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辛大郎的白娘子
黄石镇确实需要更夫,而且一直都有这个职位。
更夫的职责很简单,却也相当辛苦。他们从初更开始,一直到五更,都需要守着水漏,到了规定的时间就沿着黄石镇的主要街道巡逻一圈,同时敲打竹筒报时。
此外,他们还要在巡逻过程中留意是否有盗贼趁着夜色进行不法活动。
这份工作其实并不复杂,更夫们通常住的地方都会有一个水漏,上面刻有标记,当浮子指向整点刻度时,他们就会拿起梆子出去报时。但这个工作也很辛苦,尤其是在寒冷的夜晚和下雨的时候,别人都在温暖的被窝里安睡,而更夫却需要风雨无阻地出去巡逻。
通常来说,这个职位都是由没有家人的鳏夫来担任。在黄石镇,这个职位已经二十多年被宋老汉担任了。然而,在疫病肆虐的那几天,宋老汉也不幸染病离世。他年事已高,又无家人照顾,还没等到香毛仔求来的药,就已经去世了。
当时黄石镇人心惶惶,根本没人注意到已经好几天没有人巡夜报时了。
后来还是送药队逐门逐户排查时才发现宋老汉已经在家中去世。
族长出钱买了一口薄棺材,让人把他装殓后抬入大祠堂。估计过几天就会被送到镇外乱坟岗埋葬。
大家这段时间都忙于处理各种事情,所以暂时还没人提起招新更夫的事情。因此,这个职位一直空缺着。
然而,更夫这个职位其实是有薪酬的。
虽然薪酬不高,每月只有500个大子儿,但每年立秋后,会额外发100个钱作为补贴,一直持续到立春为止。晚上寒冷,更夫们需要烤火并喝点酒驱寒。此外,还有一些其他补贴,比如每月10根蜡烛、每年两套衣服等。
这些费用都是由镇里的公款和大户人家的捐赠支付的。
此时香毛仔提到的就是这个职位!
其实更夫这个职位一般有家室的男人是不屑于做的,因为收入太少,不够养活家人。通常都是一些年迈体弱或孤苦无依的人才会选择这个职位。
但妙就妙在,黄石镇的更夫可以免费使用更房!黄石镇的更房位于靠近镇南门的地方,有一个小套房,包括前后两个房间、灶台和院子。
这简直太适合辛崀一家现在的情况了!
陈掌柜赞叹地拍大腿,“太好了!这个主意真是绝妙!有了这个职位,你们一家在黄石镇算是稳住了!”他又惊异地看着香毛仔,“你今年多大?怎么能想出这样的办法?真是个小机灵鬼啊!”陈掌柜感觉后生可畏。
香毛仔见陈掌柜明白了她的意思,就请求道:“掌柜的,如果您觉得可行,就请您帮忙跟镇子里的大伙儿说说呗。”
当然可行!
别说香毛仔又一次救了镇长全家。
镇子里的人哪家没受过她的恩惠?安排更夫这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本来这个职位就是要找人来做的,这下连筛选的麻烦都没有了!
陈掌柜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时,辛崀和辛娘子也都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换上了香毛仔找来的干净衣服。
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辛茂终于感觉恢复了些精神。
这一天他起得很早,经历了悲喜交织的一幕后,他现在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屋子里只剩下辛崀和辛娘子,两个人开始商量未来的生活。然而,他们开始感到有些发愁。
辛娘子轻声问:“他爹,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辛崀自从吃面时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然而,他发现自己毫无头绪。虽然他来过黄石镇两次,但都是为了运送东西或购买物品,对镇上的情况并不了解。
此刻他感到非常困惑,如果不是香毛仔的帮助,他恐怕还在为找落脚的地方而奔波。想到这里,辛崀既感到庆幸又感到沮丧。
庆幸的是自己有个好女儿,她已经为父母安排好了一切,让他们有地方住、有东西吃,还能洗个热水澡。
沮丧的是,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自己甚至比不上一个年轻的女孩。难道香毛仔能在黄石镇生活得很好,而他却不能吗?
于是他对辛娘子说:“总会有办法的。等香毛仔回来后,我们问问她的意见。”
辛娘子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她?一个毛丫头片子,能有什么用?”
