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欲斩月（4000字章）

但是，无论心中筹划了多么缜密的计划，只要燕凝紫想到自己已然这般放下身段，贺映南却从未将她放在眼中，甚至连对等的“棋逢敌手”都不是，她心头就会涌动浓烈的不甘与恨意来。

——燕凝紫一向是以自我为中心的金枝玉叶，郡主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身在意的眼中，她其实什么都不是这样的事实。

这既是“讽刺”，亦是一种对她的侮辱。

一股莫名的气，就这样涌上她的心尖尖。

燕凝紫用真气将声音远远送出去：“我比韩烨的表妹又差在哪里了？你凭什么对岑暖那样，对我却是这样的？”

“难道你就那么讨厌我么？”

“初见的时候，你我之间是有些不快…”

“但那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就一定要将那点儿不快放在心上呢？”

她这几句话着实是清脆娇嫩、我见犹怜。

但贺映南没有回头，他甚至都没有仔细听，依然不疾不徐地望前方走去。

脚步又稳又直，就像一只吃饱喝足之后、无暇再理会小虫子的黑豹。

豹子梳理自己毛发的样子亦有几分优雅，恰如他行路的姿态。

但这份优雅倒像是在更卖力地嘲讽什么人似的。

燕凝紫自然认为那个人就是她。

比讨厌还要更不堪的情绪，其实是无视。

当然那也可以称为漠视。

她的心头那股气，忽然就转为一丝莫名的酸涩，就像被揉过的眼眶，从前少有的酸楚之意便蔓延开来。

原来郡主想要落泪的时候，强自揉过眼睛，她的眼眶也会微微发热。

谁不是血肉做的身躯呢？

但对燕凝紫来说，她却是大惊失措，喃喃道：“我哭了？不…不会，我怎么会哭…一定只是沙子迷了眼睛…”

“对…就是这样…”

郡主已是六神无主，这一切的根源便是从前通天监正曾为她做过的预言。

“咒神血脉，返祖至极。神鬼之属，乃是异类。”

“神鬼岂有常人的喜怒哀乐？也只有燕城主是你生父，也是你在世上的关联，才能让你由衷生出血脉亲情来。”

“将来有一日，郡主见了让你喜让你忧，忍不住落泪之人，那此人便是郡主命中的大劫。”

“过了…是永世仙缘、同寻大道，过不去便是执念成魔、万劫不复。”

监正的话犹在燕凝紫的耳畔回荡，可她却好像看不分明前方的道路了。

第一个让她喜极而泣、落下泪来的人，是相当于给她第二次生命的崔凤淮。

第二个…想来就是贺映南了，与她隔了一层血缘的表哥。

就算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郡主不可能是因为“亲情”大发才感触落泪的吧。

‘监正他老人家没有说过，要是遇见两个这样的人，我又该怎么办…’

‘总不可能他们两人都是我的大劫吧？’

燕凝紫越发不安，只觉得心底莫名的惶急情绪堆积得越来越多，直直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已然控制不住手足上佩戴的金铃串，让它们发出阵阵惑人心魄的轻响来。

走着走着，燕凝紫喉头涌动上血腥味，“哇”得一声，一口黑红色的血就落满了她绣满紫玉兰的衣襟。

但吐完了这口血，燕凝紫倒是感觉胸口松快多了。

人也清醒了不少。

郡主目光一凝，便闪身去了那家卖牛肉汤的小店。

然后追踪气息，找到了贺映南吃过，还未洗净的那块碗。

——都赚到那么大块黄金了，老板一天没洗碗确实不算什么。

诅咒之术…最关键的一环，就是施法媒介。

可燕凝紫去拿那块碗的动作，却难得迟疑了。

这绝对是她能够长大之后，心神最最脆弱的时刻。

某种意义上，汉阳郡主可说是“非人之属”，所以她表达喜怒好恶的样子，远比常人要激烈亦或是反常得多。

就像《西游记》中因为一点儿不快，就要凤仙郡大旱三载、折磨无辜生灵、让许多百姓连自己是怎么死都不知道的玉帝。

在肆意行使权力的“恶神”眼里，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但最终燕凝紫还是拿走了那块碗，放在了自己的绣楼里。

