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玻璃屋(一)
九月,天气明显凉爽了,南方夏天的那种湿热天气正在远去。
下午四点后,行人和车辆都不多。平日下班时段最拥挤的滨江路,显得有些空旷、寥落。
这里是广东西南部的边陲小镇窦州市,时间是秋季开学后第三个周六。孙舒雅坐在这辆宽敞的宝马车上,除去几个红绿灯耽搁的时间,他们的车已经行驶了二十几分钟。这对于一个市区人口不过三十来万、扩展后的市区面积不到六十平方千米的山区城市而言,路途确实是远了些。难怪对方执意要派车来接她了。好在司机有礼貌,说话的声音又好听,孙舒雅倒也不觉得厌烦。只是,早知道他们要从城北穿城而过到城南,她中午就干脆不回城北的家,直接待在城南的训练营午休了。
孙舒雅的训练营全称是“艾迪尔写作能力训练营”,“艾迪尔”是英文“创意”的译音。不过,她的训练营教的不是“创意写作”,而是中小学生写作辅导。训练营是她儿子潘富裕开办的,师范大学毕业的潘富裕错过了两次公开的教师招聘,一气之下就干脆办起了辅导班,用她的名字注册了一间教育信息咨询服务公司,公司和训练营的名字都叫艾迪尔。不错,艾迪尔就是孙舒雅,是她的笔名。艾迪尔这个名字,因为十年前一部长达百万字的历史小说《甲骨密码》被很多人铭记。这个名字在这个城市太响亮了,不用起来实在有些浪费。知名作家、窦州唯一的全国人大代表,光环耀眼到无以复加。
然而,孙舒雅的生活却是满地鸡毛。满脑子封建思想的丈夫潘水青、因为恋爱问题总是跟她翻脸却又要依靠她的独子潘富裕——他的那些女朋友只要在她面前露个脸,她一眼就能看出她们的原形——除了身材和脸蛋,一点教养都没有,潘富裕却总是将她们捧得像天仙,动不动就为了女朋友的事跟她玩离家出走的把戏,真是让她恨铁不成钢。这父子俩是她生活寂寞压抑的源头。还有天遥地远地托她卖什么古董铁木门的亲弟弟孙军华,说是她人脉广,随便搭个嘴都会有人屁颠屁颠为她效劳,这简直就是无知妄言。她不过就是一个赤手空拳闯出了一片天地的弱女子,凭着比别人多不知多少倍的努力才活成今天的样子,哪里经得起过多的吸附?
还有给她一些小恩小惠就寻机骚扰她,要邀她一起出去“玩玩”的无良男友黎木子,他就像勾搭王熙凤的贾瑞,只可惜孙舒雅没有王熙凤的杀伐果决……
凡此种种遭遇,简直数不胜数。别人看到的永远是她光鲜亮丽的一面,而看不到她背后那些难与外人道的种种不堪的境遇。
她希望老天爷会赐给她奇遇,让她可以远远地摆脱这一切。
今天,这位终于正式约见她,而她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礼之本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会给她带来奇遇吗?
一念及此,她忽然发现自己乘坐的宝马车已经减速驶进了一道院门。令她大吃一惊的是,那道掩映在两簇紫色三角梅花荫下的院门,竟然是她无数次路过的地方,与潘富裕的艾迪尔训练营隔河相望!
“华姐带你上去见董事长。”司机回头,面带微笑,用好听的男中音对她说。她恍惚间觉得这个司机不是司机,而是个随时准备勾引女性的妖孽。想一想什么样的女老板才会用像妖孽一样的司机,自觉也曾见过世面的孙舒雅竟没来由地有些激动起来。
就在一周前,孙舒雅忽然收到一条陌生的手机短信:尊敬的孙舒雅主席,我们董事长想约您见个面,跟您商量一些事情,请问您下周末可否抽时间?盼见信回复。谢谢您!礼之本文化传媒集团小李敬字。
小李就是这个长得像妖孽的年轻司机。
这条短信,她重复看了无数次,甚至一个字一个字地斟酌过。开头的敬语让她心里特别舒服,对方对她的称呼恰到好处,可见对她不是一般的了解。董事长亲自约见而且要跟她商量一些事情的话,结合落款中的“礼之本”更让她浮想联翩。要知道,礼之本文化传媒集团可是省内数一数二的大企业,而且是文化企业。
无数次地猜测和权衡之后,她回了短信:“可以先透露一下是什么事情吗?”