辛娘子一直不太喜欢香毛仔,这种态度辛崀是知道的。但在他内心深处,他并不认同辛娘子的看法。他觉得香毛仔很能干。
至少香毛仔从小就很少哭着回家,这与经常哭着回家告状的辛茂截然不同。
而且平时她也没有多少时间出去玩。虽然偶尔她会跟别人打架,经常被打得满脸青紫地回来,但只要不扯破衣服,家里人也不会管她。如果扯破了衣服,辛娘子就会生气地再揍她一顿。
香毛仔非常倔强,被打时也不哭喊,只是咬紧牙关忍着。
不过有一次之后,香毛仔再也没有扯破过衣服和别人打架。起初辛崀还有点奇怪,后来才发现这丫头和别人打架时总是把衣服脱掉,只穿一条裤子去搏斗。
这简直让他气得不行,差点又要揍她一顿。
后来,香毛仔不用脱衣服和别人打架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她打架的孩子越来越少,她逐渐成为孩子们的头儿。这时她也没有太多时间出去玩耍了,整天忙着处理家务事。
辛崀知道这些家务事大部分都是香毛仔在做。虽然他不常说,但并不表示他不知道。
此外,这次事件中,整个耶溪村有多少人逃到了黄石镇?据他所知,只有香毛仔一个人到了这里,还带着年幼的辛茂。
一个年幼的女孩,从未去过黄石镇。她竟然能够平安地带着更小的弟弟到达目的地,并为他找到了一份工作。这件事让辛崀十分吃惊!
他觉得很多大人可能都做不到这一点。
有时辛崀甚至觉得给香毛仔一根长棍子,这丫头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世上好像没有什么她不敢做或做不到的事情。
这孩子到底像谁呢?肯定不是自己。也许她更像她的母亲吧。
想到香毛仔的母亲,辛崀的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香毛仔的母亲来自遥远的地方,某天因疲惫而昏倒在路边,看起来就像一堆发臭的烂肉。当时辛崀在路边发现了她,她满身脏污,浑身是伤,无法分辨其容貌,只有通过触摸才能确认她是一个女人。
年轻的辛崀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怜悯之心,他决定将她带回家。回到家后,他为女人清洗了身体,这才发现她长得十分漂亮,只是由于受伤过重而一直昏迷不醒。
辛崀非常着急,四处寻找药材,为这个女人疗伤。然而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她依然昏迷不醒,生命迹象微弱。
辛崀不惜花费所有的家当去购买药材,甚至借了钱去买了一支珍贵的人参。虽然这支人参让女人的气息平稳了一些,气色也有所好转,但她仍然没有醒来。
辛崀每天守在她身边,渐渐地对她产生了感情。终于有一天,他没能抵挡住诱惑,与这个女人发生了关系。令他惊喜的是,这次亲密接触竟然让女人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辛崀以为这是老天的恩赐,让他捡到了这个女人,并认定她就是自己的媳妇。
然而,当女人醒来后,却显得十分迷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辛崀便耐心地告诉她,从他发现她开始,为她买药、照顾她的点点滴滴。当辛崀提到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时,女人的表情变得十分震惊和失望。
尽管如此,辛崀仍然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女人会认命并接受自己的命运。因此,他并没有强迫她做任何事,只是每晚与她亲近。然而,女人却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整天陷入沉思之中。
辛崀原本以为她会逐渐适应并接受现实,平时对她呵护备至,不让她做任何家务活,只为了让她吃得好、过得舒服。他还经常去山里捕兔子给她加餐。
然而,女人始终食欲不振,闷闷不乐。她还曾小心翼翼地询问辛崀是否还保留着她身上的某些物品。当辛崀诚实地告诉她,当初除了衣服之外什么都没有时,她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她又追问是否连戒指、玉佩或玉片之类的小物件也没有留下。辛崀再次摇头否定。
从此之后,女人变得更加郁郁寡欢。
润色:当女人问是否保留了什么物品时,辛崀诚实地回答在捡到她时什么都没有。女人不死心地追问,是否连一枚戒指、一个玉佩或一个小玉片都没有。辛崀摇头否定。
从此以后,女人变得沉默寡言,很少再说话。
她的身体一直不好,食欲不振,也不喜欢出门。
别人都嘲笑辛崀是捡了个神仙般的老婆在家供着。
然而,辛崀却觉得自己的女人比其他人的老婆都要好。
他总觉得这个女人来历不一般,她那双深沉的大眼睛里似乎隐藏着许多秘密,只是她从不与辛崀分享。
这让辛崀感到很郁闷,于是在夜晚更加激烈地与她亲近。起初,女人还会奋力反抗,但后来她认命了,不再抵抗,只是沉默地忍耐,仿佛这是多么肮脏和屈辱的事情。
这种倔强、沉默和隐忍的神情深深地印刻在辛崀的心中。
多年后,当他发现香毛仔遭受辛杨氏的殴打时,她脸上露出了同样的神情,这让辛崀再次感到被羞辱,于是他转身逃离,任由辛杨氏痛打香毛仔而不加干涉。
女人怀孕了。
