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童声蒙读初识字
香毛仔天不怕地不怕，就连后娘的跳脚和父亲辛崀沉默的拎棒子都吓不住她。但这个干瘦的程师父，却让她心生敬畏，其中缘由难以言说。
当程师板起脸时，香毛仔心中开始忐忑。
她拿起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念着，“人、口、手，上、下、大、小……”一口气读完五十个字，竟然准确无误。
程师原本以为香毛仔是死记硬背，于是随机抽考，让她读。
但不论横点还是竖挑，香毛仔都能迅速准确地作答。
程师不禁暗自赞叹，这个孩子真是聪明绝顶。于是他改变方式，让香毛仔默写。
他开始念字，而香毛仔则努力地写着。
昨天她根本没写多久，就被府兵打断了。此刻她捏笔的姿势像屠夫拿刀一样，既凶狠又僵硬。
随着程师慢慢念字，香毛仔开始在纸上“划”字。之所以说是划字，是因为她的动作非常生硬，就像个大螃蟹在写字。
这个习惯非常不好，以至于多年以后，当香毛仔开始制作符箓时，大家都戏称她为“螃蟹仙子”。遗憾的是，那些修真界的道友们未曾见识过黄石镇的香毛仔，否则他们一定能看出：那时候的仙子与现在初学写字的香毛仔在动作和表情上如出一辙！
尽管香毛仔表情狰狞、满头大汗，尽管她与笔较劲，但她写出的字竟然没有一个错！
最令程师惊讶的是，香毛仔写的字中，间架结构竟然与自己有二分相似！虽然只有两分，但已经足够让人感到惊讶了。要知道，程子昂习字已有三十余年，他的书法风格深受书法大师张怀询的影响。张怀询，被誉为楷圣，其字体跌宕端丽，堪称一绝。而香毛仔的笔画和笔锋尚未完全成形，但字的结构大小和左右对称的特点已经初见端倪。
程子昂教授学生近三十年，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他问香毛仔，“以前，有人教过你认字吗？”
香毛仔摇头，“没有，我们整个村子里，都没有几个认字的。就算要念家信，也要等邻居邓家婶婶的儿子从外村回来才行。”
程师相信这个说法，因为认字的人在当时确实凤毛麟角。于是他对香毛仔的认字速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再三确认，“你这些字，都是昨天学的？”
香毛仔脆生生地回答，“嗯！”
程师又问，“可昨天，我只给你读了一遍啊？”
这次轮到香毛仔感到奇怪了，“啊？！难道师父都教过一遍，还学不会吗？”
周围一直在假装努力的众学童心中暗想——啊！我好想打人啊！
程师想了想，昨天教的字比较简单。于是他决定今天教更难一些的字，便写了整整一百个大字出来，同时拿出《童声蒙读》的第一页给香毛仔。
《童声蒙读》是元炁大陆幼童的启蒙读物，介绍了这片大陆的背景知识和一些基础的道理常识。
程师曼声开始吟诵：
混沌渐蒙，万物资始；
天地有序，位列时成；
乾坤既定，洪荒初开；
日出东南，地沉潜渊；
神通大陆，惟存元炁；
州分廿二，滋民润国；
神仙四岛，九海列泊；
西出昆仑，众仙之门；
人有六感，神通鬼和；
身体发肤，骨筋脉魂；
道基所在，灵蕴根藏；
妙微通玄，离乎神识；
虚极静笃，观悟复存；
鱼虫鸟兽，缘归自然；
……
《童声蒙读》虽然只有不到一千字，但程师还是很快地念完了。对于初入学的蒙童来说，这篇文章是他们学习的起点。虽然一开始他们可能不会写，也不完全明白其中的含义，但随着课程的深入，他们会逐渐通过学习和背诵来认识和理解这个世界。
一般来说，学习《童声蒙读》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因为对于这些孩子来说，文章中的很多字词比较生涩，他们需要反复背诵和记忆，才能牢记在心。
非常聪明的学生通常在七天之内就能将整篇文章从头到尾背诵下来。
程师在念完文章后，轻声问道，“你能背下多少了？”
香毛仔双眼放空，嘴唇微动，似乎正在默念着什么。
程师对她的专注非常满意，心中暗自点头。
念完之后，他柔声问，“你能背下多少了？”
