白的，再喝啤的。”

“神经病。”男人对自己的好意不理不睬，竟还挑衅贺盈的脾气。贺盈无法再心平气和，她感觉一股热腾腾的血气冲上脑颅。“你想消耗健康，对吗？你觉得喝酒很威风？”

“没事，才超指标一百多，不算高。”

自始至终，贺盈学不会男人的绝好心态。

就算离末日只有几天时间，男人肯定也会乐观其成，不会为此产生半点忧虑。

与其称之为乐天派，还不如把这种行为认作“缺乏防患意识”。行事谨慎的贺盈一直都不认可男人的处事方式。

“再喝就不止了。你看你，一边检查身体一边喝酒，一点都不爱惜身体。”

“好了。”

“我希望我的另一半可以陪我活很久，不是像你这样，耗尽身体本钱。”

“知道了。”

男人不厌其烦地敷衍着，贺盈知道再说下去也没任何意义。放弃劝导，她反而变得躁乱不安，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细胞想要休息入眠。

闭上眼睛，贺盈半睡半醒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房间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了，紧接着一束刺眼的灯光骤然亮起。

朦胧间，她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衣柜方向传来，似乎有人在翻动什么。

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酒气悄然弥漫在空气中，刺鼻而难闻。贺盈早已意识到，这是酒醉后的男友回家了。

大半夜被对方的动静吵醒，已不是一次两次，无数次被打断睡眠后，贺盈终于压抑不住怒气，猛地坐起来。“这种生活真的很烦！”

她怒视着眼前的男人，眼里的恨意想要把他撕碎。

“每晚都是如此，我真的受够了！”

空气中的酒精气味变得逐渐浓郁，充斥着贺盈的鼻腔，一阵强烈的头痛随之袭来。她难受地双手抱头怒吼。

“我也不想的，起码给老总一个面子吧。”他的呼吸间吞吐着酒气，脸色因为醉意变得涨红，“你不懂。”

男人自以为是职场上的老手，熟练游走在各个应酬夜场。

“我是真的不懂。”贺盈不理解他的眼神里为何没有一丝愧疚与不安。在他的眼里，他每一夜醉酒后的疲累，需要另一半与他一起分担。“我不想过这种生活，我现在跟你说明白了。”

对方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他快速脱掉身上的衣服，换上睡衣后熄灯直接躺在床上。

“结了婚怎么办，也是喝酒？生孩子了，也是喝酒？这个家庭会变成什么样？”

贺盈不停地追问，试图唤醒男人的良知。

可是黑暗里传来了一阵沉闷响亮的呼噜声音。贺盈凑近一看，在黑夜微弱的光亮下，男人张开嘴巴，四仰八叉地躺着，已然舒服地入睡。

心无牵挂，脑无烦恼的人最易入眠。而贺盈仍为这事无法安枕，她愤怒地伸手想要去推醒男人，但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手臂。

“可以为了我把酒戒了吗？”贺盈坐在床边喃喃自语，“再这样下去，我们走不到结婚这一步。”

扶额呼吸着酒气，耳边是男人如雷贯耳的呼噜声，贺盈感觉生不如死。

她尝试过体谅。在他回家之前，便泡好蜂蜜水或者对护肝有益的茶，放在床头柜上，告诉他回家记得喝，只为减少醉酒给他身体带来的有害影响。

她努力去理解，男人因为工作而不得不参与各种应酬。可是醉酒夜归将近半年，男人的工作也未见有实质的晋升，业绩也未曾增长半毫。他参与的，只是无效的应酬酒局。而他，也只是酒局上的一个乐子。

贺盈无数次为男人留的一盏灯，等来的却是无情的忽视与消耗。

伴着杂乱的思绪躺下，她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个这样的黑夜。

为了不再有同样的夜晚发生，第二天晚上贺盈提前把房间门反锁上，并通知男人醉酒后到客厅过夜。看到贺盈的预先告知，男人很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本以为终于能安然度过这个晚上，贺盈早早蒙眼入睡。为了防止某人半夜敲门打扰，她还专门戴上一副耳塞，以保证良好的睡眠质量。

然而半夜的魔咒如期而至。

正当贺盈沉睡之际，一阵仿似爆炸般的巨响将她直接震醒。贺盈不知所措，立马摘下眼罩和耳塞，想要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等她伸手按下灯开关，一股熟悉的令人恶心的酒精味扑面袭来。

