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回首又见她(6000字大章)
贺映南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小郡主说的人是岑暖。
而后就感觉到,这女孩儿也太早熟了吧。
那种调调与语气,真是比韩烨、沈月白这对卧龙凤雏还要早熟。
他并不知道燕凝紫现在已经二十二岁的事实,因为那是策划组没有设定、在真实世界修复演化出来的剧情。
狗策划走过的路比小郡主走过的桥还多呢,虽然只是渺渺几句话,但他已然听出小郡主并未和韩烨事先勾结。
他收到的那封信,并且约定的地点是这里,多半都是韩烨提前得知燕凝紫一行人会来这附近,然后提前设计的。
毕竟,韩烨一行人就住在城主府,偶然听见燕凝紫要去何处办事,还是挺容易的事情。
不过,韩烨倒也花了不少心思,特意复原了岑暖身上类似柑橘与佛手的暖香,熏了一点点在纸上。
——如此,倒像因为岑暖贴身放置才沾染到的一样。
可贺映南还是闻见了淡淡的火烤味道。
他一开始以为是岑暖在闲时好雅而熏在信纸上面的,现在才意识到原来是韩烨故意熏的香。
燕凝紫的确没安什么好心,她刚才感知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但那位客人却不该出现在此处。
他们九偃门是为求药而来,一向深居简出,韩烨孤身一人又怎会来此处?
此处对于白帝城来说,已经算是相对贫困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好逛的?韩烨那人,观其面相气质,也不像会喜欢此处的风土人情。
贺家那块儿冰,就更加不用说了,据说她这个好表哥,没事就在练剑修行。
综合种种迹象,分析事件因素,燕凝紫不难发现韩烨那厮是为了什么而算计她的“贺家哥哥”。
一个自持身份的世家公子,非要让他眼中的落魄小子,在她这样的跋扈贵女手里吃亏,不外乎就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
一个和韩烨本身关系匪浅的女人。
沈月白与韩烨虽然言语暧昧,但归根结底,两人之间还是什么都没有。
反倒是岑暖,她的存在、她的意向某种程度上就象征着韩烨在两性方面的尊严。
因为他们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
再者就是,出于女性的知觉,燕凝紫认为,像贺映南这般心气极高的少年剑修,多半对沈月白那样女子不敢兴趣。
他只会喜欢像岑暖这般颖悟绝伦的女子。
燕凝紫是懂得怎么往人心上插刀子的。
很多时候并不一定要用武力动手,攻心也一样可以让人不痛快。
但是,她依然没有从贺映南的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表情。
没有落寞、没有痛苦、没有燕凝紫所想象的失魂落魄。
她虽然有二十二载的阅历,但到底被肉身限制了思维,并非真正的成年修士,自然不理解人性的复杂。
贺映南穿那身黑色劲装,墨发则是用白色发带高高束起,眉眼间犹有未褪的稚气,但已可见朗然照人的英气。
在郡主的面前,他始终都是冷漠而锋锐的,眸子也格外明亮,就像冬夜里的星,直戳郡主的心底,他忽而笑了:“郡主同贺某是否有亲缘关系,贺某全不在意。”
“贺某与阿暖小姐的事情,也不劳郡主费心。”
“倒是汉阳郡主…你堂堂神朝郡主,燕氏明珠,如此让人利用安排,难道你会甘心么?”
燕凝紫也直直对上他的眼睛,她的声音又甜又绵、既娇且媚,“所以,我这不是告诉贺家哥哥那个人究竟是谁了么?”
“我啊,还感应到那个姓韩的,就在对面茶楼上看着咱们呢。”
“你们的事情,自然该由你们自己解决,同我有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无辜,可眼中却是恶意玩味的神色,巴不得贺映南与韩烨打起来。
“好了,我现在要继续去抓闯进粮仓,搬运了整整七个仓库的野猫与小老鼠,就不打扰贺家哥哥和韩公子解决问题了。”
说罢,她收起鞭子,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带来的大部队跟上,然后就走到了道路的尽头,径直转过街角去。
鼠妖暂时找不到,但猫妖的气息尚有线索。
妖狼刚才不就嗅到了吗?
只是,糖画摊子下的妖气,已经是妖猫高速移动之后留下的。
等妖狼扑过去,妖猫早就离开了糖画摊子,根本不在那个位置。
不过没有关系,有这么多嗅觉敏锐的皓月妖狼,那只古怪的妖猫能够跑到哪里去?