香毛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背诵中，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程师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他们，等他们回过神来就会回到现实中。
程师静静地站在桌旁，等待香毛仔回过神来。
这一等，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辛茂几次想拉扯香毛仔的衣角，但都在程师的目光下被制止了。
直到香毛仔回过神来，辛茂才敢靠近她。
看到香毛仔眨巴着眼睛回过神来，程师又问了一次，“刚才的《童声蒙读》，你能记住多少了？”
香毛仔偷偷看了一眼程师，有些不敢回答。
程师猜测，她作为一个乡下来的大龄学童，可能记忆力并不出色。这种大龄学生以往他也教过几个，要么顽皮不堪被赶出学堂，要么虽然勤奋刻苦但头脑不灵光，背书总是很费劲，即使满头大汗也背不下来。
因此，程师曾经发誓不再教大龄学生。
但香毛仔不同，她救了全镇的人，这也包括曾经生病的程师。程师觉得香毛仔对他有救命之恩，这才收下她，并决定对她更加严格，尽心尽力地教她读书的本事。
程师柔声说道，“是不是忘记了？没关系，我帮你开个头，你跟着背。能背多少都行。来：‘混沌渐蒙……’”
程师开了个头，香毛仔接着背了下去，“混沌渐蒙，万物资始；天地有序，位列时成……”，她慢慢地背着，虽然有些慢，但毫不迟疑、毫无磕绊，一直背到“穷极必反，否极泰来；物不可绝，未济终焉。”
香毛仔见程师没有生气，松了口气，脆生生地答道：“哎！”
程师转过身去，开始对其他学生进行考问和新作业的安排。一时间，教室里哀声四起，嗡嗡声不断！那些昨晚偷懒没背书的学生们现在急急忙忙地背诵，希望一会儿能逃过一劫。可惜他们没有香毛仔那种过耳不忘的本事，估计少不得要挨程师的手板了！
香毛仔则虔诚地铺开纸张，又摆出一副跟螃蟹似的姿势开始练字。
香毛仔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聪明。相反，她一直觉得自己很笨。后娘总是骂她笨，死笨死笨的！
因此，香毛仔坚信两个原则。第一个原则就是笨鸟先飞。她认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先做最重要的部分。先做一点，就少一点困难。比别人先开始做两分，你就多了两分胜算。第二个原则就是要认真专注。这个道理，其实香毛仔并没有想得很清楚，她只是单纯地做什么事情都全神贯注。
哪怕在家里洗个碗，她也反复检查，唯恐漏掉哪里。
这种专注的性格导致她在做任何事情时都完全沉浸其中，很难听到外面的声音。有时候后娘叫她，她也听不到。
辛娘子总以为香毛仔是在故意跟她作对，经常为此打她。香毛仔无法解释，她只是太专注了，以至于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而已。
香毛仔想过改掉这个习惯，但是不行，一旦她分心，就什么事都做不好了。最后只能忍着挨打。
香毛仔开始写字了。她觉得程师给的字肯定是好的，所以所谓学写字就是要写得跟程师的字差不多才行！
这是个天大的误会！
在学堂里，五岁的孩子都知道只要按照正确的笔画写出字就算学会了。但香毛仔并不知道这个规则，她刚来学堂还没有朋友，所以没有人告诉她这一点。
她以为要写出跟程师差不多的字才算学会，这个标准就这么坑爹地被她认准了。
香毛仔盯着程师今天写给她的五十个大字，默默背诵。这次，她并不是背诵这些字的读音，而是背诵这些字的字形和结构。她需要先观察清楚，把所有细节记在脑子里，然后再写的时候只盯着纸和笔，用自己脑子里的记忆把那个字拓写下来。
这种学习方法在许多人眼中显得笨拙。
因为香毛仔经常呆呆地盯着纸张发愣，看起来就像她闭着眼睛在打瞌睡一样！
辛茂在一旁模仿着其他学生，一会儿摸摸书本，一会儿摆弄一下笔。然后拿起毛笔随意涂鸦，横一笔、竖一笔。香毛仔陷入沉思，其他同学都在忙着背诵自己的功课，以防程师抽查，自然没有人搭理辛茂。
