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宜观看的黑魔法
夜半时分，挣脱麻绳的布丽吉德，对着月光，跪在自己哥哥和母亲的尸体前。
她的脸埋藏在阴影里，但那刻骨的仇恨，就如这黑暗的夜色般浓稠，几乎充斥了偌大谷仓的每一处角落。
这种情绪不断生发、膨胀，很快就像潮水般席卷了空间——
她低头，撕开手臂上愈合一半的狰狞伤口，让鲜血顺着小臂流淌。
她用源源不断的血，以指尖在地上绘制出一组三重魔法圈。
又在尸体的额头上，画出凯尔特螺旋纹。
召唤出虚弱的葡萄藤，让它们哀伤地笼罩两具尸体，女巫仰头发出刺耳的悲鸣——
血色魔法圈中喷射出一股盘旋上升的黑雾。这种黑暗物质无需魔杖引导，而是直接从一个绝望地深陷于仇恨的灵魂深处直接爆发而出，借助鲜血而非清水的献祭，仪式和施法者的联系将超出自然法则的限制。
没有魔杖引导，这种仪式将会有更大的可能失败，而使用鲜血，则更是让女巫自身陷入危险。
但是绝望之际，无论使用怎样极端的手段，似乎都不是布丽吉德的错。
弥漫着黑暗情绪的魔力，就如暴雨后的阴寒与潮湿，浸透每一次呼吸。黑雾就如黯淡、怨毒的星云在女巫身周旋转，亮着绿光的蔓藤将他们三人的手腕绑在一处，然后是血水凝聚的绳子。与婚礼类似的誓约仪式，正在修道院的一角进行，但少了观众的祝福，更像一场昭示着邪恶诞生的悲剧。
……
米尔丁伸出一只手，整个仙境都因他对艾琳的质问而震动——
“你到底是谁？”
时间在他的提问下开始移动，景象飞逝……令人无法分辨是虚幻还是现实的场面，回溯定格在达努祖母被刺杀倒地时，浸入水流的鲜血与冒着黑雾的魔法圈。
就在那一刻，一道朦胧的白影闪烁着，被吸入魔法圈中。
时空转换，光影闪烁，在一个个不断出现在德鲁伊共同历史记忆里，那象征着轮回、首尾相接的二维圆形线条不断出现，而意外通过魔法圈进入仙境的灵魂则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银色的丝线不断填充着它那半透明的乳白色虚影，黑色的雾气逐渐渲染并赋予它立体的凝实感，璀璨的金光闪现——
一个金发女孩的形象逐渐成形。
她睁开了翠绿的眼睛。
名叫“艾琳”的仙灵从伟大德鲁伊的死亡中诞生，她灵魂从未去往彼岸，而是以类似幽灵的魔法本质，由诸多记忆和情感编织而成，镇守在萨格塞尔的仙境。
她成为象征着三代人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作为达努祖母这一系血脉传承的魔法形象，她摆脱了具体作为某一个人的灵魂本质，从而在仙境中升华为更高的存在。
因此她既有达努祖母时代的记忆，也通晓祖母死后布丽吉德遭遇的事情，更拥有她们的智慧。
而她之所以自称是布丽吉德的女儿——
“母亲，你常教导我们德鲁伊的血脉不能断绝……”
谷仓里，布丽吉德开始进行最后的独白。她的嗓音破碎，眼睛不复神采。
比起那个强硬反击教会修士入侵的、个性骄傲坚强的德鲁伊后代，此刻她俨然在黑暗情绪的侵蚀下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她的外貌没什么变化，身上依旧挂着伤痕，但是灵魂之中她变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黑暗的气息萦绕着她，让她凄惨的五官透出另一种诡异的美貌，血色点缀着她的神采，哀婉的温柔变成一种凌迟般叫人恐惧的肃杀。
德鲁伊最后的子女，选择了向黑暗堕落。
她要彻底激发血脉中这魔法的黑暗潜力，不为拯救，不为守护。
只为复仇。
“你常教导我们德鲁伊的力量从不仰仗黑暗……死亡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每个人生来就承担着相同的诅咒，因此我们心灵平静地生活在这个人世间，体验进入轮回前的喜怒哀乐。”
