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开始新生活
晚上,简单吃了顿饭,三兄弟便躺在大炕上休息,铁勇和铁强很快打起鼾。纪云峰睡惯了软床,被土炕硌得浑身疼,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坐起身子,回头看着两个弟弟,睡得十分香甜,不禁让他想起了父亲对小哥俩的评价,能活到今天确实不容易,有个土坑已经足够。他也知道今天是全新的启点,未来他才真正要扛起做大哥的责任,在风雨飘摇的年月,路在何方?应该何去何从呢?
纪云峰本想点起油灯,再看看父亲留下的东西,可是灯油很贵,于是作罢。他只能透过窗框仰望高悬的明月,不知道父亲是否也被这片月光照耀着,鼻子一酸,潸然泪下,想起了跟父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恍如梦境,即熟悉又遥远。哭着哭着睡意袭来,一天的疲惫裹满全身,他不知不觉躺下睡去,脸上挂着泪水,嘴里还自言自语:天一亮我就起床,把失去的夜晚补回来。
第二天,当纪云峰睁开眼,已经是中午十分,纪铁勇想买些蔬菜种子,把菜园子好好利用起来,自己种些花果蔬菜,省点饭菜钱,一早便出了门。纪铁强见大哥醒来,将热乎乎的菜粥端上桌,笑盈盈的说道:“大哥真厉害,我们还怕你睡不惯土坑,现在看来,有些多虑了,大哥就是大哥。”
纪云峰尴尬的笑笑,想起昨晚自己没出息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心说也奇怪,自己已不再感觉土炕硬,反而心里很踏实。他走进院子回头看了看后山坡的坟头,打算有空去祭奠一下,感谢他们给大家留下这栋房子。
纪云峰吃过饭,又拿出父亲留下的盒子,举着画有家徽的纸仔细端详,从细节看,这是用黑色墨迹临摹的画作,也许会漏掉一些复杂的细节,但大体意境应该不差。太极图代表阴阳道法,凤凰代表重生,彼岸花关联生死,家徽多为彰显家族荣耀,谁家的家徽会用这些东西?纪云峰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能想见,父亲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么宝贝的收藏,必定有其深意。
纪云峰又翻开陈奉的手札,里面都是些关于盗墓的经历,记录得很详细,这本手札绝不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东西,他不知道父亲从哪里淘来,这两样东西必定有某种关联,但到底是什么关联?纪云峰想破头也不明白。
纪云峰从包袱里面挑了两个小翠瓶,打算去古玩街走走,那是父亲最常游逛的地方,一来可以打听父亲的消息,二来卖掉小瓶子赚点银两。铁强没跟出去,他怕家中无人被小偷、混混盯上,想在院子里做些陷阱,再挖几个藏东西的地方,以免刚搬进来就被洗劫一空。
纪云峰来到古玩街,还没等找到买家,就被明翠华庭的排场震惊了。
明翠华庭是古玩街的大户也是门面,红墙黄瓦、雕梁画栋,里面的商品有千余种,精致摆放,酷似博物馆,游人即使不购买,进去逛逛也是一种享受,与外面摆摊叫卖的不可相同并论。
今天明翠华庭却被白色包裹,门前挂上了白灯笼,建筑上所有彩色的地方全部蒙上了白布,无数白领随风飘舞,连附近的商户也是一片萧瑟之气,都跟着挂起白领。
纪云峰走到明翠华庭门口,看到进进出出的工人都穿着白衣,带着白帽,推测是有人仙逝,在举办丧礼,可什么人值得如此兴师动众,连生意都受到影响?他拦住一个正要进门的小厮,问道:“这是哪位的丧礼?”
