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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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乘龙之人

高怀儿又给王统引荐了另外两人,一个是开府行参军和士开,另一个是著作郎祖珽。

两人对王统都比较客气,站起身来回了个揖礼。

高怀儿引着王统在高湛对面案几落座,亲自陪在身旁侍酒,让和士开和祖珽都为之侧目。

王统心里苦笑不已。

恐怕这些人皆认为我是高怀儿的面首,是个软饭男吧。

此时,又进来几位披着披帛的美艳女子,待门缓缓阖上,便褪去暖和的披帛,露出只用薄纱遮住的身体。

乐工们技艺精湛,不着痕迹地便换了一首曲子,女子们踏着乐声,来到堂中翩翩起舞,霎时满室春光。

乐声轻灵,舞姬们只着轻纱,在宾客前肆意展现自己的曼妙身姿,美而不淫。

高湛一边品着美酒,一边斜着眼看着这些美艳女子在堂中扭动,可只要注意观察,便会发觉在他眼中看不到任何色欲成份,就如同心不在焉地看着一个物件,不久脸上便显出了意兴阑珊之意。

王统注意力全在高湛身上,直到一曲舞罢,舞姬们已两两坐于高湛、和士开和祖珽三位宾客身旁劝酒。

舞姬轻喘含香,温声软语,倒是将和士开与祖珽哄得浪饮不止,一时间也是觥筹交错。

可高湛却有些提不起兴致。

高怀儿心思细腻,察觉到高湛情绪不甚高,瞬间便想起了什么,轻笑道:“阿弟,你风华正茂,年轻俊美,又是位高权重,盼着你宠幸的女子可以从邺宫排到漳水边,你那嫂子既不从你,你又何必念念不忘?”

高湛有些恼高怀儿在生人面前提起此事,看了一眼王统,却发觉王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坐于自己左侧那个最美艳的舞姬,不禁一笑,拍了拍那美姬的丰臀道:“过去陪王将军。”

那美姬丰臀突然被袭,嘤咛一声,踩着小步向王统案几走去,袅袅娜娜,那身姿吸引了在场所有男子,应是平时训练有素。

见那丰臀美姬在王统身旁落座,高湛满饮一杯酒,才细细说道,语调似向自家阿姊倾露心声,“她说要为阿兄守孝三年,我便等她三年又如何。”

“可真是个痴心的好男儿。”高怀儿掩嘴笑道:“我记得李祖娥嫁给阿兄时,你才三岁,不会从那时你便惦记上自家嫂子了?”

高湛貌似对高怀儿极宽容,对高怀儿如此调笑居然也不以为意,只道:“她十一岁嫁给阿兄,从那时起便待我极好,我一直记着。”

姊弟间的对话便如拉家常般叙述着儿时往事,少男情怀,这大大颠覆了王统对高湛的印象。

想不到多疑残忍的高湛也会有为情所困的一面。

《北齐书》里说,武成践祚,逼后淫乱。这里的武成,便是高湛,而昭信皇后便是李祖娥。

可依高怀儿与高湛对话所看,这里边哪里有半分逼奸之意,这分明是高湛以一副暗恋者的姿态终于将自己阿兄熬死了,鼓起勇气对女神嫂嫂表白的戏码,而且还被李祖娥以守孝名义拒绝了,心甘情愿地要再等三年。

不过也难怪,自己对高湛的印象来源于史书,而《北齐书》和《北史》却是唐太宗李世民下令编撰的,李世民又是北周太祖宇文泰的曾外孙,北齐北周又互为死敌。

这修史立场如何?有没有为了讨好执政者,大肆抹黑北齐诸皇?而北齐作为战败者,被掩盖的史实又有多少?

不过,不管史书如何抹黑,终是小节,历史的大方向没有错,高家自高演以后几位君主皆有亡国之能,迅速败光了北齐的家底。

祖珽站出来为高湛开脱道:“长公主,只要两情相悦,这与年岁又有何干。”

高怀儿一时语塞,想起祖珽便有一个六十多的老情人,不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他确实有为高湛声援的立场。

而她自己与王统……不也差着七八岁吗?想到王统如此年少,于那事却颇有天赋,总要她摆各种各样新鲜又羞人的姿势,高怀儿脸都发烫起来,不自觉又满饮了一杯,靠到了王统怀里。

此时,和士开突然站出来说道:“今日得长公主招待吾等宴饮,不如我弹奏一首,助兴如何?”