“美好的记忆该留下，与那灵魂深处的智慧一起献给这片包容我们的土地，献给包容了生与死的终极黑暗——众仙灵的祖母‘达努’。”
“但如今我们都已被屠戮殆尽，纵使我一个人留有德鲁伊的血脉又有什么意义？”
“从隐居萨格塞尔村以来，世人就已经在血脉和外族的驳杂中，忘却了古老的智慧，断绝了传承的记忆。我们没有字母，那是因为伟大的魔法只存在于心灵中，不必言说分明。”
“但我们尊重创造我们的本源和尘世生活终结以后的归处，仙境是德鲁伊最后的智慧宝藏……”
“我的挚爱阿希尔恐怕已遭不测，这个世间再无能够与我结合的血脉纯粹之人。”
“敬爱的母亲，你和哥哥都被迫回归了伟大的轮回，我现已无处可去。不止是凯尔布雷，就连切尔特西修道院也背叛了我们，留给我的选择，竟只剩下逃离……”
“可是，仙境就在这里，而且遭到了破坏。”
“原本血脉延续的仪式该受到祝福，但是中断反而会使地底封存的黑暗，泄露到它们本不该出现的人间……我原以为等和哥哥冲出重围后，还有机会去修复那场仪式……”
“但是此时此刻，仙境的本源无疑受到了威胁，在我之后将再无德鲁伊的子女或流淌着魔法血脉的巫师，能够维系这古老智慧令它继续存在。”
“现在，和仙境有着誓约的我们血脉将要断绝……”
“要不了多久，德鲁伊最后的精神家园，就会崩溃。”
“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些背叛者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无论杀死多少个这样卑鄙的叛徒，也无法弥补灵魂遗失在轮回之外，散逸我们魔法和智慧的损失——”
“我们的传承不能断绝，我们的血脉……”
她闭上双眼，睫毛颤动着。
令人心悸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抬起莹白染血的手。
两具尸体瞬间化作黑雾的一部分，令邪恶的魔法圈血光大盛，黑暗笼罩了她。
喷涌而出的魔法浓烈到一种令人心惊的地步——
米尔丁感到自己的皮肤刺痛不已，就好像有什么腐蚀性的毒气，伴随着每一次呼吸都深入到他的心灵里，那是一种纯粹的恶意——不为拯救，不为守护，只为复仇。
与之前每一次想要杀死入侵村庄敌人的心情不同，这种魔法所承载的情感并不是为了自保，又或者抵抗。
这是一种诞生自悲哀的经历，但同时又超越了这复仇理由本身的邪恶。
当米尔丁附身基里安时，受到身体原主人的影响，他想要杀死背叛者凯尔布雷的心情很强烈。而在杀死敌人后，折磨对方以及宣泄恨意的感受也很清晰明了。
然而这更像是一个确切实在的目标，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毫无疑问，他会在基里安仇恨的驱使下行动，乃至失控。
但那和现在的布丽吉德，却完全不同——
米尔丁很难说清楚具体是哪里不同，但在旁观看布丽吉德使用黑魔法时，他能隐约感知到这样的魔力跨过了一条界线，而一旦越界就不能回头。
仇恨的情绪随处可见，但让仇恨吞没自身灵魂，使其发生质变，却极其罕见。
旁观的人很难形容这样一种黑暗，但有种心情是他们能共同感知到的——
使用这样的黑魔法后，布丽吉德变得不像“人”了。
她像是被某种恶灵附身，很难说清楚那具相同的躯壳里，是否还是原来那个“布丽吉德”。
盯着她越久，米尔丁越是难以说清，自己是否还认识这个人。
这种似人非人的感受，很是毛骨悚然。
就像后世所谓的“恐怖谷效应”那样，你已经无法分得清，那张面孔背后是否还有真正的灵魂。就连面孔本身，仿佛也变成了某种无机质的面具，而非真实血肉。
使用同族血脉的尸骨，增强自身无疑是一种黑巫师的做法。
这是米尔丁第一次目睹，这种以黑暗为名的魔法。但仅仅只是在旁边看着，他都已经感觉自己承受不了了。
