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无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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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玉

落云殿。

明瑾看着这牌匾,真真是有些无奈。

侍从把她送到院门口便离开了。

明瑾撑着伞往里走去,站在了房门前,敲门。

没人应她,但房门直接被打开了。

明瑾收了伞慢慢走进去,顺手关上了门,转过身,开始打量起来。

这里的布局很大,左手边是两个很大的书架和一个案牍,摆了各种各样的书,但太子不是个爱看书的人,没几本是翻过的。

前方是饭桌,往里一些摆了两个椅子,墙上还挂着副很奇怪的画,看不出是什么。

换做别人一看到便都是各种赞赏说其高深莫测,但明瑾很清楚那是太子小时候胡乱画的,画完还非得说自己是当代画圣要裱起来,没想到他还真这么做了。

再往右,便是展开的屏风,屏风后躲着个人,斜靠在后边的床上。

躲的那个人不可能先开口,所以只能明瑾先说了。

“婚书,我也带了。”她将伞靠在墙边,轻声道。

亲自出现在他面前,撕掉婚书,他就同意退婚。

他的气话,她偏偏真就打算这么做。

屏风后的人忍了忍,没忍住,站起身。

一道影子逐渐从屏风上显现,移动,然后,后面的人,彻底走了出来。

“师姐,五年不见,你一回来就给了我这么大个,惊喜。”

成瑜,或者说旭延国太子,顾云秋。

他直接走到了明瑾面前,抢过她手上的婚书。

看来她来之前还去了趟她姑姑那里拿婚书。

连演演戏也不愿意。

明瑾看着他,弯眼笑着,道:“好久不见,云秋。”

“哦,我倒是不知,在师姐这里,半天也算久。”

“半天不算,五年算。”

明瑾轻声说着。

“嗯,五年,当然算。”

怎么会不算。

那场大火,烧了太多。

烧了济苍派。

烧了曾经的温卿落。

烧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难道现在还要烧掉这一纸婚书吗?

成瑜将婚书折起来,揣到怀里。

“好了,你撕不了了。”

成瑜耸耸肩,笑得有些勉强。

可下一秒,明瑾又从怀里拿了张折着的一模一样的纸出来,声音没什么起伏道:“那张,是我仿的。”

成瑜瞪大了眼,迅速将刚刚怀里那张拿了出来,谁知下一秒,手里的婚书便被面前的人抢了过去,然后——

亲手撕掉。

在他面前。

就那样,碎片像极了门外飘着的雪。

在这间五年来等着一个人踏足的房里,见到了一场冬。

那碎片往下掉落,在间隙里,成瑜看到了明瑾低垂的眉眼。

“……”

明瑾第二次拿出来的,只是一张白纸,可他太急了,根本没注意。

以至于他本来有机会,却偏偏把这机会亲自交了出去。

明瑾很少这样骗他,她从来都是能给他最好的就是死也要给。

他不想做的事她也从没逼过他。

像今天这样的事,从未发生过。

以至于成瑜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像是被遗弃了,孤零零的,睁着眼呆滞地看着一地的碎片。

心脏剧烈跳动着,明瑾舔了舔有些干的唇,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干。

“云秋……”

“滚。”

明瑾有料想过,他可能会像以前一样跳着脚骂她只不过比以前严重很多。

但是,现在的他,却是过于冷。

冷到,好像他也是那些被撕碎的一部分。

明瑾咳嗽着,从怀里又拿出个东西。

是那个木盒子。

明瑾越过他,把木盒子放在了桌上。

“一件归一件,答应过你的。”

——

‘师姐,下次再见面,你可得给我个定情信物。’

‘嗯,会的。’

——

明瑾不敢看他,做完这一切,也没有再说什么了,转身想要离开。

可刚走到门口,她就被拽住了。

没等明瑾反应过来,成瑜便把她拉着正过身,用力搂过她,力气比起之前每一次都要大,像是要把她揉进骨髓,一同赴死。

他的右手扣着明瑾的头,强硬地吻了上去。

他闭着眼,可明瑾是睁着的,甚至睁得很大——这是他们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以前他们最多亲过脸颊,并不能真的算接吻。