她并不真正了解常人的感情，所以燕凝紫想不明白，她是因为正常长大之后，也一样给人瞧不起，回想起曾经的羸弱而难过。

也是因为她终究是一个“异类”。

哪怕在卑贱的人类，在修为低微的低阶修士中也能有存在对她不假辞色，仿佛一下就望到她的本质。

凡人若不信伪神，毁去庙中的泥偶塑像，伪神也只有低下高傲的头颅来，露出斑驳的丑陋。

这叫咒神后裔怎能不心悸呢？

所以，她惊惶之下便落下了泪来。

这一哭，与最直接的亲缘、关乎她本身的恩惠皆无关系。

如此，燕凝紫身上的“异类”特质便开始消退，她不再是掌握世间诅咒规则的咒神载体，她是个人。

肉体凡胎的人。

同时，她内里也是她自己，而不只是咒神血脉。

月光照在郡主那张羞花玉面上，却让她的肤色显得更加苍白，那样明艳的少女，也似一下失去了活力与肌肤间的血色。

“神”性与人性，则在她的体内挣扎，争夺着意识的主导权。

从来存活的生命，并不是完整的燕凝紫。

今日，完整燕凝紫如昙花一现，没有人知道她是否能找到真实的自己。

“崔凤淮肯向我低头…肯因为我爹爹低头…”

“但是贺映南不会…他是贺家人，他是不会向我低头的…我也没有信心日后就一定能超越他。”

所以，目前阶段，贺映南才是她要针对的重中之重。

不管是感情还是性命，燕凝紫都不会让自己沦落到受制于人的下场。

这是“神”与人都不愿意看见的。

每个人其实都希望自己的精神、心态、肉体三者都是自由的。

“既然我在意他…那就从感情入手，让自己变成两人感情的主导者，他不得不在意我，正视我…”

燕凝紫喃喃自语道。

她的脑海中想到一个可以利用的人。

‘趁贺侯未至，贺映南身世未明，他那样的人…若是听说今日之事，难道还能按捺住满腔的妒火吗？’

……………

“你的气力还不够强，剑招转折也尚且不够流畅。”

“若将这两项磨合得更好一些，一气呵成，那云龙三现施展开来，足以在三百招间连绵不绝，打斗无阻。”

“并且越打越快，圆融合一。”

凌鹤钰负手而立，指点着贺映南的剑招，告诉他应当怎样加以改进。

但庭院中的二人，也都各自藏了心事。

凌鹤钰心里在想天机楼卜算的地宫究竟在何处，在想很可能找不到的地宫，追不回的七成金额，师门辛苦挖矿种田的外门弟子。

还有几乎要领遍神朝所有官方悬赏、做遍各大宗门与聚仙盟齐发留名榜任务的同门。

甚至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场子都撑、不眠不休抡大锤、画剑符的师叔师伯各位长老们。

要是这次再找不到有关洞天神珠的下落，让师门再亏一笔钱去请炼器大宗师回来修补神珠裂痕（还不知道能不能成），那凌鹤钰可真是无颜回去了。

也扛不住那么多的“仇恨”。

还有，马上就到白帝城，前来襄助他的单纯师伯。

真是想想都让凌道君头大。

至于狗策划的心事，自然是那跟在他身边的神秘存在，还有…十多年后岑暖的死劫。

他自己是不愿死在天命女主手里的，但他再怎么狗，也不愿用岑暖的命去消耗天命女主的功力、心神。

那样的话…趁天命之女尚且未成长起来，想方设法伏杀于她，又可不可行呢？

贺映南知道，现在的霍映葭并没有要害自己性命的意思，也没有对不起他。

但是，狗策划他有点儿道德，但不多。

而且，他也承认，自己其实是双标的。

对于岑暖与霍映葭，贺映南完全是用两个不一样的视角来看待她们。

如果杀一个修士眼中的异类，就能让岑暖长久地活在世上，不会死在炼妖狱，那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之所以贺映南会犹豫，会思考做不做那件事，一来是因为天命之女身边水太深，他担心赔了媳妇反折兵。