黑暗中，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他身后，是一扇歪着靠在门框，饱受摧残的房间门。

男人仿佛从酒缸里捞出来一般，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摔倒在地上。幸运的是，他扶着衣柜踉跄走到床边，然后一头栽倒在枕头上。

他沉重的身体一翻，压住了贺盈的大腿。她想要挣脱，费尽全身力气才能把男人的身体翻了个面。

“你是不是有病啊！”贺盈歇斯底里，她愤怒至极，推搡这副如同死尸般沉重的躯体。

“老婆，对不起。”男人满嘴胡言，全然一副失去清醒的断片状态。“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他望着贺盈小声咕哝了很久。说到激动之时，男人死死抓住贺盈的手。

贺盈用力摆脱，却发现清醒的人力气竟不及喝得死醉的。

“说好的反锁着门不能进来，你倒是把门踢坏了……”贺盈绝望，她气愤得几乎要哭出来，“你是不是死也要拉着我一起！”

男人没有回话，他似乎醉死了一般，无法动弹，只能强撑着眼皮。

酒精在他的胃里反复发酵，男人突然感到一股恶心涌出，他控制不住，大口吐在床上。呕吐物四溅，床单、被套、枕头，无一幸免。

幸亏贺盈反应迅速，立刻弹跳出床外。她竭尽全力把男人拉下了床，男人仍然止不住呕吐，哇地一下吐在地上。看着床上和地上的一片狼藉，贺盈崩溃不已。

不一会儿，男人在一堆呕吐物里睡死了。贺盈放弃试图清理那些污秽，她从衣柜拿出一张单薄的被单，决定今晚睡在客厅沙发上。

贺盈感到莫名的好笑：醉如烂泥的人在房间睡得雷打不醒，无辜受影响的她竟要在客厅沙发上度过无眠之夜。

蜷缩在被单里，贺盈双手抱膝，无法入睡。她感到无奈、愤怒、绝望……崩溃得几乎不能呼吸。

她因为难受无法躺下，于是坐直身子，屈膝缩在沙发一角。

墙上的时钟在黑夜的寂静里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她看见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2点47分，只感觉心脏已缺失了一部分，无声痛哭。

深夜安静得可怕。

贺盈如鲠在喉，脑海中始终回想起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久久无法平静。

无数次的迟疑和失望，再是无数次的给出机会，他们之间早已病入膏肓。

她不得不承认，这份爱情早已死亡，无法拯救。

而对这份脆弱感情给出最后一击的，就是今晚喝得烂醉的男人。

贺盈决定放弃了，她无法再次奋不顾身，无法再次否认。双手掩面，贺盈在黑夜里放声大哭，哭泣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愤怒。

黑夜无论有多漫长，总有结束的一刻。

天色渐亮，贺盈被闹钟鸣醒，她缓缓坐起来，竟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入睡。

“怎么睡在客厅里了？”男人的母亲从房间走出来，惊讶地看见贺盈裹着被单在沙发上坐着。

贺盈感觉眼睛肿得可怕，不敢抬头直视对方。

“他又喝醉了。”

妇人这才留意到那扇被踢坏的门。“哎呀！”她惊呼。

更令她震惊不已的是，房间地上的儿子睡死在一堆呕吐物里。妇人立马冲进房间，把床上沾有呕吐物的床单被套等拿走，然后吃力地将地上的男人抬到床上。

“怎么会这么离谱。”她不停地发出惊讶。

为了赶早班，贺盈懒得理会她的忙碌，匆匆地走进洗手间洗漱，换上衣服准备出门。但她仍是过意不去，于是上前与这位辛劳的母亲打了声招呼。

只见妇人跪在床边的地上，认真用抹布抹去地上的污物，她似乎很心疼：“老是喝得烂醉，都不知学得谁！”

“阿盈，你得说说他啊。”

贺盈对男人的劝说早已说厌了。她不明白，作为母亲的还要一位外人来帮忙劝说自己的儿子。“我已说过很多遍了。阿姨你也多骂一骂他吧。”

“有什么办法，我也说过了，他能听进去才是。”

看来这个男人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光着身子，隐私部位仅用被单遮挡。无论旁人说话声音有多大，男人依然睡得死沉，仿佛永远也喊不醒。

有些人活着，就跟死了的一样。

贺盈在工作中忙得不可开交，她仍然能抽空做了两份私事。

第一件事，便是在网上搜索附近的出租屋，她计划搬离男人的家。如此下来，无论对方再次喝醉或是发疯，她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第二件事，她拟了一份“戒酒协议”。这是在男人恳求原谅的假设下做出的决定，倘若对方仍愿挽回这份感情，他必须签下这份协议。

