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雨绵延逐猫梦
李府这边惩处了车马房与门房一众人,打板子的声音从子时一直响到寅时,阖府上下都安安静静,下人怕责罚,主人家却从崔飞羽的表现中猜测到了什么,推了不少春日的帖子,低调做人。
崔飞羽自打在李琨和那儿吃了亏那天起,他心里就窝着一股火。
他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一状告到御前。
且近日皇宫中也有些不同寻常。他在自己院里加练打拳发泄火气,被他大伯叫到了前院书房中议事。
“二月中下旬,使臣会离开京城,届时你与我一道护送,李家子弟不在名单内,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崔江沉声道,他的弟媳是公主,崔家二房虽风光尊贵,但与朝中重权已无缘,但好在当今圣上是他侄子的亲外祖父,对崔飞羽宠爱有加,圣宠巩固了崔家望族的荣誉与地位,但还是令崔江不安。
还不够。
崔江端坐在书案前,看着眼前这个稚气与锐气共存的侄子。
他对崔飞羽是寄予厚望的。
于是他想了想,说道:“元宵那天,万邦进贡,陛下遇袭…”
崔飞羽立马联想到疑似与外邦使臣有染的李家,想起那匹穹马,想起那个人面兽心的李琨和。
虽证据不足,只是猜测,但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李家真是清白,又怎么会怀疑到他们头上。
他按耐住藏于自己心中的火气,等着他大伯继续往下说。
“陛下让人调查此事,是想在使臣离开前抓住人,否则放虎归山,不知道那些外邦到底作何打算。”崔江说道,“张衍清替陛下挡了一箭,救驾有功,这会儿张家颇受看重。”崔江说道,张衍清年纪轻,不好升迁太快,陛下将外放的几个张家人都调了回来,看来这一次陛下受到的惊吓不小。
也或许是要借张家灭灭其他几家望族的威风。
今日是张家水涨船高,他日又不知要被哪家取而代之。
“张衍清醒了吗?”崔飞羽问道。
京城的几家书院里,他张衍清的名气着实响亮。三岁通读千字文,四岁念诗,五岁学文。启蒙早,又聪慧,文采打磨多年,在旁人看来是一路轻松通过科考,十八岁就坐到了榜眼的位置。元宵节陛下遇刺,他舍身护驾,惹得陛下动了怜悯之心,让太医日夜诊治,只是三日过去,也没听见什么别的消息。
都说是张衍清挡箭,可这两日,陛下也歇了早朝。
就连他的母亲知明公主前去拜见,也遭到了拒绝。
后宫消息封锁,前朝也不断猜测。
“十之八九。”崔江说道。陛下不如先帝有谋略,他是一代仁慈的君王,宽厚大度,百姓称赞,但这并不利于现在的局势。
北方游牧虎视眈眈,西部新收拢的疆土旧部未除,东海倭寇横行,南疆灾害不断。
崔江想到这里,又觉得胸口发闷。
崔飞羽道:“我虽不喜他,但也觉得他别这么快死了,毕竟有这样的脑子在陛下跟前出谋划策,也能替陛下分忧解难。”他话说的直白,字里行间都是对外祖父的在意。在他心里,陛下先是他外祖,再是陛下,血缘亲厚是冷冰冰的权势规矩不能比拟的。
崔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帝王心,谁又能猜得准呢?
“外边是下雨了?”崔江听见外边淅淅沥沥的声音,站起身,走到窗前。
崔飞羽也跟着走到窗前,“下雨了。”
屋内没有点炭火,他们都是怕热的性子,这会儿风吹拂到脸上,也不觉得冷。
“雨下大了。”
春雨从天空落下,从灰暗的云中落下,带着晚冬残留的凛冽和阴冷,落到山茶花丛里,落到青石板上,从屋檐上顺坡而下,像女儿家耳垂上的耳环,挂在边缘。
在疾风骤雨中,一只猫在低矮的屋檐上快速奔走,它的毛发杂乱,一半的毛发上被泼上不知名的污物,它的眼睛圆而大,是淡黄色的,回头去看追它的人时,露出一股凶狠的劲来。
它跑得很快,但那一群小孩跑得更快,他们是街上流浪的南方难民,艰难地捱过了漫长寒冷的冬天,斤斤计较的口粮也早已被舔了个干净,此刻看到一只比普通野猫还要大上许多的猫,因饥饿而无神的眼睛魔怔了似的死死盯着那只后腿已经被打瘸了的猫。
还差一点!自己马上就能吃到肉了!
猫肉,肯定比老鼠肉好吃!
每一个追逐猫的小孩都这么想,他们身上穿着的那单薄的夏衣此刻再也感受不到寒冷,内心的渴望正在燃烧他们的血液和思想,他们变得执着倔强,跑掉了的草鞋被远远落在后面,赤脚踏在被雨水打湿的石板上,碎石深深嵌入他们的脚底破开皮肉流出的血液与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粘在脚底。
从脚底往上蹿的寒冷被忽略个彻底,略显冷清的小巷里,除了奔跑的沉闷脚步声与踩过水洼的声音,就只残留几个小孩扔石头呼喊同伴的声音。
又拐过一个转角,猫和小孩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双方都进入了一个疲惫期,受伤的部位正在源源不断传来疼痛的感觉,让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承受着新一轮的痛苦。
猫似乎是知道它被这群人抓住后的后果,即使只有三条腿完好也还是在不断往前跑。那群小孩也不愿意放弃追逐了这么久的猎物。
双方僵持着,直到猫奋力一跳从地上吃力地再次爬上矮墙。
领头的小孩发觉不对,将自己手上最后一块大石头用尽全身力气丢出去,猫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来得及微微调整身形,避开了那朝着它头砸来的石头,身体却因为躲闪不及被重重砸中。
沉闷的一声夹杂在淅淅沥沥的春雨里,这一场漫长的追逐战终于在斑驳的白墙前落下帷幕。
矮墙一侧一群小孩望着猫消失的墙头愣神,淅沥的雨砸在他们的头发和面庞上,冷风一吹,犹如坠入冰窟。
有些小孩不知是因为失望还是因为寒冷和后知后觉感受到的伤口疼痛,低声痛哭起来。
另一侧,李毓灵抱着怀里的猫,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
她撑着油纸伞从这矮墙下经过,是去柴心记买了糕点回来的,好送去李府给爹爹和阿姐吃。只听见一声闷闷地撞击声,随后便是有什么落到了她的油纸伞上。
这变故突如其来,李毓灵被吓一跳,伞承受不住上头不知名物体的重量而失去平衡倒向一边。
李毓灵连忙伸手去抓。
手感受到的,是湿漉漉的皮毛。
她抬高伞,将那东西拿近。
是一只猫。
李毓灵认真看了看,手轻轻摇晃,这猫没有一丝动静,全身软绵绵的。
死了么?
想到这,李毓灵有点纠结起来。她的视线中是模糊一团的毛茸茸,灰黑色,温热传递到手心。
算了。
李毓灵伸手,将东西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