只可惜,连她的追踪咒术都找不到老鼠精与妖猫,着实是有些古怪了。
否则也不至于靠这笨办法,先找妖猫的气息,捉到那猫儿,然后再询问有关老鼠精的事情。
不过是先天境界的妖魔,单论功体并不比她制造的皓月妖狼厉害多少,可为什么那些老鼠会那么难找?
燕凝紫觉着有些不对,但又看不出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此番心事,才是她轻易放过贺映南的真正原因。
她的肉身,也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
郡主能够长大,是承崔凤淮换血之恩没错,但崔凤淮年纪已是百岁有余。
燕凝紫从前凝滞生长的身心,本就注定了她心理矛盾的特点。
她心理一部分是成熟的,一部分还是稚嫩的,还有一部分则极度渴望外表同龄人的认可。
也因为矛盾的心态,让燕凝紫觉得大多数同龄人太过幼稚,让她瞧不起。
那些本就比不过她的同龄人,就算得到了“认同”,得到了“情感价值”,那也没什么稀奇的。
像贺映南就不一样了,他远比燕凝紫平时见到的同龄人要冷静优秀。
每每和他这么争锋相对,反倒让燕凝紫感到兴奋刺激。
对上他那双寒星似的眸子,燕凝紫就忍不住想到上次见面之时…少年剑修为她垂眸,握着她那双足的画面。
单单是回想那一刻双足感到的热意,就连对方指腹的剑茧都是那般清晰,燕凝紫就觉得腿上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还在似的。
与适才望着他眸子的莫名兴奋,合在一处,尤为深刻。
‘好吧,比起蓝化阳这样只配陪我找老鼠精的小狗儿,还是贺家哥哥有意思。’
………………
贺映南在对面茶楼望向此处最清晰的包间里找到了穿着蓝色锦衣的韩烨。
韩烨没看到他和汉阳郡主本人发生冲突,心中自然是遗憾的,但面向曾经碾压自己的贺映南,还是强装镇定,保持那副优越感说道:“原来是贺少侠啊。”
“怎么,即便凌道君那般看重你,也迟迟没有让你穿上剑阁的衣裳,戴上剑阁弟子的标志面具么?”
“现在这身衣裳虽好,但到底比不上剑阁衣裳所象征的含义。”
贺映南伸手摩挲着剑柄,忽而潭道:“韩公子,我想你误会了。”
“我非襄王,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修士。至于阿暖小姐,她心中志向,是阅尽世间万象,神女于我亦是无意。”
“她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不是我的,我也未曾想要染指什么。”
“你何必要对阵法之中的幻象耿耿于怀、执念深重呢?”
狗策划心里明白,韩烨与岑暖别看从小认识,可这对表兄妹之间的相处,估计还不如他和岑暖之间有默契。
所以韩烨才会那般破防,甚至在幻境之中看见岑暖与他联手背叛了自己。
但狗策划无意和韩烨这样又菜又爱打的人撕逼雄竞,也就没有戳对方雷区,只是讲了点儿含蓄的话。
听了这话,韩烨便反应过来,对方已然知晓此次邀约的内情了,他看着贺映南左手腕上的锦绣红绳,就像在看眼中钉肉中刺。
那种看别的男人,佩戴自己未婚妻编织品的耻辱,是怎么都无法消除的。
“对,是我以阿暖的名义送信,引你来这里的。”
“我就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像你这样背景不明之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出现在阿暖身边,更没资格那么喊她!”
说出了内心真正的想法,韩烨感觉真是快意。
在这个世界,也有类似巫山神女与西楚神王的传说。
所以贺映南才以这个典故自比,自贬说自己并非是襄王,而神女更对自己没有意思。
但这么几句话,又怎么能够消除韩烨的嫉妒呢?
韩烨笑道:“再者说,若你当真像自己说的那么清白,又何必提她是谁的?!”
“我告诉你,她是我指腹为婚的表妹,她就是我的,你若识相,就把你红绳给我,永远不再见阿暖的面。”
“否则,不等你仇人来袭,我就有许许多多的办法,送你的家人万劫不复。”
听到这里,贺映南已然失去了所有耐性,他只道:“韩公子,我不过认为阿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只属于她自己。”
“她对你的表现,要不要成婚,和谁成婚,心悦于谁,那都是看她本身的想法。”
“我无法干涉。”
“同样,我与她之间的交往,你无法插手,也没有插手的能力。”
“我的背景尚且不能表明,但若只是你所认为的那样,嚣张跋扈如汉阳郡主,可会这样离开?”