和士开他弹得一手好琵琶,握得一手好槊,加之马屁拍得好,苦活累活脏活永远冲在前面,因此为高湛所宠信。

据说当年,已经精神病发,暴虐嗜血高洋隐约察觉了高湛对李祖娥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为了掩盖自己对李祖娥的感情,高湛便天天在高洋面前与和士开表演基佬的戏码。

两人的出格之举甚至连已经变态了的高洋都不忍直视,便下了一道旨意道:“不欲令王与小人相亲善,责其戏狎过度,徙之马城。”

是的,和士开做了替罪羔羊,为高湛挡了箭头,被高洋流放到马城去了。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自己的弟弟有点不正常爱好的这个概念已经深深地植入到了高洋的脑子里,甚至盖过了之前无意中发现的高湛看向李祖娥时充满了占有欲的眼神。

高湛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就这么将李祖娥的皇帝老公熬死了,现在又将她的皇帝儿子熬死了,多年来对李祖娥锲而不舍的执念眼看就快要达成了,再也没有人能再对他指手画脚了。

这里边自然有当初和士开做替罪羊的功劳,可高演似乎并也没有像史书里说的那样,表现出对和士开特别的宠信,反而是一口拒绝了和士开,懒洋洋道:“你握槊还行,琵琶就算了,弹得没有孝征好,孝征,你来弹一首。”

祖珽看了和士开一眼,得意道:“我便为长广王与长公主弹奏一曲,以助雅兴。”

和士开显然不想错过表现的机会,不甘示弱道:“那我来伴舞如何。”

“你?”高湛摆手笑道:“你何时会舞?”

和士开对着高湛谄媚笑道:“前不久刚刚学的胡舞。”

王统一不小心看到了一幕大型争宠现场,虽然祖珽琵琶确实谈得好,和士开的胡舞也跳得有模有样,心中依然恶寒不止,北齐高湛时代秽乱宫廷,最有话语权的两个宠臣,已然粉墨登场。

祖珽是个多才之人,不仅琵琶弹得好,还会几门外语,懂阴阳玄道,精通面相卜算,一曲奏罢,祖珽越看王统越奇,突然道:“我听闻王将军气势可慑虎,细细观之,确实面有异象,颇有几分奇男子的风采。”

王统没有回应祖珽,他有些走神了。

他并没有发觉祖珽在跟他说话,他在想,如果此时突然发难击杀高湛,有没有可行性。

厅堂之中只有高湛、和士开和祖珽,且并不以武力见长,自己可以轻而易举暴起击杀。

可守在外头的那几十名甲士呢?一举击杀高湛,然后振臂高呼奉诏击杀,能不能行得通?

城中禁军皆在高湛党羽亲信高元海与库狄伏连的掌控之下,他们又会不会听诏伏法?

高怀儿轻轻推了推王统,“王郎,祖著作郎赞你呢。”

“嗯?”王统反应过来,敷衍道:“统一介武夫而已,祖著作郎才是博学多才。”

祖珽越看王统的面相就越觉得惊奇,也不管王统赞他赞得莫名其妙,走到王统跟前问道:“王将军可否让在下看一看手相?”

高怀儿指着祖珽对王统道:“祖著作郎善相人手,听说还跟皇甫玉习过卜算,你不妨让他看看。”

王统刚想说自己不信这个,转念又想,不必为了此等玩笑之事驳了对方的面子,于是将右手掌摊开,伸到祖珽面前。

和士开则借机凑近,趁着祖珽凝眉端详的时候,也仔细地看了看王统的掌纹。

“咦。”和士开突然奇道:“奇也,奇也,要说这掌纹是王字的人,也有不少,可王大人这个王字,不管从上下左右哪个方向看,都可以看出是一个王字,别人手相里有一个王字都说是富贵之命,王大人有四个王字,当真是贵不可言了。”

“胡说八道,不懂装懂。”祖珽斥道:“王将军的掌纹的确有异于常人,不过并不像一个王字,而像一个巨大的官玺!王将军非寻常人啊!”