午后，手机突然响起，男人电话告知给贺盈买了杯咖啡，让她下楼拿取。

既然送到楼下，贺盈也只好将就下楼，顺便告诉对方准备搬家的消息。

“冰美式加两份浓缩。你看男朋友多贴心，记住你的必选标配。”男人从车里递送出咖啡，露出一脸笑意，想必是对昨晚的所作所为感到不好意思。

没错，他仅是感觉“不好意思”，并没有带着歉意想要彻底改变自己的行为。

接过咖啡，贺盈早已看穿他的心思：男人想用一杯咖啡把昨晚的闹事翻篇。她决定把计划告诉他：“我考虑清楚了，我要搬家，搬出你的家。”

“我在找房子，相信没多久就能搬走。”

男人闻言，脸上的笑意定格并最终消失了。他脸色骤变，似乎不能接受贺盈的决定：“为什么？”

“你觉得为什么呢？”看到男人一脸不解，硬装无辜的模样，贺盈怒火攻心，忍不住破口大骂：“我真他玛受够了！”

头一次感受到贺盈如此猛烈的怒气，男人立即下了车，诚心道歉：“我的错……昨晚喝多了。”他苦苦哀求，试图用另一种方式挽回：“今晚我们去外面吃饭，我请。”

“不去，你自己去。”怒气未消，贺盈没心情讨论别的。她知道，对方故意想岔开话题。

“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走吧。”贺盈转身就要离开。

“为什么？”

这三个字贺盈听得厌烦，她对着男人的脸伸出手指着他：“你问你妈，昨天晚上你都做了些什么。问清楚再跟我说话！”

“问了没回答我……我现在也是懵的，醒来发现门是坏的。”

“可笑，都将近三十的人了，一点也不成熟。”贺盈怒气冲冲地盯着他。

男人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贺盈觉得烦躁不已。“闭嘴！”

“我不放心把我的未来，寄托在你这个酒鬼身上。这样下去，我们都没有好结果。”贺盈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戒酒协议”，翻开向男人展示。

“我无法忍受你经常喝醉酒，以及发酒疯的行为。”

“没下次了，亲爱的。”男人没细看那张纸，只顾着求情。

“你忘记了吗？上次你也是这样承诺过的。”

贺盈把纸硬塞到男人手里。“我不相信你。我拟了一份戒酒协议，你看一下。能做到的话……不，你要是想挽回这份感情，就签了它。”

没有法律效力的一张协议，在男人面前就是一张过家家的玩意。他展开纸张，仅看了一眼标题上加粗的“戒酒协议”四个字，便忍不住笑意，一下子笑了出来。

“‘考虑到乙方酒瘾已深，立刻戒掉对其可能有一定难度，故甲方决定采取循序渐进的步骤……’”

男人一边读一边笑，根本没认真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拿回去看，在这里读出来有意义吗？”自己真挚拟定的白纸黑字竟被敷衍了事，贺盈气得不行，制止了男人的阅读。

“你这一张纸也没有意义啊。”男人撇嘴，想要把纸扔出去。幸亏贺盈眼疾手快，按住了他要闹事的手。

“你敢扔？我再打印便是。你要是不认真看待，我跟你到此为止！”

狠话放出，男人马上疲软了下来。

“这有什么的。今晚回家我们再好好商量吧。”眼见失去优势，男人放下话便把纸张交还给贺盈，随后快步回到车里。他往窗外摆了摆手向贺盈告别，立马驶离原地。

贺盈一手提着咖啡，一手拿着那张纸，怅然若失。

所以他现在是什么态度，要怎么处理这件事，贺盈一无所知。

要是等今晚再商量，男人肯定不会现身。而昨晚发生的事，必然会如复制粘贴一般的再次发生。

女人的第六感非常准确。

晚上男人以“有事要办”的借口告知将会夜归，更贴心地让贺盈“早点休息”。

贺盈并不惊讶，只是心如死灰。

无论如何，男人都不会严肃对待这件事。他们的爱情，也如同贺盈手上的这张纸一般，不具任何实质效力，也无法真正约束任何人。

房间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修理好，床上的用品也被换洗过。可贺盈坐在床上，依旧能闻见那一股令人反感不已的酒精气息。

这股恶心的气味，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滋生、繁衍，无差别地腐蚀着所触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