“我与她也不是第一次冲突,上次便将龙将军的庄园弄得一团糟,强如燕城主尚且不能对我家人做你想做的事。”
“难道韩老大人就可以么?韩公子果真自信。”
不过太自信,那就成了可笑的自负。
说罢,贺映南便不再理会韩烨,转身下楼。
他的影子落在转角处,却重叠上一道猫形的影子来。
从影子里还探出个黑乎乎的猫头来,丑萌丑萌的,腮帮子挺大,看起来就吃得挺好,是一只圆脸肥猫。
那黑毛肥猫表情十分人性化,对韩烨做了个不屑的鬼脸,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最后伸了个懒腰,又躲回了贺映南的影子中。
——它猫老五,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自以为了不起的伪君子。
就像那个炼丹的老头儿,还有那个赶它出家门、让它挨打、险些冻死在雪夜里的孩子。
最后则是害死它心爱主人的臭老鼠。
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至少,那只臭老鼠一定要死!
现在嘛,躲在这个小剑修的影子里倒是挺不错的。
能够节省体力不说,待在那样宝贝身边,还能帮助它修炼。
自从十年前从一只成猫死尸,承受妖文力量,转化成半妖半灵的存在,它的修为从来就没有进步过。
但是现在,老五终于找到进步的希望。
它可太想要进步了。
就是现在猫老五有点儿饿了,它生前可就是被饿死的。
半灵的体质会让生前的执念常常浮现,除了帮主人报仇,它最大的执念就是能够一直吃到好吃的,缓解饥饿,填饱肚子。
它早就想知道,人类修士们品尝到食物是什么滋味了。
但等它变成这副妖不妖鬼不鬼的躯体之后,哪里都不能容身,道佛两道多是想超度妖魂的,旁门修士则多数想奴役它。
妖魔也不把它当做自己人,要它滚到幽魂那边去。
期间,它还要提防大雍镇魔司的抓捕,只敢偷偷摸摸弄点儿东西吃。
缓解身为“灵”的本能执念,同时为做为妖的那部分,提供生存能源。
猫老五其实很久都没有吃饱过了。
………………
贺映南走到了另一条街,他没感觉认主没多久的穹野笛有什么不对,只以为是储藏了一只妖狼魂魄在里面,以供驱使,才有些不同。
忽然感到手上的锦绣红线,传来一阵温润的波动,与恶意示警截然不同。
他就往红线示意的方向望去。
如此,便对上了一双惊讶、含笑的杏眸。
没想到真正的岑暖没有送信约他,可他们却能因为巧合而在这里遇见。
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狗策划都忍不住怀疑,冥冥之中是有什么力量安排他们在此重逢了。
“贺师兄,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回过头来,就看见那个笑起来仿佛红梅栖息枝头,看了就叫人心里暖的明丽少女,难免生出些恍若隔世的感触。
岑暖没等他回答,便笑着说道:“其实这话问了也是白问,瞧贺师兄的风采,更盛你我的城楼分别之时,一看就知道近来过得不错。”
“想必修为也是颇有进益了。”
贺映南不自觉便走向了她,这个少女年纪虽小,却能洞悉人心,想起她在原著命运线下为大义牺牲的结局,这般蕙质兰心的人品,着实是让人又敬又怜。
岑暖的声音还是那么清亮,就跟清泉流淌过山石,同神朝郡主的娇斥截然不同。
她的瞳色,在阳光下反射出像蜜糖一样的颜色,明亮、温暖、坚定。
但贺映南却注意到,这姑娘不觉就微微出神,显然也有难解的心事。
她一向是勇敢坚强、聪颖机智的天才少女。
可此刻的岑暖,也只是个为父亲担心、忐忑不安的少女罢了。
比起恣意的燕凝紫,她确实提早就承受了太多。
一样幼年失母,身体出现问题,岑暖在很早的时候就间接担起九偃门的重担,学习门派秘册,复原门派秘术。
在原本的游戏剧情里,她这次拼尽全力护住了六合青金,也一样会失去父亲。
因为白帝城的问道返魂丹,现在压根就没有炼制好。
这波玩到最后,属实是被白帝城白女票到了。
贺映南中肯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并未修饰什么:“阿暖小姐与之前在路上,似乎不太一样,不过终归都是你。”
“那我倒是很好奇,在贺师兄的眼中,阿暖究竟是什么形象了。”岑暖并未纠正那句“小姐”,强迫贺映南像自己人一样喊她阿暖,“阿暖小姐”本身也是很特别的。
有一句简单的阿暖,有恭敬的少门主,有大小姐,也有直接喊她岑暖的人,也有大她许多的同门、会亲昵地唤的“阿暖小姐”。
但同龄人打趣语调的“阿暖小姐”,对于贺映南这样的剑修来说,也是例外吧。
“你?”少年剑修轻笑了一声,“你在路上是谨慎,现在则有些担忧与迷茫了。”
