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多了两个兄弟
两名少年大的叫铁蛋,小的叫狗子,跟着纪学礼父子俩救济完百姓,回到租界的家里。忙活一天,大家都饥肠辘辘,纪学礼在旁边的饭馆要了两个小菜,买了几个大饼子,又下厨做了蔬菜汤,不到半小时,热和和的饭菜端上桌,三个孩子都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纪学礼刚端起碗要吃,犹豫片刻又放下,他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大烟袋,放上烟丝,吧嗒吧嗒抽起来,笑盈盈的看着孩子们。
纪云峰抬起头,疑惑的对父亲说:“那不是老古董吗?一直摆在架子最显眼的位置,我以为很值钱,您怎么......您怎么自己抽上了?”
纪学礼哈哈哈大笑,回答:“什么古董,就是支普通烟袋,你爷爷的东西,我小时候贪玩,经常把它藏起来,看到你爷爷着急的样子,我就开心。后来搬去你大伯家,这个烟袋就送给我作为纪念了,哈哈哈......你说值钱也对,在我眼里它可是无价之宝。”
纪学礼一生求学,孜孜不倦,从小就见解独到、思维清奇,与纪家人格格不入,妻子又早亡,独自带着儿子讨生活,内心难免孤单。眼前三个孩子一起吃饭的场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一家人围坐桌前抢饭吃,于是情不自禁的拿起父亲的烟袋,抽上几口,回味着曾经跟家人在一起的幸福。
纪云峰无法理解父亲与烟袋之间的情愫,转而看向两个小乞丐,略带命令的口吻说道:“哎呀,你们洗手了吗?没洗手就吃饭,脏死了,快去洗手。”
奇怪的是,两个小兄弟不气也不恼,乖乖下桌去洗手,洗完还将两只手摊开在纪云峰面前,检查通过后才重新坐了回去。
纪学礼好奇的问:“铁蛋、狗子?你们怎么不反抗?峰儿在耍大少爷脾气,你们应该反抗。”
“爹,你在说啥......”
铁蛋回答:“叔,您和峰哥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们提出的要求我们定会办到,这份情谊我们将用一生去回报。况且刚才在街上救济穷人,我发现峰哥肚子里墨水真多,啥都懂,真厉害,比街上摇头晃脑的夫子强多了,以后我们还想跟他学写字呢,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听师傅的话,怎么会反抗?”
铁蛋的一番话反而弄得纪云峰不好意思,连连给两人夹菜,不再板着脸。纪学礼听后不断点头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两兄弟都盯着纪云峰,等他表态,眼神里充满渴望。纪云峰咽下嘴里的饼子,喝了口汤,一本正经的说道:“学东西可以,咱们先从名字开始,铁蛋和狗子有些不雅,得改改,你们都是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就跟我们纪家姓吧,父亲可以吗?”
纪学礼微笑点头,没有反对,纪云峰回过头继续说:“嗯,铁蛋改成纪铁勇,狗子改成纪铁强,怎么样?看样子铁勇比我年长,是大哥,铁强比我年幼,是弟弟。”
两兄弟立即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先给纪学礼磕头,嘴里喊着“义父”,然后给纪云峰磕头,嘴里喊着“大哥”,不论纪学礼父子俩怎么拒绝,他们坚持要磕三下,头撞在地上咚咚响。
纪云峰一再推辞,不想做大哥,但是拗不过兄弟俩,只能勉为其难。在他看来,大哥不只是个称呼,还代表责任,守护两个弟弟的责任。
饭后,纪云峰亲自给铁勇和铁强收拾了卧室,带他们去洗澡,还在自己的衣柜里挑了几身衣服送给兄弟俩。
纪学礼在一旁观看,完全没插手,他看出了儿子内心的喜悦,做事有板有眼,完全接纳了两兄弟。看着看着,困意袭来,纪学礼感到上下眼皮在打架,心说:人不服老不行,熬不过三个小兄弟,老人家就应该早睡早起。于是他换上便衣,打着哈欠回屋睡觉去了。
大清早,纪学礼被楼下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怀表显示早上五点十分,他揉搓着脑门,缓慢走下楼梯,发现铁勇和铁强正在厨房烧菜,扑鼻的香气阵阵传来,勾得纪学礼肚子咕咕直叫,昨晚他就没怎么吃,早上真有些扛不住。
纪学礼没说话,悄悄走到餐桌前坐下,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铁强端着热气腾腾的两盘菜走了过来,嘴里说道:“义父早,您起的刚刚好,趁热吃,尝尝我们的手艺,虽然不是什么大餐,但绝不输给普通厨娘。”
纪学礼不由分说,夹了一口放在嘴里,软烂适度,存齿留香,远胜过自己的厨艺,不禁称赞道:“好吃,嗯嗯,非常好吃,你们有这个手艺傍身,随便去哪个餐馆都可以,怎么会变成乞丐呢?”