和被基里安的意志推动着杀人相比，亲眼目睹一个灵魂向着黑暗转变的过程，更是有种超越感官承受能力的可怕。
这已经不单纯是摄魂怪能造成的恐惧了，而是另一种更抽象、更高维度的感受——
硬要描述的话，就像后世所说的……
凝视深渊。
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就站在某个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不能再看下去了。
心脏略微瑟缩了一下，他侧头瞥了艾琳一眼。
或许是沿袭自一位母亲的不忍，女孩闭上了双眼。
但布丽吉德已然决定打破维系魔法平衡的自然规则，不择手段地求取力量——
再睁开眼时，眸中闪烁着的已是异样红光。
“我会先将自己灵魂的部分献出，献祭给仙灵……有着强大仙灵镇守的仙境，能够维系更长一段时间。”
“然后，我会取用更多的……材料，让他们转换为黑暗的一部分，从而让仙境绵延……德鲁伊的传承不能断绝。”
黑雾彻底被她吸收进身体。
她站起身，因为失血过多摇晃了几下。
金发女巫回头，仿佛隔空和他们对上了视线。
“无论采取怎样的手段，命运都不会使德鲁伊的后人屈服……”
她咬牙，美丽的面孔闪过的不止是复仇的残忍，更混杂着那灵魂质变的阴戾。
“我要亲手惩罚这些人……懦弱、贪婪……恐惧——背叛萨格塞尔，背叛智者祝福的无能庸众，终将为他们倒向教会的选择付出代价！”
“家族世世代代守护此地仙境，为他们不断地驱散黑暗，容许他们生活在与世相隔的宁静，换来的却是这般凄惨的下场！”
“哈哈哈哈……”
黑暗彻底吞噬了绿眸的最后一丝光。
她高声尖笑着，身周萦绕着因魔力富余而泄出的黑雾。
紧锁的大门自动弹开，不详的绿光，在魔鬼巨爪般的葡萄藤点亮，它们摇晃着枝干，就像成群的毒蛇挥舞着信子。
闲庭信步地走入大厅，欣赏着切尔特西修士们惊讶的表情，以及尖叫……彻底堕入黑暗的女巫，一个接一个地杀死了修道院里的普通人，在强大而异常残忍的黑魔法的帮助下，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接着，她取来地窖的材料熬制一种金黄色的魔药，然后再次布置举行仪式的场地。
宴会的餐桌摆满晚餐的食物，酒杯和餐具——它们都是作为萨格塞尔村最重要的家族代表，达努祖母曾经的捐赠品，也是曾经见证以基里安为代表的德鲁伊后代，进入切尔特西修道院学习两方交好的信物。
从这里开始，仿佛也是受到了唯一记录者堕落后精神状态的污染，时间变得错乱，场景破碎不清……
但作为旁观者的米尔丁却能清晰地分辨出，这段记忆中的主题——
杀戮，鲜血，无边的黑暗。
分离灵魂……碎片。
米尔丁知道自己正在接近一个黑暗的秘密，一种在原著中被定义为“极致邪恶”的黑魔法。
之前目睹布丽吉德利用血亲的尸体，使用黑魔法汲取力量时他就感到了不安。
而修道院里的大开杀戒，更是突破了他前世今生的三观，他很怀疑自己在回到现实后，肯定会因此每天做噩梦。
为了一点对魔法的好奇心继续看下去，这不值得。
不止是感官上的不适，黑魔法的邪恶，着实突破他的认知。
于是，在黑暗仪式即将开始的这一刻，他认为，到此为止了。
虽然在他的意志下，仙境里的记忆会向他展示全部的秘密。
但他不认为了解这种危险的黑魔法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因此他让自己和艾琳暂时离开了修道院。
他们重新降落在村外，那条树立着凯尔特十字架的道路上——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吗？”
艾琳轻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