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八月廿九,雨花阁
雍庆帝放下案卷,平静的问道:“给左相送过去了吗?”
“送了。”贾成欠了下身,回道:“他说知道了。”
“左相啊,一事是一事,唉~”雍庆帝轻叹了一声,转向徐惟中问道:“此事,徐相怎么看?”
徐惟中拱了拱手,恭敬的说道:“陛下,既然王大人审的没错,那抗旨一事也是情有可原,既然已经免去了他的官职,臣以为不应该再加处罚。左相那日说,功是功,过是过,罚了过,那王大人有保城之功,理应褒奖。”
“嗯,你觉得该怎么赏。”
徐惟中略一思忖,说道:“陛下,赏不宜过重,否则左相这边不好看,我看不如品级上提一提,职务嘛,那留县令疏于值守,已被开革,不如让王翀去知留县。”
雍庆帝抬眼看了看徐惟中,意味深长的说道:“看来徐相很看重王翀嘛?”
徐惟中低头回道:“陛下,王翀虽然刚过弱冠,但敢于任事,且心思巧妙,人才难得。”
“那祝明华在大理寺又是怎么回事啊?”
雍庆帝翻看着案上的书卷,话说的很轻,却压得徐惟中有点喘不过气来。
祝明华这事并非他授意,但他也没有阻止。
齐鼎是个道德君子,而徐惟中则是一个彻底的政治动物,堂上保王翀是为了利益,没有阻止祝明华也是为了利益。
就连他现在又帮着王翀说话,还是利益。
但在帝王面前,臣子是不能有私利之心的,有,也不能说,要说,也要说别人。
徐惟中的腰弯的更低了:“他可能与魏子孟交好,受人之托。”
“大伴,给徐相过目。”雍庆帝轻挥了下袖子,贾成把案几上的一卷纸拿了交给了徐惟中。
徐惟中展开只看了一眼,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层层冷汗从他后背冒了出来。
纸上清清楚楚写着魏子孟在八月廿五晚上送了祝明华1000两银子的事。
他心中大骇,冒出一个词来:皇城司。
这个隐藏在阴影中的怪物再一次向徐惟中亮出了爪牙。
这让他想起了传说中一种叫程牙的怪物,这种怪物爱好吃恶人的心肝,不是因为它憎恶邪恶,只因为它嗜血,又偏巧喜欢邪恶的味道。
只是,这皇城司在三十年前不是因为全体大臣连番上书被废了,怎么现在还有?
徐惟中已经没时间去多考虑皇城司的事情,低着头请罪道:
“陛下,臣有罪。”
这个时候,他选择了说实话,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说实话,可能不用等到明天,程牙就会扑过来,撕开他的胸膛,把他的心给掏出来。
雍庆帝像没看到徐惟中的动作一样,从榻上站起来,捡起地上的纸揉成了一团,自顾自的说道:
“书上说圣人出,洹水清。这千百年来圣人也出了好几个了。洹水清过吗?还不是照样浊浪滔滔。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漳河清,灌溉两岸千里,洹水浊,也灌溉了两岸千里,徐惟中,你可看懂其中的意思了?”
“臣明白!臣必定肝脑涂地,尽心办事。”
徐惟中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他明白了雍庆帝的意思,世上没有绝对的清,也没有绝对的浊,清水浊流,都可以灌溉土地。
从为官来说,光清廉没用,更要会办事,只要你会办事,浊一点,陛下也会当没看见。
雍庆帝点了点头,像是满意徐惟中猜对了话中的意思,继续说道:
“若得水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猢狲王,这两句写得不错。”
“臣惶恐。”
“徐相,朕记得太祖曾有一问,更张法制,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我记得当时武相是这么回答的,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朕每每想来,觉得甚有道理。”
徐惟中心想,这话没错啊,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一直是这样的啊,但陛下这时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正要抬头回话,就看到雍庆帝那冷冷的目光,心中顿时一紧,突然就想到这问题根本没那么简单。
回答错了是送命题,回答对了是投名状。
想到这儿,他躬身说道:“陛下,臣以为武相此言大谬,这天下是陛下的,臣子们不过像是店铺中的掌柜伙计,从来没有听说哪家掌柜能替东家做主的。天下事,无论大小,陛下都可一言而决之。”
他这番话说的极尽谄媚,毫无士人风骨,话中的掌故伙计如果换成家仆,慈禧都要给他鼓掌,秦桧都要给他磕一个,高喊前辈。
对帝王来说,最大的荣幸是他拥有了全天下最高的权力,最大的不幸是即便如此,还有很多事,他想做但不能去做,而最大的阻力就来自于士大夫。
他们会搬出各种各样的祖训、圣人言语、道德规范,将皇家的权力塞进一个小小的箱子里,但是,他们自己呢?
在标榜自己美德的同时,却无限制的伸张着自己的权力。他们希望自己由自己来掌控一切,甚至是皇权,也要听他们的指挥。
所以,才会有所谓的奸臣。
对皇家来说,奸臣只要听话,危险程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可以帮他们去做很多事,而权臣,才是他们目光最需牢牢盯住的对象。
雍庆帝面无表情,就连贾成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许久之后,他缓缓说道:
“徐惟中,记得你今日这番话。贾成,拟旨,徐惟中权知枢密院事,王翀任朝奉郎,知留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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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钗袋巷,王宅
赵童儿拿着一根细细绑着两根鸡毛的树枝逗着牡丹,而王翀则和一位客人——苏幼安下着五子棋。
“王兄,这五子棋规则看似简单,实则奥妙无穷啊”苏幼安边玩边看了赵童儿一眼。
哈,一想到那晚自己在越州会所也挨了县主一拳,虽是误伤,但想起来还是有点恐怖,一个女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道。
“小玩意儿,打发时间的。”王翀嘴中说着,心里却不停地叫苦:“娘的,真见了鬼了,围棋下不过你们,怎么这个五子棋也下不过你们啊。”
“王兄,可知北齐议和之事?”苏幼安手中捻着一颗棋子,眼看着棋盘问道。
“听说那齐国使者已过了嘉州了。”
王翀对朝堂之事本就没多大兴趣,这十五年波折不断,好不容易现在消停点,当然不会去想什么军国大事了。
秦二爷说:有钱就得吃喝嫖赌,胡作非为,可就是别干好事。
王翀说:前半句说的对。
苏幼安放下手中棋子,站起身来,肃声而言:“前朝糜烂,尽失北地,每每想来,我辈痛心疾首,恨不能投入军中,杀过洹水,光复北地。”
赵童儿听到,转身说道:“也~你要投军?你直接去镇北军,报我名号即可。”
“你逗你的猫。”王翀伸手把赵童儿肩膀板了回去,看着苏幼安的脸,突然觉得他很像自己前世历史上的那一群人。
学生、商人、农民、读书人,一个个都很弱小,过着各自美满或者不美满的生活,自私、虚伪、爱占小便宜,人有的毛病他们一个都不少。
但在外敌入侵之时,他们义无反顾的从自己的家中、学校、书房中走出,用残破不堪的武器,用血肉之躯挡住了外敌。
他们死的时候籍籍无名,但他们的精神和气节却照亮了整个时代。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世界如何变化,总有些人和精神是不会变的,总有些人和精神是值得人尊重的。
他站起身来,朝苏幼安长揖到地,行了一礼:“幼安兄高义。”
此时,贾成带着两个小内侍走了进来,喊道:“王翀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