小李回复:“短信说不明白,见了董事长您自然知道。如无时间冲突,我下周再联络您。”
她只能回了句“好的”作罢。
今天上午十点钟左右,她就接到了小李打来的电话,约了下午来接她。
经过就这么简单。
“孙小姐,请跟我来。”一声悦耳的招呼打断她的思维,抬眼间,一名衣着得体、样貌清秀的年轻女子已站在她的侧前方,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导她穿过前院,径直往可以直达二楼的室外楼梯走去。
院子不小,弥漫着一股桂花的香味。院门连接一楼大门和直上二楼室外楼梯之间的两段路,都是两米宽的青石板路,路的两旁种着一些她说不上名字的植物。其余通往各个角落和后院的路都是鹅卵石小径。靠近外面公路的院墙边,种有两棵她认识的美丽异木棉,只是现在不是开花时节,散发着香味的桂花树就长在两棵美丽异木棉之间。左手边是停车棚,车棚上爬满了她说不上名字的藤状植物,也开着紫色的花。这些花的颜色让她无端想起了“紫气东来”四个字。车棚里有四五个车位,只在最里面停了一辆黑色奔驰。右手边有片小树林,种的是龙眼和荔枝。此外她认识的植物还有紫荆和凤凰。小径旁都摆放着修剪得很好看的盆景,其间有几盆也是开着紫色的花,看起来都是名贵品种,这让整个院子看起来弥漫着一股尊贵之气。且各种花草树木搭配着种植,保证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绽放。庭院打理的匠心由此可见一斑。
来不及细细欣赏、辨认,她们已经到了台阶上。
跟院子里的青石板差不多颜色的大理石台阶,看不出材质的古铜色护栏,透明的遮雨棚。二楼室内是接待室摆设,沙发、茶几、屏风、倚墙而放的书柜、花架等,一色的红木。通往里面楼梯的过道上铺着深红色的地毯。随意扫一眼,一屋子的陈设古色古香,贵气十足。
她们没有在二楼停留。
“因一会儿有远方的客人过来,所以老板娘在玻璃屋等你。”华姐不称董事长,称老板娘。
“玻璃屋?”孙舒雅禁不住脱口而出。
“玻璃屋就是老板娘的健身房,除了教练和因工作需要来这里的公司职员,外人是不准进去的,老板娘也是第一次在玻璃屋接见客人。”华姐特别认真地解释,更让她觉得这次会面异乎寻常。
“哦哦,在哪儿都没关系。”孙舒雅故作随意地说。
至于什么客人要郑重其事留出客厅做准备,又要做什么准备,就不得而知了。
疑虑间已经上到了三楼,鲜花、盆栽和百香果树环绕在二楼顶黄金分割的位置,一座透明的玻璃屋突现眼前。虽然是透明的,但是从外往里看什么也看不见,明显是那种特殊玻璃。
进到里面,孙舒雅忍不住透过玻璃往外看了一眼,果然——外面的一切一览无余。她忽然就想起了自己视察过的公安局的审讯室和监狱里的观察室,里面的窗户刚好跟这里反了过来——从内往外看什么都看不见,从外往内看则一览无余。
走进里面,在第一道门与第二道门之间,有间小小的接待室,放着简单的沙发和茶几。华姐站在第二道门口,毕恭毕敬地朝着里面说:“孙小姐到了。”
“进来吧!”里面传出的声音温柔至极,连女人听了都如沐春风。
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孙舒雅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以自我感觉最落落大方的仪态走进了一间水晶宫似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