但今天不一样。

可更重要的是。

成瑜在哭。

她曾经亲过无数次的脸颊,淌过一波又一波的泪。

于是明瑾怎么都狠不了心推开他。

他完全是在报复,不光吻,还咬她,逼着她松开紧闭的牙关,好让他趁机进去。

明瑾实在是没办法。

她真的是没办法了。

索性她也朦胧了眼,吻了回去。

也不知道两个人在较什么劲,一个亲的比一个狠。

到最后是明瑾受不住,偏开头又开始咳,才算是勉强终止了这场闹剧。

成瑜与她分开,抿着唇,到底是没有去扶她。

转过身去,蹲下身将地上散落的碎纸一片一片捡起。

他捡得很仔细,一片也没落下,捡起来之后,打开了明瑾那个木盒子,把里面的玉佩取出来,把碎纸放了进去,然后关上了盒子。

明瑾站在一旁,还在平复气息。

“我不要。”

成瑜站在桌边背对着她,声音很轻,比平时的明瑾还轻一些。

“什么?”明瑾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不要退婚。”

“……”

就这四个字。

这是他的反抗。

甚至带着哀求。

成瑜以前,很犟。

做错了事,也开不了口道歉。

每每惹了明瑾生气,他都会给她买东西,趁她不在的时候放她房内。

然后等她发现,看她消气了,才会来找她。

而今天这样,倒是和以前有些像。

平时油腔滑调是一回事。

但真生气难过的时候,他总是很难说软话。

明瑾抖着手,有些说不出话。

“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用吗?”

成瑜忽的转过身,红着眼眶死死盯着她,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能有人这么狠心。

“当初,婚事是你提的婚书是你写的,你说你这辈子永远不会抛下我我当时那么信你可现在退婚也是你提的婚书也是你撕的!”

不是的……

“你早就认出我了还故意在我面前说你要退婚我问你的时候你说我们嫌弃你活不了多久,我倒是想问问你,一直在退缩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是五年前分开那天我说下次再见面你要给我定情信物,可你刚在我面前撕完婚书又给了我这个玉佩,你要真是这么信守承诺的人你就根本不会悔婚,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很贱的人刚被人当着面撕了婚书还能开开心心地收她的定情信物?!”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还有许子安,你难道不知道他是谁吗?你留着他还要收他为徒,你就这么不想让我和我爹好过吗?”

“云秋……”

“你闭嘴让我说完!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周祁枫是你杀的吧,还有我在来的路上听到江文风突然自爆了也和你有关系吧,你回来不就是为了报仇吗?如果不是报仇,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回来了,我你也不管了?”

“为什么突然有那么多白头发为什么突然有了个莫名其妙的病为什么你的剑断了为什么你喝不了酒了为什么突然那么喜欢玉了,这五年里关于你的事我根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只知道,你,要和我退婚!”

“明明就是你先说爱我的,你凭什么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这里撕婚书凭什么可以不管我然后离开!”

“为什么五年,整整五年,你从来就没有回来过从来就没找过我……”

成瑜早就止不住泪了。

一句话断成两句,原本就没怎么稳得住的情绪越来越崩溃。

面前的人被泪水浸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明明都已经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准备了。

明明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就算是死缠烂打也不会让她退婚了。

可是真到这时候,他还是没忍得住。

五年来,没有哪一天他没有想她,没有哪一天没在找她。

一开始没有认出他就算了,要报仇便报仇就好了,可为什么一定要退婚。

就好像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在挂念着这段感情。

就好像到头来他的这五年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痴情。

就好像他是个笑话,就好像她根本就不在意,不在意婚约,也不在意他。

就算是因为她的病,难道说他不可以陪她死吗?

明瑾也是真的真的没办法了。

可是即便哭的不只是成瑜,明瑾也还是闭上眼,转过身。

他问了那么多,可最后,明瑾却仅仅留下一句——

“许子安,不会威胁到你们。”

往外走去,打开了门,门外的冷铺天盖地,吞噬了屋内的两个人。

一个东西被砸了过来,摔在明瑾脚边,清脆的碎裂声在她的心上划了道更重的口子。

成瑜没说话,抹掉眼泪,拿着木盒子与她擦肩而过,先离开了。

伞也不撑,慢慢地也见不到他的背影了。

明瑾捂着脸,靠着门蹲了下去。

胸腔颤动,又是不停地咳。

又咳出满手的血。

为什么一定要退婚。

这不就是答案吗。

就算他愿意殉情,她难道真能让他这么做吗?