过了一会儿，辛茂觉得无聊了，开始摇头晃脑地左看右看，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结果他这么一折腾，被程师注意到了。
程师突然想起，还有一条漏网之鱼！他连忙走过去，让辛茂站起来。
对于辛茂，程师内心充满了期待。
首先，辛茂是个男孩子。香毛仔就算再聪明，顶多再读两年书，然后就要开始考虑婚嫁了。但辛茂不同，他还很小，是个男孩子，将来有可能走上仕途，甚至考取功名。程师甚至想，他不用太聪明，只要有香毛仔的一半或三成的天赋，就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了。
被程师点名的辛茂，浑身僵硬地站起来，满脸惊讶。
程师说，“昨天我也给你写了五十个大字，那张纸呢？”
辛茂连忙翻找了一下，才在一摞纸张的最下面找到了程师给他写的那张纸。程师说，“你念给我听听！”
辛茂傻眼了。
昨天刚来学堂的时候，他忙着四处张望看热闹。就算程师给他写字并解释每个字的意思时，他也有一半的心思在关注外面的动静。此刻他头脑里一片空白，所有的墨字都仿佛飘浮在空中乱飞，他却依然一个也不认识。
他涨红了脸，憋得脖子都粗了，却没办法开口念出一个字。
程师以为他可能不好意思，就安慰他说，“没关系，忘了就忘了，只管挑你认得的念。”
辛茂又瞅了瞅那张纸，依然一个字也不认识。他只能低下头，轻轻摇晃着小脑袋。
程师惊讶地说，“摇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一个字都不记得了？！”
辛茂偷偷瞄了程师一眼，不敢点头，又低下头去。
程师已经明白了，这小子竟然一个字都没记住！
程师气得不轻，大声喝道，“如此顽劣！伸出手来！”
辛茂大惊失色。
程师直接扯过他的小手，摊开手掌，拿起戒尺用力打了三下！戒尺落下的时候甚至带起了风声！
与此同时，在学堂的另一边。辛崀和辛娘子正在更房那边涂刷白垩粉，两个人弄得跟雪人似的。
等到太阳高照之后，周围的街坊邻里听到这边的动静都好奇地凑过来看热闹。有些好说话的人就自来熟地跟他们搭讪说话，问他们从哪里来是什么地方的人。
在这个时候辛崀是不太好说话的所以都靠辛娘子来跟大家周旋。
结果三问两问之下邻居们就知道了这两个人是香毛仔的父母！
这下可不得了。
邻居们的态度立刻发生了变化原本热情洋溢的嘴脸变得无比亲切好像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似的。
东家送来了梯子、斧子、刨子、锯子和锤子等工具；西家找来了油漆工；前街送来了凳子和桌椅后坊则拿来被褥和窗帘……
大家齐心协力有人出人有人出物。
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进进出出小院子能有几十号人呢！
等到辛崀和辛娘子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大家已经告辞回家吃午饭去了。而这个时候房子的瓦片已经补齐了屋子也打扫干净并涂白了窗户纸都是新糊的灶台用湿胶泥抹平了里面还生了一堆火炉子上有一个锃亮的大铁壶正滚着水呢！屋子里床有了桌子板凳也有了床上还挂了蚊帐床后面有个新马桶；桌边有柜子柜子里有茶壶和茶碗；桌子上还有油灯和烛台窗户支开了里面轻轻飘着窗帘……
辛崀又看了看院子里面铺上了石头拼成的路杂草都被清除了不知是谁还送来了一大盆丁香花香气四溢……
这一切布置得井井有条、细致入微仿佛一夜之间就把整个院子焕然一新了！
辛娘子被着阵势吓住了，她颤声说，“他爹，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辛崀就想起了陈掌柜的那句话：你们就放宽心在咱们黄石镇上住着吧，这镇子上下谁不感谢香毛仔呢？！她呀，如今是咱们黄石镇的女儿了！
半晌，辛崀低声说，“我们大概变成了黄石镇亲闺女的干爹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