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夜（一）

他挡开了我想要为他注射巨人针剂的手，就像他儿时举起手时那样。

就好像无可逃避，他口中还是喃喃念出那个问题：

“老师…...你怎么知道…...墙外的世界…...没有人类呢…...”

这个问题，应该除了他自己以外，就是我最熟悉了。

就是这个该死的问题，

导致他的父亲被中央宪兵杀死；

导致他加入了调查兵团；

导致他一直伪装自己的理想于人类存亡之中并不断前进，让他也成为了…...某种东西的奴隶…...

“混账，都只剩一口气了，临死时候的走马灯居然还是这个吗，埃尔文？”

真没想到，就在不久前你放弃了看到真相的机会，让我替你为要不要带着那些新兵去死而做决定，现在，你的生死居然又掌握在我手里。

你最后一次以解放人类为理由用你那狡猾的舌头，带着一群人去下地狱，而带头冲锋的你却还留着一口气，你也一定觉得这很好笑吧？

看来就连命运，也希望你能看到真相。

可就是因为真相，你才不得不一直前进变成眼前这副模样，这对你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呢？

我吞了吞口水，突然感觉到一阵茫然与眩晕。

是因为刚刚不停地追杀那个兽毛混蛋还有跟那群小鬼争执，让我消耗太多体力了吗？

我眼神移动，转头看向距离很近的地方躺着的另一个快死的可怜家伙。

那个小鬼浑身已经烧焦成黑色，几乎快成焦炭了，真不敢相信那个平日里最不擅长战斗的家伙，能硬扛超大型巨人的高温蒸汽那么久。

我渐渐明白，我的异样感来源于什么。

明白了即将面对什么，并没有令我感到轻松，虽然我曾决定无数敌人的生死，但这一次，我并不想做这个决定。

“我可是为了你把那两个小鬼的愿望无视了，虽然先奄奄一息躺在我面前的是阿尔敏，但我更想救你，而你刚好还活着，”

我再次看向埃尔文：

“你现在这么做可是让我下定的决心全都白费了，埃尔文，你让我怎么选？”

他只是将手臂掌心向上举过头顶，保持着那个突然的动作，用缄默回应我的疑问。

刚刚经过一场大战的希干希纳区此刻仍到处弥漫着硝烟，荒废的建筑旁还有数不清的碎石。

兽之巨人和超大型巨人摧毁了太多的房屋，让这个早就充斥着断壁残垣的起始之地更加破败。

而他们两个就这样躺在这片废墟中，用他们即将油尽灯枯的那点仅剩的生命，把这道我人生做过最困难的选择题摆在我面前。

我一直教育那个急着送死的小鬼要做无悔的选择，但就像当初失去法兰和伊莎贝拉时那样，我知道没有什么选择，是能让自己彻底无悔的。

相信同伴还是相信自己，对我来说也是件烦人的事。

“墙外的世界啊，你还真是提醒我了，你旁边这个跟你有相同眼神的傻小子也想去看看壁外的风景呢……”

“我们先去看海吧！”

他是这么说的吧？

啊，是的，后辈小鬼能像你和韩吉一样对外面的世界有这么强的探索欲，我这个只会挥刀斩杀巨人的士兵长也感到有一点有趣。

这世上除了你和韩吉之外，居然还有好奇心这么旺盛的人。

想当初我们壁外调查的那个晚上，韩吉站在篝火旁大谈特谈她想象中的壁外世界。

你、米可、我，我们三个就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发挥她过剩的想象力，而我注意到，你笑了。

就像是这场夺还战出发前，你向着调查兵团和托洛斯特区的民众振臂高呼时那样，你笑了。

那是调查兵团第一次被墙内寄予厚望，或许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吧。但我知道，真正令你那样激动的，是你接近墙外的真相时，难以抑制的喜悦。

你渴望知晓墙外究竟是什么样，你早就怀疑墙外是不是还有人类。

你跟我们一起想象过墙外的世界，那个天真到令人无言的世界。

没有你的指引，我们也到不了这里。

可现在你离那个地下室仅有一步之遥，你却快要死了。

而另一个想去看那个叫“海”的东西的小鬼，也即将带着他的梦想去死。

“埃尔文，你让我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