辛崀欣喜若狂。他听别人说过,即使再烈性的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会变得温顺听话。而且他怎么可能舍得打她呢?他希望有了孩子后,女人能从此安心与他过日子。
当女人知道自己怀孕后,似乎有些难过,但也带着一丝期盼。辛崀曾看到她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轻轻抚摸着肚子,若有所思。
那时,辛崀觉得女人可能还是想要生下这个孩子的。
经过十个月的孕育,瓜熟蒂落。一个黑乎乎的女婴呱呱坠地。女人在生完孩子后身体极度虚弱,但她还是紧紧抱着孩子,咬破手指,仔细观察了许久。
然后她露出失望的神情,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从此,女人的身体迅速衰败。她再也没有抱过自己的孩子。
那段时间对辛崀来说极其艰难。他既要外出工作养家糊口,又要照顾刚出生的孩子和病重的女人。他像熬油一样辛苦地连轴转。
女人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整个人仿佛变得透明一般。辛崀深感悲痛,他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正在逝去。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即使是面对与他共同孕育了辛茂的辛杨氏也没有过。
辛崀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什么,只有面对这个女人时,她的言行举止才会深深触动他的心弦。为了让她笑一下,辛崀愿意毫不犹豫地奉献自己的一切,甚至是生命。
女人越来越虚弱了,辛崀拉着她的手嚎啕大哭,不肯放开。
这时女人对他说:“忘了我吧。”
辛崀摇头拒绝。
女人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忘了我,你会活得更快乐。”
辛崀再次用力摇头。
女人便不再说话了。
辛崀问她:“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女人说:“随便取一个吧,她的命不好。”
辛崀不解:“怎么会不好呢?这可是咱们的女儿。”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女人竟然愿意和辛崀聊起天来:“她作为我的女儿,命已经不好了。只可惜她的命格这么差……她要是生得白一些也罢了,偏偏生得这样黑……白家容不得她啊……”女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辛崀越发听不懂了。
他追问:“‘白家’?!什么白家,那是你娘家么?”
女人终于点点头,“嗯,我本来姓白。”
这是辛崀第一次知道女人的真实姓氏,原来她叫白家娘子。
辛崀又说:“阿白,你叫什么?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阿白摇头道:“我已经沦落至此,就让我在荒冢中无名无姓吧。”
辛崀急切道:“别乱说,你怎么会埋在荒冢?!你会好起来的!”
阿白微笑着,没有说话,也没有辩解。
辛崀思索片刻,又伤心地哭道:“就算万一,万一!我也不会让你埋在荒郊野外,你是我的娘子,你会入我辛家的祖坟。我会每年去看你,给你烧纸。将来,我就让这孩子给你烧纸,供奉你!”他说的这孩子当时还在襁褓之中。
阿白终于说:“好。”
又过了半个月,阿白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在一次高烧过后,她的气息逐渐微弱。
在昏迷中,她一直喃喃自语,说着“回家”、“洛洲”、“白鸟”之类的词语,辛崀听不懂这些话的含义。
到了夜晚,她突然张开眼睛,精神似乎恢复了些许。她挣扎着坐起身来,仔细看了看昏睡中的香毛仔。这是她第一次抱香毛仔,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母爱和不舍。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孩子,苦笑着对辛崀说:“这孩子,长得有些不太好看啊。”
辛崀安慰道:“小孩子小时候长得丑些,长大才会越长越好看。小时候长得好看的,长大后反而可能变丑了。”
阿白笑了笑,然后她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了一般。她连孩子都抱不住,一下子将香毛仔摔到床上,吓得香毛仔哇哇大哭。
辛崀顾不上安抚香毛仔,紧紧抱住阿白,泪如雨下。
阿白这时才说:“我恨过你。”
辛崀点头:“我知道。”
阿白又说:“可如果你不那么对我,我也醒不过来。这样一想,又没什么可恨的。”
辛崀柔声道:“那就不要恨了吧。”
阿白说:“好。不恨了。”
辛崀的心仿佛被刀割一般痛苦,反复的被伤害着。
阿白又说:“辛崀。”
辛崀应声道:“嗯!”
阿白最后说:“我的名字叫白清绫。”
白清绫,辛崀默默地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深深地记在了心里。这名字真好听。
然后,辛崀感觉到阿白的身体在他的怀中渐渐失去了温度。