小厮接连几日未休息,木讷的回头看了眼纪云峰,回答:“我家老爷,钱忠。”这个消息早就传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厮以为纪云峰故意捣乱,没空理睬,说完便回去继续干活了。
纪云峰在明翠华庭街对面找了个摊位,从怀里掏出小翠瓶,想套套店家的话。摊主接过翠瓶看了看,又还了回去,说道:“成色不错,但近代的东西,不值钱,现在洋货很走俏,我这只收古董和洋货,你到旁边去问问吧。”
纪云峰赶快凑过去小声问道:“我和我父亲经常逛明翠华庭,这钱老板怎么说没就没了?前些日子还好好的,真是人生无常。”
摊主没多想,接话道:“也不尽然,听说钱老板发现了金矿,出去倒斗赚大钱了,谁成想出去就没回来,生死未卜,诺大的家业族人里很多都盯着,走个形式好易主,大户人家复杂着嘞。”
“您是道听途说?”
“嗨,我在这里做小买卖也有十几年光景,练就了眼、耳通透的本事,钱老板平时对大家还不错,有些小生意都照顾给我们,这么大的买卖,眨眼就换了人,大户人也家有大户人家的难处,哎。”
“倒斗可是损阴德的买卖,明翠华庭不缺钱,钱老板怎么还干这个?”
“可别外传啊,是我听来的,旁边几个摊位也听到了,那天有个中年洋夫子上门闹事,嚷嚷着什么探墓,让钱老板帮忙,起初钱老板把他给绑了,后来不清楚怎样,之后就出了这档子事,你说是不是倒斗给闹的?”
“那个中年洋夫子你认识吗?长什么样?”
“哎呀!你不会是警探吧,在这套我话?有问题自己去明翠华庭问呢,我这小家小业的,帮不上您的忙。”
不论纪云峰怎么澄清,摊主拒绝再说话,他无奈只能离开。听到“倒斗”和“探墓”,他想起了父亲留下的陈奉手札,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关联,还有“中年洋夫子”,父亲剪了辫子,但说话依旧文绉绉,可不就是洋夫子,形象跟父亲匹配,时间也吻合,难道......纪云峰越想心里越乱,匆匆赶回家。
纪云峰将古玩街的情况讲给两兄弟听,他们也感觉这里面有些蹊跷,义父为人成熟稳重,怎么会在明翠华庭大吵大嚷?纪铁勇突然想到了古玩街的秦老板,他想亲自去问问,于是说道:“要是有义父画像就好了,问起来也方便。”
纪云峰摇头,略显遗憾道:“父亲很尊重传统文化,琴、棋、书、画都有涉猎,但对照相机更感兴趣,每每谈及都口若悬河,只是价格太昂贵,始终舍不得买,又因为母亲早逝,一家人无法合照,内心总有缺憾,所以到现在也没有画像,或者照片。”
纪铁勇并没说自己要向秦老板打听,他了解纪云峰,思父心切,万一没问到,更受打击,于是转移了话题,道:“铁强,陷阱都设置好了吗?安全问题马虎不得。”
“还信不过我吗?都弄好了,十几个人不在话下,哈哈哈哈。”
纪铁勇转向纪云峰,问道:“大哥,家里都已经安顿好,接下来咱们干什么?”