祖珽说罢,意味深长地转头看向高湛。

高湛终于被祖珽的话将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因为祖珽也曾说过他有类似的掌纹,也曾说过他非寻常人,甚至有可能乘龙上天。

他本就是王,再进一步,不就是天子了么?高湛自然对此深信不疑。可怎么今日又冒出一个有官玺掌纹的人?难道乘龙之人就这般多?

高湛首先想的不是质疑祖珽的相人之术,而是又再细细端详了王统一番。

他有着极其剽悍矫健的身躯,可又有武人少有的文士风采,和他所见过的任何武人、文士气质都大为不同。似乎即可做走马弯弓的猛将,又可做运筹帷幄的良臣。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势,加上那双凛然咄咄逼人的双目,让高湛不禁想起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高欢,自己那个被人称作乱世枭雄的阿父。

此子将来必然不是池中之物,乃是人中之龙!

高湛眼中敌意陡生。

王统对高湛突如其来的敌意感到莫名其妙,这祖珽神神叨叨的,说我手上有官玺,莫不是认为我有天子之象吧?

去你娘的,老子现在只想做个富贵终老之人,皇帝那等有损寿命的职业,谁想干谁干去。前月高殷才因为邺城出现“天子气”,遭高演猜忌赐死,你这老小子可别给老子安这些招祸的名堂。

王统抽回手,淡淡道:“祖著作郎恐怕是看走眼了罢,我这掌纹在去岁与虎相搏斗之时早已被毁,哪里还看得清什么王字不王字的,现在这些不过是些疤而已。”

可祖珽并不觉自己错了,兀自喃喃道:“这便是机缘,有的人便能后天改命。”

改命?

这祖珽越说越悬,还越说越像,连带着王统自己都被他说蒙了,要说改命,自己穿越到这副身体上,算不算改命?

祖珽阴恻恻道:“王将军福缘深厚,有非凡气质,日后定能成就一番不世基业啊……”

高湛闻言,眼中更是闪显出茫茫杀机,祖珽特意没说完的那些话,他听懂了。

高怀儿何等聪明,察觉到高湛眼中冷意,再结合祖珽说话阴阳怪气,对祖珽厉声恼道:“祖珽,这般胡言乱语是想做甚?王统是我的人,难道你欲挑拨我姊弟之情?王统是南人,是要回陈国的,即便他将来富贵,他的富贵也在陈国而不在齐国。”

高湛听了,神色稍稍一松,对高怀儿道:“阿姊莫怪,非是我狠心,只是这齐国,却是不适合他再久留了。”

高湛说罢,转身走出厅堂,和士开抢先一步为高湛打开厅门,外边数十甲士迅速集结,甲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浩浩荡荡一行,护着高湛离去。

高怀儿看高湛离去,面带歉意道:“王郎,本想给你引荐些助力,不想最后变成了这番景象。”

“此事怪不到你。”王统道:“不过,依此事看来,高湛心中必有异志,否则不会对祖珽这些揣测如此在意。”

“哼。”高怀儿冷笑道:“只望他们兄弟之间那些龌龊别再伤到我的人便是。”

此时,高怀儿那贴身美婢匆匆地小跑进来,因太匆忙,不慎撞倒了立于门侧的铜鹤烛台,一时间乒乓作响,让高怀儿心中愈发烦闷,娇声喝道:“何事如此莽撞?”

那美婢慌慌张张地道:“崩了,大家崩了。”

“什么?!”

高怀儿与王统同时惊诧道。

那美婢继续道:“大家崩前传诏,以子嗣年幼为由,派尚书右仆射、赵郡王高睿来邺城传旨,征召长广王到晋阳继承皇位,长广王刚刚便在我们府门口接了旨意,现在已匆匆离去准备。”

高怀儿伫立呆望良久,才在案几旁缓缓坐下,摇头苦笑。

“我那两个弟弟……唉,可怜了百年那孩子了。”

天道轮回,谁说不是呢?

高演杀高洋儿子篡位,如今呢?既便是将皇位传给高湛又如何?高百年又能逃过一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