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剑花落漫九州
太启十一年,皇帝病危,朝廷腐败,江湖动荡,人人难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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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烟弥漫,火光四起,马蹄声,杀喊声,还有……刀子刺入身体的声音。
狼藉之中,焦黑倒塌的房梁间,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前一刻,母亲还将煤灰涂满她的脸,警告她不许挪动一步,而此时,母亲就倒在不足她两丈之处,抽搐着咳出两口血后便一动不动。
她不自觉的颤抖起来,黑色的掌心被掐出了血印子,心底的恨早己压过了恐惧,心口似涌上一股气,这刺热的气逼着她睁眼去看眼前的惨象。
血泊与黑烟交织着,乌压压的躺着一片人,杀人的人逃之夭夭,死了的人只剩躯壳,她一个一个的认过去,这里,有她的父亲,母亲,兄嫂姊妹,有她的家。
良久,她才从黑暗中爬出来,她死咬着嘴唇,眼泪洗去了那些污浊,咸味与腥味在嘴里弥漫开。
不知站了多久,头顶忽然出现了一抹阴影,她抬头,是个白发青衣的老头。
老头看她这模样,开口便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摇头不作答。
老头又道:“恶火灼烧,枯而不死,香椿如此。前尘已去,今日起,你就叫凌椿。”
说罢,他抬起一掌在她头顶,一股至纯至热的气流倏的进入,只是一刹便压制着方才的那股气一路到了心间。
清风拂过,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身体,一瞬间,只一瞬间,她就突然忘却了过往的所有爱,所有恨。
她只记得,她叫凌椿。
“走吧,与我上山。”
“为何上山?”
“为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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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年世道大乱,江湖呈三足鼎立之势。
天衡山自修法道,门下弟子天赋皆为脱俗之像,为首三大师祖坐镇山中,从未敢有邪人来犯。
无亓门以气寄物,所见之物皆为手足,说那门尊能以万象化剑,风霜雨雪不过弹指间化为利剑。
南岭郡擅毒制药,郡中子弟常年伴毒而生,活下来的即为百毒不侵之身,只是从未有人见过那传闻中噬骨不过十步的南岭郡主。”
山花微绽,风与云缠绵,鱼与水嬉戏,凉风带过瓣瓣花落。
海棠树微微晃动,树下的少女眉眼似水般的动人,双眸如秋水似明玉,榴花红裙肆意的随风轻摆,丝毫不掩饰明媚张扬之气。
凌椿倚着树荫,等着树上的少年接着说。
那少年看她丝毫反应没有,干脆把书收起来,轻跃到地面,同她说:“小师姐,咱们这天衡山三年才有这一次振仙会,你非要在这听我念书……”
“周令颐……”
周令颐心中大喊不好,每次这凶巴巴师姐念他全名就是他要挨打的前奏。
“小师姐你…你想不想小弟多给您念几篇啊……”
“不用了。”凌椿挥挥手,脸上挂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要下山。”
“下山?不行!”
周令颐一听她说出这两个字就坐不住了,师祖们向来对私自下山的弟子都是从严处置从不容情,更何况他这小师姐是这天衡山十年来从未逢敌手的灵法第一人,顶着这么大的名头跑路了,要是给他扣上个纵容罔顾的罪名,怕是十条命都不够师祖们拿的。
“小师姐!这个事你想都不要想,咱们师父说了,你体质特殊,不宜下山,上次你偷跑到醉忘春上折了一山的桃花回来酿酒,被师父关进书阁反省,你倒好……躲在里边把一壶酒都喝了……”
“敢情那酒只我一人喝了?”凌椿一想到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壶她用了一整座醉忘春里最无暇到桃花酿出来的酒,有六成都到了这小子的嘴里去了。“你不是想去看振仙会吗?我听说今年振仙会拔得头筹的,德乾师祖会亲传韶华剑。”
凌椿环抱着一柄银光熠熠的剑,站在一块厚重却平坦的石头之上,炽阳穿过云层,将她包拢起来,每一丝发,每一寸衣都镀着如芒似金的光亮。
她看向周令颐,眉眼间盛满了意气风发,三分柔弱气全被此刻的傲气掩盖住了。
她轻弯嘴角,淡淡道:“你放我下山,我为你赢剑,如何?”
周令颐就这么看着,那一瞬,似乎有一些东西不偏不倚的撞进了少年的心间,他着魔似的开口:“一言为定!”