“哦,我打算去法国大使馆应聘,但是没人引荐,可能比较困难。”
“法国?大使馆?......跟洋人打交道,我们连想都不敢想,大哥学识广博,一定能聘上。我和铁强也出去找活干,能识字又会打算盘,我就不信比不过那些关系户。”
“你俩别在外面起冲突就好,我是怕他们言语不敬,惹怒你们,记住了,和气生财。你那一拳头下去,壮牛都顶不住,一定要远离是非。”
纪铁勇抬起健硕的胳膊,挠了挠后脑勺,笑嘻嘻的“嗯”了一声。
第二天,纪云峰来到法国领事馆,看门守卫要看证件,不允许外人随便进入,纪云峰只能谎称有情况要向领事大人汇报,一口流利的法语,让门卫放松了警惕,引领至一楼大厅。一位金发碧眼,穿着制服的年轻法国女性迎了上来,说自己叫凯瑟琳,问纪云峰有什么事。
纪云峰虽然精通外语,但很少真正跟外国人交流,小时候父亲请过洋人牧师到家里教授外语,花了不少银两,长大后主要跟父亲俩人互相对话,为了增加语感和熟练程度,平时在家几乎都用外语交流。他第一次身处全部是法国人的环境,内心难免紧张,他感觉有些口干,缓慢深呼吸,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语调,脸上展露出绅士般的笑容。说道:“我想见领事大人,有事跟他说。”
凯瑟琳继续问道:“事先有预约吗?领事大人正在开会,不方便见客。”
纪云峰回答:“没关系我可以在这里等,大人忙完再说。哦,对了,我叫纪云峰,可以称呼我峰,方便记忆。”
凯瑟琳相信,眼前这个穿着得体,样貌俊美,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身份一定不简单,因此未加阻拦,请纪云峰坐在沙发上等待,还端上一杯咖啡。
不一会工夫,凯瑟琳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召唤纪云峰去见领事大人。领事办公室在二楼走廊最里面,两扇厚重的金色大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宽大的办公桌,桌上树立着各色小旗子,一个体型瘦小的法国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两眼炯炯有神的盯着纪云峰。
凯瑟琳伸出右手,请纪云峰进去,然后转身离开。
“请问阁下找我有什么事吗?咱们之前应该没有见过。”
“领事大人好,咱们虽然没有见过,但早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纪云峰又改口用日语道:“我是井上宁远的朋友,曾经住在您日租界的房子里。”纪云峰不确定法国领事是否换人,此刻他也只能赌一把。
法国领事紧锁眉头,他能听懂简单的日语,以为自己当年私人谋利行为被抓了把柄,不悦道:“阁下是什么意思?要重提当年的事吗?我走的是正规手续,没什么可说的。”
纪云峰又惊又喜,法国领事没换人,于是连连解释道:“大人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您的房子给我全家留下美好的印象,如果不是日租界那边出问题,我们不会搬走。此次前来是想在法国领事馆某个差事,井上先生虽然已经回日本,但我知道你们的友谊长存。”
井上做人很圆融,从不得罪人,纪云峰推测他跟法国领事关系匪浅,所以把他推在前面。
法国领事这才放松下来,微笑道:“是啊,很怀念井上老朋友,现在日租界换了人,态度蛮横,粗俗无礼,远比不上井上的能力。他们把日租界管理的一塌糊涂,动不动要打要杀,百姓一闹就影响到我们这边,跟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您说的是,井上先生与我父亲是莫逆之交,经常喝茶聊天,还常说到大人您,给予他很多关照。”
“让我想想,三年前,租我房子的不会就是‘问事堂’的父子俩吧。你是那个孩子?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我明白了,怪不得你的法语这么流利,我听井上说过,他遇到了一对奇特的父子,还帮我占卜过,很灵验......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烦领事大人挂碍,父亲前段时间外出,还没回来,一切都好。我已经长大,理应承担起养家的责任,所以冒昧前来找您,请见谅。”
“没关系,没关系,井上的面子我一定给,你除了外文说的好,还有什么其他本领,你父亲那样的占卜术可以做吗?”
“我父亲会的我都能做,有过之而无不及,从两岁起我就在父亲身边学习,天文、地理无不精通,占卜更是不在话下。”
“好、好、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错、不错。我先让卡瑟琳给你安排一个工位,自明天开始来上班,从基础开始做起,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凯瑟琳,她是秘书长。”
“感谢领事大人,非常感谢!”纪云峰鞠躬行礼后,退出领事办公室。他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但还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直到走出法租界,他才放肆的奔跑,愉悦无比。
一回到家,纪云峰就把好消息告诉了两个兄弟,不让两人再去找活干,他来养家已经足够。纪铁勇点头称是,道:“都听大哥的,让我们干啥都行。”
“时局非常动荡,外国人对我们虎视眈眈,给法国人干活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先攒点路费,一旦时机成熟就离开天津,以咱们兄弟三人的能力,定能做一番大事业。但前提是找到父亲,否则咱们走得不安心。你俩就负责找父亲,其他的交给我。”
两兄弟保证将尽一切努力找到义父,让大哥放心。为了庆祝,三兄弟做了一桌子好菜,还破天荒的买了一坛子白酒,三人连说带笑,觥筹交错,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