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我啊，是个人
北齐和南陈划洹水而治，付康是陈人，但却居住在北齐蕲县，凭着两代人的勤恳，到他手上也有茅屋三间，开出十来亩的山田。
锦衣玉食不敢想，但每天一干一湿，加上点野菜，全家人也能混个半饱。
本来北齐对两国边民犬牙混居也是许可，但两个月前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烧屋毁田，将他们这些陈人都驱赶了出去。
看着快要熟的稻子就被人割去做了马粮，付康的心都在滴血，但没办法，齐人有刀。
于是他们一家跟着乡亲就渡过洹水，历经三府十二县，到了留县已经他走了快四百里路，身边亲携亲，友带友的已经聚拢了五百多人。
大家为什么跟着他，只因为跟着他能活。
这一路上，靠骗靠偷，就算是最难熬的日子，他也没让一起逃出来的人死一个。
上个月预谋闹事的时候，高如岳的人也找过他，但他没去，因为偷、骗不掉脑袋，但造反会。
他不怪齐人，也不怪陈朝官府，他只怪自己命不好。
现在，他面对王翀的责问，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哀求道：
“大人，他们能干活，如果大人觉得不妥，那些年纪大的只要一半，三十文即可，娃娃们不要钱，只要给口吃的就行了。”
付康不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只知道遇到官就跪，跪一下说几句哀求的话，大人们也就不和自己计较了。
这是一个小民在这个世道总结出的小聪明。
见头领跪倒，流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呆呆的看着这儿。
一旁的工房书办听付康把工钱说了出来，赶紧呵斥道：“你这厮，大人说不行就不行，你呱噪什么，明日这些人不用来了。”
王翀回过神来，疑惑的问道：“每人每日不是八十文吗？”
工房书办朝施昉看了眼，见他一脸镇定的样子，便拱手回道：“大人，大人，那八十文，是不包吃食的，小人怕他们为了省钱少吃，干不动活，就截了二十文钱包了他们一餐。”
如果按常理，这二十文一餐是合理的，现在人胃口都大，一个成年人干这么重的活一天吃一斤半没什么问题，加上菜，也差不多这个价格。
不过这是常理，王翀又不是没做过官儿的雏儿，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人的手段，对王木说道：“你去拿一份吃食过来。”
王木很快就拿着两个馍和一碗菜汤过来。
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差那么一些。
馍不是白的，是黑的，王翀掰开看了看，里面的糠麸簌簌的往下掉落，那菜汤，没油就算了，就连这烂白菜叶子都没几片，真可谓清汤寡水。
他拿着馍问付康：“一餐几个？”
“大人两个，娃娃一个。”
王翀掂了掂手中的馍，使劲往前一丢，没等馍落地，几个流民孩子就跑了过去，争相抢夺着，一个孩子抢到了，随手往身上一蹭，便使劲的塞进嘴里，还没抢到的孩子则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
王翀看着他们，使劲的搓了搓脸。
此刻，他的心被一种愤懑所充满，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15年，他以为自己习惯了，但看到这一幕，他还是接受不了，他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统统接受不了。
越搓他心里这团火就越猛，烧的他实在受不了了。
一个人扣二十文，500个人就是十两银子，好，你们有本事。
“去，把找赵宗义找来，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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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县衙就被拉来的赵宗义看着一脸阴沉的王翀，心中惴惴不安，难道是我和许家小娘子的事被他知道了？
他眼睛朝边上一扫，一句脏话脱口而出：“直娘贼，这么老的老头也来干活啊，我艹，这么小。”
王翀白了他一眼，心想悲惨的事情就不要再重复了，拿过一个馍递给他：“尝一口。”
“大人，你别开玩笑了，这玩意儿给猪吃都嫌硌牙啊。”
“好，本官现在就任命你为齐河清淤建设的督监，这500人就是你的人了。”
王翀晃着手上的馍说道，“每人每日60文足额发放，一日双餐，如果他们还是吃这样的东西，我就让你吃一个月这样的东西。”
说完，他把馍朝赵宗义一抛，说道：“即刻上任，干活。”
王翀让赵宗义来干这个河道督监用意也很简单，这小子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有事时真不含糊，上次为了回京送信，摔成了那个鸟样，连王木看了都称赞了他一句好样的。
另外有他爹西京府尹这个光环护身，有些人不敢对他怎么样。
这时，书办已经吓得不敢说话，施昉抖了抖袖子，走到王翀身前，拱手说道：“大人，流民有口吃的就行了，大人不值得为此动怒。”
王翀听了哈哈笑了起来，他笑的很大声，也很放肆，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哈哈，施主簿，你可知道我是谁？”
施昉弯着腰说道：“大人，您是本县县尊，这全县上下无人不知。”
王翀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俯下身去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我啊，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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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平仓
赵童儿在认真的擦刀，她擦得很认真，看都不看她眼前站着的八十几人。
这些人不是流民，而是各坊选出来的安保队员，城中百姓都有活要干，各坊没办法，就把坊里游手好闲的人都给塞了过来。
古今都是一样。
这些人本来对赵童儿还有点惧意，但见她一直在专心的擦刀，也就懈怠下来，互相之间还不停说笑打闹，有几个人还从怀里掏出了叶子牌，聚在一块打了起来，有些则找了个阴凉处睡起觉来。
赵童儿擦完刀，侧着看了看，啷的一声把刀插回了刀鞘，对桑音说道：“发令！”
桑音拿过一个竹哨放在嘴里，咻的吹了一声，喊道：“都站好。”
这些闲汉泼皮此时懒性上来，耳中哪还听得到哨声，抬头只看了她一眼，该打牌打牌，该聊天聊天，那树下的连眼都没睁一下。
桑音吹了三声，喊了三次，人群中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站了起来。
赵童儿冷冷说道：“令发三遍不遵，打。”
“好嘞。”
桑音双手各持着一根竹鞭，笑眯眯地着朝人群走去。
于是，刚进门的王翀和王木就看到了非常残暴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