然而等到他回过神,凌椿早已先走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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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山每三年召开一次振仙大会,美其名曰振奋修仙之气,鼓舞修炼意志,实际上就是让山中弟子互打一架,最后打赢的人就为这天衡山法道最高之人。
每届拔得头筹者无非就是得到些师祖们小金库里的一些个秘籍宝器,凌椿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可她那个小师弟可不一样,打修炼的第一天起,剑就对周令颐散发着无法抗拒的魅力。
要说这德乾师祖也真是下了血本了,传闻韶华剑可是那年天灾横行时莲春玉仙带下凡的宝贝,虽说传闻不可全信,世间也从未现过什么仙子天兵的,可就单评这柄韶华,薄如蝉翼,晶亮如霜,也算得上天下无二的好剑了。
这样足的筹码,量周令颐怎么也拒绝不了了。
想到这,凌椿心中暗喜不已。
穹云峰外围满了天衡山的弟子,正巧遇上修法最久的大师兄在宣布规则:“众师弟师妹,今日振仙会最终以摘得峰顶那株碧落琼瑶为胜者,众弟子比试期间不许伤人性命,若有弃权者自行离开,望众位和睦在前,诚心求教。”
话音一落,就有不少刚进山道行浅的弟子各自散开了。
剩下的在犹豫片刻之后纷纷运气一跃,朝着山峰上去了,可还未到二分一处,忽的闪出一道影子,好一会,才有人惊呼道:“云裳师姐!”
褚云裳身着藤紫色罗裙,衣袖被山间的风卷起,发尾的起伏扬的刚好,秀眉如柳弯,眼眸似清湖,灵动的一张脸上却挂着傲气凌人的神色。
“云裳师姐,你对我们怕是有些不公平吧,再说了,师姐您都连着拿了三届的第一了,何必再与我们争呢。”
“与你们争?那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资格。”
一语说罢,褚云裳握紧身侧的剑就迎了上去。
凌椿见此形势,赶忙从腰间的布袋里摸出一把青豆,运气至手心,脚尖轻跃而起,而后快速将青豆用力一撒,每一颗都不偏不倚砸在那些人的后颈之上,下一刻,众人都直直的定在了原地。
“凌椿师姐?!你这是…!”
“不好意思了各位,亲师弟所托,不得不受啊!”凌椿恣意一笑,直跃而上,只留下一句:“云裳师姐,你的对手是我!”
褚云裳看了看四周,一双杏眼怒瞪着越来越小的身影,推动脚下的气就跟了上去。
穹云峰山势算不得高峭险峻,碧落琼瑶不难取,难得是对上的人。
双脚刚踩到峰顶上,还未看清,就听见身后一声:“凌椿!你站住!”
凌椿回头便看见了一身怒气的褚云裳。
“师姐莫生气,我这不是站住了吗。”
“好你个小椿花,你什么意思?以往师祖押着你你都是万分推脱的,怎么现在又不请自来了,意欲何为?!”
凌椿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觉得她来砸台子来了!
“哎呀我的好师姐诶,你也知道,师妹我从来不过问这些的,只是我那不成器的师弟,自从知道得胜者赢韶华之后,缠着我半月之久了,非得我给他赢这剑,你说说……”说着,她做出一副被逼无奈的模样,饶是换个人必定共情至深。
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褚云裳,天衡山第一冷面美人,向来是只认理不认情。
“小椿花,我管你出于什么理由,今日这韶华我赢定了!”
褚云裳再不给她解释的余地,提剑画出一道弧线,不由分说的朝她刺过来。
凌椿看着寒气袭人的剑锋逐渐逼近,淡淡一笑,而后纵身跃起,脚尖在剑锋上轻点,接力翻身至褚云裳身后,提起腰间的剑,手腕翻转将剑立起,嘴中默念:“花开为起,花落为利,天地寄万物以生息,随我心存,去我其散!”
一时间,四周忽的聚起千千万万片桃花瓣,不止是山峰,整个天衡山都漫起了数道花雨。
另一边踏月峰上的周令颐呆坐在海棠树下,正愁如何不让师祖知晓小师姐要下山的事,倏的天空中飘起一阵桃花雨,片片娇粉柔情,像是有人散落一捧花瓣,更像是被一颗巨大的桃树笼罩着,只被风轻轻拂起,便散落了一地粉玉。
山峰上花阵随风而舞,不过片刻就将褚云裳围拢起来,饶她如何挥剑刺破,这花团也会在一刹那合闭。
凌椿伸手拔起那株迎风摇曳的碧落琼瑶,看着它白璧无瑕的样子,小心又小心的放进衣袖里。
随后她望着云雾缭绕的山峦,轻轻一跃,只留下一句:“师姐,一个时辰后这花阵自会解开,今日算是小椿花对不住你啦!”
还有一句:
“对了师姐,这招叫做,一剑花落漫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