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北宫伯玉论兵
凉州的事情总是那么糟糕。
对于这里的百姓来说,光和二年的时光,似乎和前些年没什么分别,显得漫长又难熬。
永远是未来最好的一年,永远一年比一年糟糕。
大人物们赞赏数年的“凉州三明”,以制羌而闻名,但结果是,羌乱,又要来了,而三明,皇甫规死于老病,张奂闭门不出,段颎亡于狱中。
还会有谁来拯救他们?会有谁保护他们的身家性命,过几天安分日子。
百姓们展现出人类值得赞美的精神,在这片充满苦难的土地上,艰苦求活,这样在往后的历史记录中,似乎真的有人知道,曾经这里,有人努力的活过了。
麹展坐在马背上,不时警惕的打开系统侦查四周。
心底则慢慢盘算,仅以路程来衡量,先零羌一大部族的行动,至少需要一月有余,而他想要度过这次危机,只能打打身边羌人的秋风了。
一个月……拿得下沃野羌吗?
身边的几大部族,似乎只有沃野羌那野蛮又崇武的风尚,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视线里,负责望风的游侠儿打马回来。
他立马迎上去,准备接替活计。
野外行路,并不见得与商队同行更为安全,但人性之中,下意识的会认为人多的地方才安稳。
如果一味的差遣他人,而自己居中调动,虽没有任何问题,但多少有些脱离自己的基本盘。
身体力行,身先士卒,自古以来都是带团队,带士兵的精要,但自始至终能够做到的将军,又有几人?
历史上常常引用“颇有威望”来夸赞某人,这威望可不是凭空来的,一点一滴,都在众人眼里,做到位了,才会立在他人心中。
北宫伯玉一身便服,看着麹展远去的背影,想起这几日对方亲临表率的行为,心中生出几分复杂。
他老了,莫要看凉州三明都是活到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实际上,作为边军将领,能活到他这个年纪,知足了,当年一起从军的大好青年,有多少人早已埋骨他乡……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饶是自诩天资过人的他,一辈子走到如今的地步,也算是到了头。
这麴家的小子,他确实看走了眼,不仅可以是一员斗将,也有着带兵的资质。
如果能在段公手下学习一二,免不得又是一位将军,成就恐怕远在他之上。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同样的年纪,自己无论是武艺,心性,天资,都在此子之下。
“好将才!好杀才!”
若是早些发现多好,没有站在对立面上,自己也可以尽心尽力的培养一番,到时候九泉之下,他可以坦然的拜见段公,表示后继有人。
“可惜了,虽然要卖韩遂一个面子,但想让我就这样放过此子,未免过于轻易。”
按下心里方才泛起的涟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夜晚,临时营地,麹展结束了他外出的行为,巡视了一圈营地之后,跳下乌骓,居然看到北宫伯玉在与一众游侠谈笑风生。
小老头丝毫没有作为俘虏的觉悟,凉州人的骨子里确实也崇尚勇武,面对一个前几日还威胁众人的存在,现在居然可以任由对方讲故事。
确定了周围的安全之后,他也靠近了几步,准备听听对方有什么高论。
黑暗中,火堆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与老头的大嗓门相互印照,像是别有风韵的背景音。
“别看皇甫规,张奂与段公并列三明,在我眼中,不过如此。”
“我出生的时候,先零王朝方才覆灭,羌人再度沦为匈奴的藩属,他们两人忝为大司农,屡屡主张化羌为汉,迁徙不少羌人到州郡之中,到头来,不还得是依靠段公才平定的羌乱……”
人群中,游步的声音传出。
“这羌人也没平定啊,到现在不还闹腾呢?”
北宫伯玉寻声看去,火光下难以照出人脸。
“哼,那是你们生的晚,不知道当初羌乱的规模,先汉时期,先零羌与封养羌、牢姐羌能发兵十万,到后来,仅是先零羌,又历经多次讨伐,马伏波大破其族,四分五裂之际,对方仍能树立王旗,现如今,只不过一盘散沙,难复当年威势。”
听到“马伏波”的名号,火光后,马腾又提出新的问题。
“段公比马伏波如何?”
北宫伯玉哂笑,他心里,段颎不仅是自己的授业恩师,更是武官的天花板,同为凉州三明,其他两人的功绩比不上段颎一人;但马伏波名头太大,他不能乱语。
寥寥几句岔开话题,反倒说起自己的回忆。
“昔年张奂以皇甫规为盾,与段公常有对峙,十年前,段公势大,张奂忧惧,居然写信求饶,若非段公慈悲,哪有他现在颐养天年的结局?”
虽然张奂名声颇大,没有人敢暗里接话,但当众人听到他居然向政敌求饶的消息,无形之中,段颎似乎赢了太多。
实际上,这里面还牵扯到三人不同的出身派系,远非北宫伯玉的一面之词,只不过火堆旁都是些浪荡子,哪里能说得清政治上的小九九。
没人提问,又说起这种十年前的旧事,北宫伯玉的话匣子一下打开。
仿佛当年纵马扬鞭的风姿就在眼前,短短片刻,就让众人大呼过瘾,老老实实的当起了吃瓜群众。
“当初,段公麾下诸将,以我,田晏、夏育和董卓为要,昔年段公曾点评诸将,田晏、夏育带兵不过五万,董卓带兵不过三万。”
“现如今田晏、夏育讨贼不利,削爵为民,董卓反而蒸蒸日上,真是人事变迁,沧海桑田。”
听到对方没有提及段颎对他的评价,麹展便向前两步,靠近了火堆坐下,顺势而问。
“段公以为你带兵如何?”
侧过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北宫伯玉心中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故意不提及自己,乃是因为段公评价自己可带十万兵,只是城府不够,只能为将,不能为帅。
身为俘虏,本就无甚乐趣,没有自由,只好苦中作乐。
本想等其余人问起自己后轻描淡写的引出,没曾想居然是此子开口。
想到这几日对此子的观察和判断,心中方才燃起的兴致顿时熄灭。
“段公以为……我不会带兵。”
砸了咂嘴,北宫伯玉感觉很是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