纪铁勇用围裙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从厨房里走出来,听到义父问话,恭敬的回答:“谁不想安安稳稳的活着,可现在外面世道变了,清政府腐败无能,岌岌可危,原来还能出苦力赚点小钱糊口,现在一个苦力的位置十几个人抢,一天拿不到几个铜板,根本不够吃饭,就这还得贿赂工头,没点关系想都别想。我们的手艺做农家菜才还行,算有点天赋,可是穷苦出身,长这么大没吃过几次肉,更不会做,哪个餐馆不卖肉菜?再说,就我们俩这幅脏兮兮的模样,餐馆都往外面赶,怕后厨东西被偷,想去打工更是做梦。”
纪学礼叹气,念叨着:“要变天喽,动荡后面还是动荡,最苦的就是百姓,无法逃避的现实,生在这个时代,越挣扎越深陷,完全没有出口,完全没有。”
纪云峰刚要走下楼梯就听见父亲的呻吟,哈哈哈笑道:“父亲,有这样的美食就好好享用,何必操心未来。万事都有其存在的道理,既来之则安之,担心无用,我相信天道轮回,总有一天光明终将到来。”
纪学礼也笑起来,回应:“说的好,我只怕这把老骨头不中用,看不到光明那一天,深感遗憾。”
两兄弟不明白这父子俩在说什么,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纪云峰拉着两人坐下吃饭,说道:“从今天起,我们开始学习识字,任务很重,我比较严格,劝你们多吃些,好有精神应付接下来的功课,有个心理准备。”
纪铁勇表态:“不管多难我们都要学习,能识字多个手艺,日后就能养活自己,不给大哥和义父增加负担....”
四个人正聊着,外面有人敲门,问事堂七点钟才营业,这个时间很少有人来叨扰,纪云峰不自觉皱了下眉头,站起身去开门。
来者是井上,他满脸慌张,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我有事想问,非常着急,请求纪先生帮忙。”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纪云峰接过来一看,十分惊讶,这正是昨天当街杀人那个日本武士。
因为井上平时很照顾父子俩,这个忙不得不帮,纪学礼说道:“这个人我们昨天见过,他有什么问题吗?”
还没等井上磕磕巴巴的说完,纪云峰先对父亲说:“这人毫无生气,好像是死了。”
纪学礼接过照片,同意儿子的观点,大概猜出了井上的来意,说道:“井上先生请先进屋,坐下慢慢说,是不是想让我们帮忙查查他的死因?”
井上点头如捣蒜,大颗大颗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脸色铁青,魂不守舍,木讷的走进大厅,说道:“他是陆军上校的得意门生,据说这次来带着重要任务,今天凌晨却不明不白的死在別馆里,领事馆这边要负全责,领事大人命我来督办此案,我、我、我哪懂办案,这、这、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纪云峰问道:“为什么不去找巡捕房?他们理应负责租界的治安。”
井上掏出一块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答:“他们不愿意插手领事馆的闲事,虽然警察署归领事馆管辖,但日渐势大,还攀上了军方背景,不把领事大人放在眼里,雇佣了大批中国探长和探员,沾染了清政府的坏习气,平时作风就十分懒散,等他们去调查等于石沉大海。没个像样的结果去汇报,领事大人非剥了我的皮。”
纪学礼安慰道:“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做,足见对你的信任,知道你能耐大,又没背景,用你比用其他人可靠,没必要担心,查不出凶手,领事大人也脱不了干系,最难的不是你。”
纪学礼的话说得句句在理,井上略感宽慰,僵硬的后背和肩膀稍微松弛了些,听纪学礼继续说:“我们从没尝试过给死人占卜,他的灵魂已经不在,发生过的事都成了过眼云烟,毫无意义,所以我们也没办法。”
井上是个聪明人,很会转换视角,他眼珠一转,既然死人不行,那就给活人看,于是说道:“纪先生说的是,勉强不得,那您给我占卜一卦吧,看我能不能扛过这一劫。”
纪学礼心说,能不能扛过,也得帮他抗过,如果井上办案不利,被迫离开,在日本租界区就失去了靠山,自己带着三个孩子还要生活,没靠山可不行,帮助井上就是帮助自己。因此直接回答:“此次井上先生有惊无险,定能顺利度过。”
纪云峰拽了一下父亲衣角,没说话。井上知道纪学礼算无遗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长长输了一口气,向父子俩深深作揖,然后满意的离开了。
纪云峰憋得够呛,急忙问道:“父亲,这案子咱们帮不了,井上他没摇卦,您这结论是怎么得出的?”
“傻孩子,有些事不需要摇卦,没有井上,咱们无法在租界区安生过日子,如果咱们近期比较顺心,代表他一切安好。难道你不希望他平安吗?井上没少照顾咱们生意,他跟那些日本人不一样。”
“我知道父亲,但是谁来破案子,总不能案子自己就破了吧。”
纪铁勇突然走过来,说道:“我们可以帮忙,这个案子不难破。”
接着纪铁勇将第一次见到三个日本人的情形讲述一遍。当天,兄弟俩乞讨到日本酒馆,三个日本人正好在里面喝酒,不知道因为什么起了争执,偷钻石那个人吵吵嚷嚷的走了出来,在旁边的大树下解手,纪铁勇清楚的记得,当时那个装有钻石的荷包还没挂在他腰间。日本人喝完酒总是很张狂,丑态百出,兄弟俩见此情景并未在意,继续沿街乞讨,等再次路过酒馆时,偷钻石那个人突然指着他们俩,然后提着刀追了出来。纪铁勇推测,之前三个日本人争执,一定跟这些钻石有关,只要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说不定真相就会出现。
纪云峰反问:“你说的很对,可要怎么查?”
纪铁勇眉毛一挑,自信的回答:“我们来查。”说完,兄弟俩摘下围裙,走出家门。
纪学礼看着他们的背影,自言自语道:“靠乞讨活着的孩子,不知道经受过多少人间冷暖,用实际体悟感受着生存之道,不容易......原以为一个善念救了别人,其实谁是菩萨还不一定,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父亲,你说他们能行吗?”
“你可别小看这些走街串巷的孩子,没点本领能活到现在?天上、地下都是路,只是不同的人选择不同,让他们试试吧,敢应下这任务,说明这小哥俩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