二来就是，每次想要杀死幼年体的霍映葭，他都会反射性想起西方世界那些因为提前知道未来而导致未来成真的故事。

比如俄里浦斯，比如冰与火之歌的某个角色。

如果他当真动手去伏杀霍映葭，那就是一步步走向了初版剧情最终boss的道路。

谁能看清楚，贺映南的决定会不会促成原有命运的发生？

谁也看不清。

在这个真实的世界，贺映南赌不起。

如果说，刚穿越的那几天，他还习惯性把周围的人当做是游戏NPC，那顾庆宁血祭柏青山脉的那一天，就将他彻底唤醒了过来。

他经历了修士所制造的“天灾”，亲眼看见了人祸之后的满目疮痍。

地震，尖叫，鲜血，混乱，以及不知道多少具埋在废墟里面的死尸。

前一天还具有超凡力量的顾庆宁，转眼之间，就搂着逝去恋人的骸骨，在贺映南面前露出欢喜满足的微笑，化作一堆诡异的枯骨。

然后又在风中散为尘埃。

没有遗留物，魂魄消散，也不会有任何形式的未来。

那才是真正意义上什么都不剩。

养育原主十余年的亲人，就此消失，就连狗策划自己都是九死一生才复刻初版死遁剧情，从暴雨河道中逃生。

从那之后，从白龙河畔上岸的贺映南，才真正转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创伤后遗症的，但狗策划在尽力忽视掉这点儿影响。

他虽然狗，但是他知道，只有真正掌握决定自身命运的力量，才能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或许…狗策划还想保护他在这个世界的船标。

谁知道呢。

只希望…他不会是刻舟求剑，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云龙三现的变化，贺映南已是越使越纯熟，剑气如雾似水柔，却在暗夜中发出阵阵破空声。

月光洒满了庭院，可他手中剑刃反射出的光芒，却比院中月华光芒更盛，就像日光那么明亮。

但却没有日光的炽热与耀眼，更似天上那轮太阴星所洒下的清辉。

百招连绵，一气呵成。

贺映南忽然福至心灵一般，随心挥出一招，雪白剑刃清辉缭绕，便流畅斩出一道如水般的剑影，这道剑影又轻又快，却也有切金断玉的锋芒。

竟直直分开了庭院的结界，让它再不能愈合。

百式圆滑而出，拟太阴玄妙之力为己用，斩一切来犯之敌。

凌鹤钰早已经回自己的房间打坐了，但管家福伯听说了贺映南住的院子又双叒叕弄出幺蛾子，不由露出见了鬼的表情来。

而龙将军先是惊异，这小子竟然一举斩开造化境才能打破的结界，然后就骂骂咧咧几句，盘算着找贺西楼再要多少补偿合适。

修复客院结界，难道就不要花钱吗？

今晚唯一感到十分不适的，估计只有躲在影域中的猫老五。

先前凌鹤钰近身指导贺映南修习剑术，它精神紧绷，时刻贴合贺映南的影子，就得被迫身合影域。

也就是摆动着肥猫躯体，跟着贺映南练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云龙三现！

等凌鹤钰离开，猫老五也差不多要累瘫了，更不知道这个人类小子是哪里来的力气。

猫老五骂骂咧咧地想睡觉，但刚睡着没多久，就被那一招“斩月”之威惊醒。

肥猫只想跳起来挠贺映南一脸。

让你练剑！练什么不好，就非要在别人睡觉的时候跳出来吓人吗？

但它告诉自己要忍忍忍。

毕竟，吃人嘴短。

猫老五，难道你忘记自己吃掉的大猪蹄子了吗？

贺映南不知道猫老五内心那些应该被屏蔽掉的问候家人词语，他只是望着天边的那轮月，忽而说道：“这招就叫欲斩月吧。”

岑暖也到了先天境，她的三元归一全力施展，足以瞬杀造化宗师，但用过之后，她也基本失去战斗力了。

不过他今天总算多了一招类似三元归一的越阶斩敌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