“不过,底色总归都是那几种,敬畏天地的谨慎,坚定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一往无前的勇敢与信心。”
“以及对事物的好奇、乐观、探究精神,你从来都是个心如明镜的女孩儿。”
他的风采清朗,“同时,你是我有记忆以来,见过最优秀的女孩子。”
毕竟现代网络上的“女孩儿”,他都不知道是不是女性,更不要说亲身接触了。
这世上中性人与南梁都太多了。
那些营造人设的女星,可远远没有岑暖来得真实。
“我原本以为没有做成想做的事前,你都会一直待在城主府里,以备不测,也不会有心情出来走动的。”
岑暖则是摇了摇头,“东西早给了白帝城,接下来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只是…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到。”
“待在城主府里,就对着那么点儿大的院子,终日里胡思乱想,只会让自己更闷。”
“出来走走,看见不一样的东西,心境却会更开阔一些。”
不然一个人待着发愁,也是无用,只能枉自内耗罢了。
穿着暖色马面裙的少女抿嘴一笑:“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也会困,也会累,心里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埋怨,只是我不想说出来而已。”
因为,嘴上说说是最没有用的事情了。
这个道理,岑暖从小就知道。
就像娘亲说永远不会离开她,可最终还是因为痴迷修行,强行凝炼百识道气,心力枯竭,走向死亡。
岑暖暂时关闭了“他心通”,此刻她只想用最本质的五感,去感受周遭的事物,红尘的温暖。
可与少女并肩而行的那个人,却仿佛真正懂她,“我知道,你从来都是做事比说话更多的人,心中有自己的思量。”
“抱怨从来都是最没用的东西。”
岑暖看向少年的侧脸,只觉得周遭炸出了花朵,心头则是生出莫名的悸动来,重重一跳。
如果世上真有心有灵犀一点通,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微风吹过,春日最后的杏花,便落满了前方的孟梁桥。
他们就站在桥上,说些有的没的话,一切都很轻松,少年男女的呼吸也很轻很轻。
岑暖用制作标本的方法,将一枝杏花压得扁平。
“那只是普通的杏花。”贺映南的声音里有些疑惑。
可红裳少女却笑,“是啊,这只是普通的杏花而已。”
她的声音就像涓涓细流一样细腻,“可我就是喜欢,不管有没有用,只要我来过,那就总是想要收集的。”
修士的手段自然不凡,随着她指尖真气流动,术法施展,那枝杏花就成了贴合在纸上的标本,就像一副栩栩如生的画。
岑暖随身的储物包里,还带了纸笔水彩之类的东西。
她只是渺渺几笔,就将两个人影画得极是生动。
贺映南一眼就看出来,便笑道:“原来是我们。”
那副加了杏花的画,恰如他们这对少年男女站在桥上。
他们在看花、看水,偶尔也有路人好奇得打量着他们。
可岑暖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我近来多思多虑,才会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明明我们只有两个人散步,但我总是感觉还有第三个生命跟我们在一起似的。”
“不像修士,也不像尾随的凡人,更不像妖物,就连阴魂元神都不像。”
“可那究竟是什么呢…”
“明明用了这画纸照身,也没有半分线索。”
听了这话,直直吓得藏在贺映南影子里面眯着眼睛半梦半醒的猫老五一个激灵,险些就要弓起脊背,显形出来。
但贺映南却解除了无鞘长剑的拟态效果,让其恢复原本的模样。
——一把泛着白玉光泽的骨质横笛,笛尾则带着鲜红的血色。
“应当是这件东西,因为我的缘故,让汉阳郡主打杀了一只浑浑噩噩、痛苦挣扎的妖狼,后来我就用这把笛子收走了它的魂魄。”
“其实,我也不知道它现在究竟算是什么状态,但做一只类似伥鬼的生命,也比在咒力灭杀下,永远消散来得好吧。”
岑暖如此敏锐,确实有点儿出乎狗策划的意料。
狗策划也很坦然:“我确实有用穹野笛寻觅一些帮手的想法,但不管怎么用,总不会像郡主那样对待他们。”
“对我而言,这些灵智不多的狼魂,就只是帮手。但对于她而言,恐怕世界上九成的东西都是工具,活物也只是会动的工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