倒是,他中午才赶回来,自己又逼他一刻不停地跑了一个下午,他肯定也没吃饭。

甚至有可能,他早上也没吃饭,就着急忙慌地回来见她。

还有这满地的碎片。

刚刚她撕了婚书,现在他砸了自己给他的玉佩,也不知道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怪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瑾捡完容易看到的大的碎玉,又摸了摸,把那些小的也给捡了起来。

不能让他不小心踩到就是了。

单薄的身影被这门外冷风吹着,有些摇摇晃晃。

太阳一会有一会没有的。

也不知道下一次日出又是什么时候。

成瑜不知道去了哪里,问了府上的人他们也只是说他出去了。

明瑾本来应该直接走的。

但是,她是真的怕他还没吃饭。

他问了那么多,她不也有很多想知道的吗?

说她没找过他。

可是五年前,她就已经来过这里了。

可是,她被拦下来了。

她一直以为是成瑜不愿意见她。

毕竟那样的情况下和济苍扯上关系怎么看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要不是温言很早就离开了济苍,而且她的夫君是朝廷要员,只怕她也逃不了。

可是看他今天说的这些话,想来这中间还是出了什么差错。

或许五年前那天她应该直接溜进来见他同他说清楚,而不是让下人去通报。

这样想,一切就通了。

她一直都在想为什么成瑜不见她,却偏偏忘了她为什么当时宁可冒着所有计划付诸东流的风险也要去见他。

不就是因为,知道他很想她吗。

怪她,太蠢了。

明瑾拿着伞却没打开,站在院落前。

回过头,最后看了眼那牌匾。

落云。

他总归是对得起她的。

可她总归是对不起他的。

温卿落早就死了。

五年前就死了。

——

成瑜坐在专门修复纸张的店铺里等待着。

店家从后房出来,成瑜眼睛亮了些,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视线紧盯着他手里那张纸,也就是婚书。

“好了吗?”

“好了好了,虽然被撕得有些厉害,不过我们小店的技术您放心就好了。”

老板把婚书递给他,成瑜小心接过,检查着每个角落。

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幸亏他全都给捡了起来,不然还得缺些角。

“多谢。”付了钱,成瑜重新将它轻轻折起来装回了木盒子才往外走去。

婚书本应该正儿八经地写在婚纸上。

但当时明瑾说得等他成年后再给他写一份。

他今年才行冠礼。

所以他们之间的婚事现在是只有这一张白纸能证明的。

成瑜摸着盒子的纹路,神色有些黯淡。

他怎么就把那块玉佩给摔了。

她肯定挑了很久的。

还花了很多钱,明明买给她自己的她都舍不得用那么多银子。

更何况是定情信物。

再怎么气也不该丢那个的。

回去得看看把那玉的碎片捡起来能不能也拿出去补补。

应该是可以的。

走到太子府门口的时候问了下人,明瑾已经离开了。

离开前还问了他去哪了。

真有她的。

没走的时候不关心,走了之后又过问。

苦乐参半,也不多想了,跑回房间里,一打开门,却没看到碎玉。

下人不会随便进他房内。

那就只能是明瑾了。

往里看去,原本在左边案牍上摊开的白纸被写了几个字。

成瑜走过去一看,气又消了些。

‘记得吃饭’

跑了一天半,确实一口饭没吃,不过也快气饱了就是了。

成瑜收好明瑾写的这张纸,吩咐下人准备吃食。

要不然就完全不管他,要不然就别推开他。

哪有像她这样,放不下又还要退婚的。

明明她那双薄情的眼里,也藏不住对他的爱。

偏偏她最能克制,最有理性。

可他克制不了……

她捡那些碎玉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和他一样吗?

或者说,又只是因为她那所谓的教养。

她会去哪?回客栈?还是躲着自己?

不过,倒是暂时不用担心她会跑很远。

就算她想办法躲着自己,一个月后她总得出现在许子安那吧。

看她这样,是用得到许子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